潘塔罗涅其实心里很清楚复制品为何选择死亡。
因为只有这么做，他才能占据这场交易的主权，才会逼迫潘塔罗涅完成约定。
才能让【富人】愿意去接南伊并保护好她…
所以，即使是无法遵守契约，承受传说中的食岩之罚，他也依然会这么做。
相比于没有实力和地位的复制品，还是已经获得冰之女皇部分权柄，掌控着北国银行，身为愚人众执行官第九席的【富人】潘塔罗涅更可靠。
同一种基因，同一种血脉，他们的思考方式，行为举止以及处事的态度都是出奇的相似。所以男孩笃定，潘塔罗涅不会弃南伊不顾，尤其是在融合自己的记忆与感情后。
抛开感情，作为银行家，谁都会不愿意留下负债，还是金钱无法解决的那种，故而会在第一时间完成所有准备。
而算上感情后，一切更会按照他计划的那般推动。
只是，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小伊一面，告诉她作为兄长的自己的不舍，权衡利弊后的抉择，以及最后的叮嘱。
...
当然有。
泪珠坠下，悄然滴落扇面的椿花上，荡开纯白色的水纹。
不，那并不算是水纹。
该称为灵魂。
本该被困于无妄坡的灵魂，竟借助时空混乱的缝隙，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只等一次重逢的机会。
纵使结局是无法获得转生的资格。
可只要能再见一面，又何惧没有来世。
只要她还记得自己，这就不是真正的离去。
他会活在小伊的心中，成为幽谷中的芳草，听竹林轻语，古道笛声还有归客的轻歌。
如同倦飞的鸟，立于少女肩上，在山阴漫步，在亭台闲坐，在山间回望，在岩中独酌。
“小伊。”
光影逐渐聚拢，幻化出一人的身影，熟悉的声线令枫原万倾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
便是这人，几年前，与自己立下再次相见的契约。
泪水模糊了视线，顾不得手上是否干净，她胡乱一把抹去没有擦干净的泪痕，连带着仍在眼眶蓄力的水珠。
她执着地看着眼前之人，细细地描绘对方的轮廓，尽管嘴上不愿承认，内心也不得不正视。
这是二人最后一次见面了。
“傻子…”
明明是骂人的话，此时由南伊嘴中说出来，却是破碎的，没有任何不好的意思。
悬空在空中的少年轻轻单膝跪下，伸出手想抹掉还在下巴上的泪滴，却在将将触碰到的瞬间穿透过去，给皮肤带来冰凉的感觉。
“啊…”
少年收回手，静静地看着几乎透明的手指。
即使知道会这样，在无法为义妹拭泪时，心里仍是满满的心疼与愧疚。
枫原万倾自然也看到了刚刚的那一幕，双手更加颤抖，想做些什么，去挽留即将消散的灵魂。
“不要…不要…”
“前面的路，要一个人走了呢…”
少年笑着说，可声音也不可避免的带上哭腔。
他并不善良，却将生路留给她。
他也不关照人，却将唯一的温柔尽数给她。
繁花终将散去，因此人们总要珍惜与它的一期一会。
扇面上的椿花在渐渐消散，一如在眼前的虚影。
两人都清楚这一点，在知道无法改变结局的情况下，或许沉默是最好的离别。
即使眼中含泪，也要强撑着微笑。
“今后的每一天，都要像在海灯节那样开心啊。”
耳边似有烟花绽放的声音，眼中仿佛多出宵灯升空时的壮丽景象，绚烂夺目的光彩夺去所有人的目光与注意。
太真实了，仿佛身处幻境一样。
不，不是幻觉，是最后的梦境。
这一刻，枫原万倾好像真的重新踏上璃月的土地，过着海灯节，听街上的庆祝与吆喝，人们互相道喜，张灯结彩，迎接新的一年。
四周皆是过节的气氛，连往日刁钻刻薄的老板都比平日要慷慨几分，看到没钱的流浪儿，也会赠他们一盏宵灯。
南伊和男孩蹦蹦跳跳地在街上四处张望，也只有在此刻，他们才会放下对明天的忧虑，去全身心地感受璃月的繁荣，节日的欢乐。
许是气氛过于浓烈，两人面上都带着比平日更灿烂的笑容。
视线捕捉到小贩车上一盏极漂亮的花灯，南伊下意识地转头，想要与少年分享。
可身边空无一人。
再次去看刚刚花灯所在的地方时，所有的都已经消失，深渊的黑暗再次笼罩住枫原万倾。
少年已经消失了。
扇面上也是一片黑色，全然没有过去的白色椿花。
若知是梦何须醒，不比真如一相会。
真的是这样吗？
为何她感觉，心，更痛了…
…
