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结束后，月亮早已升至高空，提醒着饭后边走便聊的两人时间已晚。
“万倾阿姐，今早的事，是我的错，绫华不知能用什么来弥补，便从医师那里拿了一份伤药，希望能加快伤口的修复。”
万倾听她这话，笑着摇摇头，举起自己手中的东西给她看。
“与你无关，是我自己不小心。”
“不必担心，绫人已经送了我一些伤药，更是让托马准备齐全让我带回家，注意休息就自然不会再出事。”
绫华见她眉眼轻松，比往日的精神状态看起来都要好上许多，猜想是之前和兄长的聊天有什么事发生，竟能有如此效果。
“纵使如此，我也依旧有一份责任在里面。万倾阿姐不让我送你回去，收件东西总不会再拒绝我了吧。”
说罢，她便从身上取出一个长方形的黑色盒子递到面前。
“这是以前旁人送我的防身之物，我一直不习惯用这些，听万倾阿姐擅长研究武器，此物送给你再是适合不过。”
万倾没有立刻拆开，也没有扭捏地推开，而是大方地收下，放入宽袖中。
“擅长说不上，不过是以前只有那些东西，做点防范的技术。回礼总是不能少的，过几天，我再登门拜访。”
也许是错觉，万倾说这话时声音带了几丝压抑和冷凝，倒是又恢复从前那般模样。
神里绫华道以为是自己引起了对方的伤心事，自然不让她久留，没说几句便分开。
而枫原万倾在回家后，并未直接去休息，而是将从神里家带回的物置交给纪平后，径直走向书房。
这个点了，除了枫原景春，不会有其他人。
“进来吧。”
声音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气响起，令万倾不由自主地想起下午托马带自己到神里绫人的书房中时，对方在门后说出的同样的话语。
两相对比，枫原景春的声音里多了成人的暗哑和疲劳，也有经历世事无常后的沧桑和看破名与利的淡然。
家主内心早已放下了枫原家的兴衰。
他看清了这无法更改的事实，遂如先祖那般不再做无谓之事，做自己想做的，最后时间能做的，起码让内心不留遗憾。
可是万叶 ...
枫原万倾不禁想到对方的执著。
万叶从小被祖父教导，自然有振兴家族的使命与责任，可他毕竟是枫原景春的孩子，遗传了父亲漫游山林的心愿，两者相结合，便引入没有交错的道路，也让年幼的他常常为此烦恼。
而枫原万倾，在最初之所以同意与神里家的婚约，便是忆起枫原久通在临终前对自己的遗言。
“我知你心中会不愿，纵使藏得再好，在我面前，你也不过是个小娃娃，还是会有破绽。”
“你还是忘不掉在璃月的那些过往，心中仍有自卑不是吗？”
“我这老头子最后的几句话必定不能消解，但要知道，无论是为了两个家族，还是为了你自己，社奉行都是最好的打算。”
“若是其他贵族，我一并不会提起婚约，可神里绫人与你相识，未来的路，与他一起是最好的。”
脑中回忆再多，现实中也只是推门走近的功夫。
万倾回过神时，已经推开了眼前的门。
枫原景春面前的书桌上摆着两杯茶，明显就是在等自己的到来。
“父亲。”
她恭敬地行礼。
“坐吧。”
枫原景春看起来有些疲惫，万倾刚想询问，他便说到：“看来你已经决定好了。”
万倾听他开始说话，将自己刚刚的想法按下，微微垂下头，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交握。
“是。”
枫原景春点点头，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也好。”
“你们既然都已经决定好了，我也可以安心看着你们走未来的路。”
语气轻松，万倾却捕捉到他刚刚说的“你们”。
想来今日下午她在神里家时，万叶与养父说了什么。
毕竟对方虽然看起来像是放下来，神态中还隐隐掩盖了几分自责。
“父亲为这个家操劳已久，我和万叶都是清楚的。”
“也正是如此，我们才会努力地实现振兴家族的愿望。”
即使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也能猜的八九不离十。
“咳咳。”
枫原景春轻咳一声，万倾立刻为他斟满茶水，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随后说到。
“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给你们二人增加压力，而是想让你们能有空间和时间精力去选择自己要做的事。”
“我早已决定，枫原氏会由我来解散。”
“父亲不可！”
万倾听到这个决定，心下一惊，面上也显现出惊诧与反对。
她很快冷静下来。
“没落家族的罪名绝不应由您来承担，是我的能力不足，未能完成祖父的期盼，让您失望了…”