潘塔罗涅无言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纵使他再冷漠无情，当有了剧中人是自己的认知后，神色也不会那么平淡，眼神甚至多了几分哀叹。
不过影子散去后，他又变回往日那副不食人间疾苦的笑面虎的模样。
现在…枫原万倾会做什么选择呢？
他对南伊还留有耐心与善心，自然不会去催促一个刚刚失去兄长的少女。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有什么东西，好像在无形地改变。
只是一瞬，潘塔罗涅便发现，藏于镇守之森的时间遗迹，消融了。
没错，不是被拿走，是里面的力量被耗尽。
心思微动，他便知是谁动的。
世上除了他唯一能打开结界的钥匙已经被枫原万倾用掉了，而自己还站在这里，只有一个可能——
已经消逝的灵魂在最后一刻强行使用的。
本来是需要枫原万倾忘记一切才能进行下去的局，好像绕过这一环，成功继续了。
唯一的不同便是少年出于私心，留下了南伊的记忆。
他不怕死，却怕被她遗忘。
就算背负着这样的离别很痛苦，但…不要忘了那段过去。
不要…
忘了他。
少女调整情绪的速度不慢，但也不快，从一开始的大声喘气，到微微地呜咽，再到最后的努力稳定呼吸。
仿佛是一年，又仿佛只在一瞬之间。
潘塔罗涅终于还是心软了。
他将自己身上的大氅取下，不带任何旖旎地搭在跪坐在冰冷地面的万倾肩上。
雪花的冷香像是忽然出现，带来冰雪的气息，却又有余温尚存在白毛中，十分温暖。
“你也知道他心中所愿，同我一起回至冬。”
潘塔罗涅丝毫不提女皇的事情，伊斯塔露的神力并不简单，只有五百年的女皇并不能通过自己的实力察觉从而阻拦记忆的篡改。
虽然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这就是天空岛，更高位的力量。
现在，想必愚人众已经忘了万倾的存在，少了这份威胁，一个编理由的要求，他还是绰绰有余地能做到。
只不过这次，少女依旧拒绝了他。
“我会离开深渊，但不会离开稻妻，更不会与你一同会至冬。”
多少还是有点不知好歹。
潘塔罗涅这么想着，却并没有不耐或不喜。
“看来你对我有很深误解。”
他以退为进，想从少女口中得知真相，因为他认为，直白地问，少女什么都不会说。
“你们愚人众不是一直在关注稻妻吗？之前还参加了神里家举办的宴会，怎么会不知道？”
枫原万倾知道他内心的算盘，只是此刻不愿在与之交锋，缓慢站起身将大氅脱下递给对方，干脆说出想法。
“神里家的水太深，比你在至冬面对的还要多。”
“你还是太天真，以为一厢情愿便能有所收获。”
潘塔罗涅没有接过大氅，而是向前走了几步，温热的吐息洒在少女耳旁，对方却没有一丝波动。
她分的清楚，潘塔罗涅终究与少年不一样。
“你觉得，在神里绫华遇到危险时，神里绫人还有精力来顾及你吗？”
“在他心里，你不及天真可爱的少女半分。”
“你毕竟…不是贵族的真正小姐。”
从客观的角度来剖析，潘塔罗涅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可枫原万倾不愿相信。
从前她以为最靠不住的，便是虚无缥缈的感情，可当神里绫人将神里家的文件交给她时，万倾没有错过对方眼里的信任。
还有华代夫人的话，都令她生出一种“只要自己现在不离开，日后便不会被抛下”的想法。
那个时候的她，还是想放下从前的小心翼翼，去奋斗一次。
而在深渊的这三个月，实力的不断增长竟也让她内心终日的诚惶诚恐消散许多。
时至今日，她仍然比阿贾克斯强上不少，打的对方毫无还手之力，也正是如此，她才不害怕自己被阿贾克斯所抛下。
不是与神里家一样的抛下，而是在阿贾克斯头脑清醒的情况下，他便明白，跟在枫原万倾身边比他独自一人单打独斗要安全上不少。
便是这样的事实，令她安心。
但她也明白，稻妻城中武艺高强者不在少数，神里家更有终末番一组织保障安危。
自己又能有什么用呢？
枫原万倾注定在此刻无法反驳潘塔罗涅，她只是微微放下心神，说到。
“我已经失约过一次，自然不会有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