“唉，你们二人的话都一样。”
枫原景春再次抬起茶杯，雾气飘渺，将他落寞神色模糊，让人看不真切。
“回去吧，万叶估计还在等你。”
听到万叶的名字，万倾心下一紧，连忙匆忙却不失仪度的告退下去，往万叶房间走去。
“小姐。”
放置好物品的纪平叫住你。
“少爷在您的房间外等候着。”
“我明白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万倾停下脚步，微微点头，随即立刻变化方向。
白色长裙随着她的步伐飘动，因本人速度太快，甚至在走动时还有划动空气的声音。
而不远处，白色中长发的少年也在外廊里看到自己等了许久的人。
“阿姐…”
破碎自责的呜咽声传来，下一秒，万倾便被身形与自己差不多的人紧紧抱住，对方顾忌到她左肩有伤，重心都靠在偏右的地方。
“我该怎么办…”
“唉…”
万倾看他这模样，内心不禁感到心疼和心酸。
她最初答应婚约的动机，除了祖父，就是为了让万叶不必这么辛苦，想借助神里家缓解他的压力。
可事到如今，她也看清枫原家的落没早已是不可扭转的事实，若不是八重宫司当年出手挽救，他们早在几十年前就不复存在。
这便是力量地位和权势，也是他们此生都无法在稻妻获得的东西。
枫原万倾垂下眼，像早上安慰神里绫华般安抚万叶。
一天之内两个比自己年龄下的孩童都背负了这些，让人也忍不住感慨一句世事无常。
可他们既然拥有这个身份，也自然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可如果没有呢…
“都忘了吧，万叶。”
她轻声说到，却令怀中人身体忍不住一颤。
忘？
他该如何忘？
祖父生前的教导还历历在目，化为警钟无时无刻地敲打他，将内心对其他事务的喜爱与兴趣都压抑下去，将人生目标只放在家族上。
多少年的痛苦与挣扎，如今怎么能只是一句“忘了”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化解。
枫原万叶一瞬间想挣脱出来，告诉万倾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努力，还有无法被忽略的责任。
可他才发力，万倾便以更大的力气压制住他，枫原万叶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左肩因此开始颤抖。
“阿姐…”
他连忙打消这个念头，略带慌张地想去阻止。
“听我说完！”
万倾忍着疼痛，手上力气不停。
她也在挣扎，也不愿认清这个事实，可现在，作为长姐的她，必须让万叶明白这个道理。
而在此之前，她要先说服自己。
万倾此前很少有这样情绪波动的时候，甚至几乎没有，但此刻，她的声音里含着不容拒绝的态度，将温和褪下，露出最真实的性格。
“一切早就定下结局了，万叶。”
“你我都不是将军或者宫司，没有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决定命运的能力，既然没有，我们只能顺其自然。”
“放下这些，也就是放过自己。”
“或许从前我们的责任是振兴家族，有朝一日有资格为将军锻刀。”
“但现在，完成自己的心愿，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才是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的意义所在。”
“不为他人，只为自己。”
“就当阿姐求你，好吗…”
胸前的衣襟渐渐有湿润的感觉，万倾明白他的难过和委屈，还有自责。
她也有，但她不能表现出来，起码在这一刻。
“我明白…”
“那既然如此，阿姐你为何还要决定在神里家去趟一趟浑水呢？”
少年沉闷的声音响起，万倾却丝毫不觉得意外。
相反，以万叶的才能，若是什么都不知，她还要怀疑他是不是被夺舍了。
“为了从前的情。”
她柔声答到。
“人与人的缘分，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断掉的东西。”
“我可能此生都无法完成一个约定，总不能另一个约定也要就此舍弃吧。”
“回去好好休息吧，日后的路——”
“还很长呢。”
“嗯。”
万叶乖顺地答到，即使他心中一时不愿，也依旧听话地应下来。
他仔细看了看万倾的左肩，却发现血再次渗出来。
“阿姐…”
他瞳孔微缩，下一秒便要去找医师，却被万倾拉住。
“我没事。”
她眉眼弯弯，看起来确实像是没事的样子。
“快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