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
好日头让气温稍稍回暖了些。
林瓷使劲儿扯出被人群夹住的灰色大衣衣角，憋着口气从地铁4号线上艰难地挤下来。
松了松脖子上缠紧的白棕方块围巾后，她飞快走向闸机，刷卡出站。
八点四十五，还有十五分钟就迟到了。
出了地铁站，林瓷就开始往公司的方向飞奔。没办法，公司和她一样，都租不起地铁站附近的房子。
凭借她在这条路上两年的飞奔经验，还是在九点之前打上了卡。
听见钉钉上传来“打卡成功”的悦耳女声，林瓷每周有五天在此同一时刻都在心理感念公司不装指纹打卡机。
其实林瓷所在的设计院在半年前还是弹性下班制度，对上下班打卡的管理还不是特别严苛。林瓷从毕业之后就在这种宽松的打卡制度中度过，导致她这半年来的每一天都是飞奔到公司。
打完卡就不着急上楼了，林瓷慢慢走着顺了两口气，转头钻进食堂的大门，叫了一碗小馄饨，边刷手机边慢吞吞地吃，等人真正站在公司大门口，林瓷唤醒手机屏幕，九点三十分钟，真棒！周一从摸鱼半小时开始。
“林工早！”
才来两个月的实习生阮木木路过电梯口，见林瓷从电梯出来，热情地冲她打招呼。
林瓷微笑着冲她点点头：“阮工早。”
林瓷上班的设计院规模在湖市算中等，不大不小，所有部门加起来大概百来号人，名头是外行看来响亮的甲级设计院，所以经常有湖市本地大学毕业的学生来院里实习。
在工位上坐下，打开电脑，脱了外套，想起来上周五泡茶的杯子没洗，林瓷看了眼屏幕下方的时间，先随意打开了个桌面上的CAD文件，再掂着杯子往茶水间去。
这个点是茶水间的高峰期，人来人往，所幸百来号人中接触的就那么几个，倒也不用这个工那个工地一个个都打过招呼去。
“付所早上好！”茶水间与卫生间毗邻，热情的阮木木再次向人打招呼。
还是年轻眼神儿好使。林瓷扯起笑意，转头也冲着付所打招呼。
没办法，付所掌管整个建筑所的年终奖，管钱的才是最大的领导！
“移动小金库”付弘图笑着点头应了两声后，不再说话。
阮木木刚来，和所有人都不算太熟，林瓷又是个上学怕老师，上班怕领导的主，一时之间三个人没有人再挑起话头。
林瓷加快手上的动作，想尽快拜托眼前尴尬的氛围，
“诶，对了小阮，”所长付弘图手上冲洗着杯子，朝阮木木的方向转头说道，“你现在手上是不是没什么事儿？孙工那个项目的大样帮忙画一下呗？就卫生间和楼梯的就行，墙身孙工自己会画。”说完，目光又回到了手里的杯子上。
林瓷迅速竖起耳朵，孙工是带她的师父，一般来说这种大样都是她帮着画的。
阮木木快速伸曲手指，边把手上的水珠甩出去，边说：“哎呀付所！再给我派活就来不及了，我手上还有杨工项目的大样还没画完呢，下周就要提图审了，平面还在改呢！”
“这样啊。”付弘图嘿嘿笑了两声后，再次转头看向阮木木。林瓷余光瞥见付弘图转回头时轻轻叹了口气，貌似颇为惋惜。
林瓷在心里默默感叹，还是新人好使，这还是她自进这个设计院以来头一次见有人能把项目拒绝掉。
付弘图不再说什么，杯口朝下甩了甩就转身离开洗手池。
“阮工，还是你牛！”林瓷见她和阮木木之间没了阻隔，正要抬腿往阮木木身边挪，却见阮木木忽然直起背部，脖颈僵硬地转动起来。
林瓷收回抬起来正要迈出的脚，盯着阮木木：“阮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吗？”
片刻前还是十分热情的阮木木此刻像是没有听到林瓷的话，脑袋僵硬地转向林瓷这边时，眼神迷离，脸上看不出有任何情绪波动。
林瓷被她看得发毛，甩甩水杯准备回工位。
“咳——咔——”阮木木嘴巴倏地张大，喉咙里像是有液体堵着一般。
林瓷背对着她，蓦地肩上一沉，是阮木木的手搭在她肩上。
林瓷顿时汗毛直竖，余光瞥见肩上的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像极了冻了好几十年的鸡爪，肌肤原本的纹理沟壑清晰可见。
“救……”阮木木喉咙里艰难蹦出个字音。
林瓷刚转过身面对阮木木，只见她脸上的肌肤同手一样，原本圆乎乎的脸颊此刻变得像刚出土的干尸，但起先纤瘦的身体躯干却想被充气一般，将衣物撑得很满。
“……我！”说出最后一个字，阮木木的脑袋和四肢瞬间化作灰白色齑粉，躯干和着衣物的碎片裂成细碎的血块，粘着灰白色齑粉均匀地分布在茶水间的每个角落。
林瓷站在阮木木对面，也均匀地被喷了一身血块和神似骨灰的混合物。她站在原地，瞬间脑袋一片空白，想张嘴喊出声，喷射在脸上的黏糊立刻跟着她脸上的肌肉向下滑动了一些，吓得她立刻闭紧嘴唇，生怕血块不小心滑进嘴里。
林瓷站在原地，血肉狼藉的茶水间有一瞬间让林瓷有种还在睡梦中的错觉。
“林工，愣在这儿干啥呢？”说话的是工位和林瓷相邻的于青云，手上拿着一大一小两个杯子，正往地上滴着水。见林瓷无甚反应，用手肘轻轻撞下林瓷的手臂。
林瓷才从呆滞中回过神来，不顾手上还没来得及擦干，用力揉揉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后缓缓睁开眼。
入目还是一片猩红。
不应该啊。
林瓷逼自己冷静下来。于青云是整个所最爱干净的女孩子，每天早上上班前都要先把键盘桌面等所有会触碰到的地方都擦拭一遍才会坐下来的人，怎么会对茶水间中布满的血污视若无睹？
余光瞥见周围人有的与旁人打招呼，有的自顾自怡然做着手上的活儿，面色均无异常，甚至有的身上的衣物蹭到了墙面上的猩红也不甚在意。
难道能看见的就她一个人？不会真的还在做梦吧？
“于工，你有没有感觉今天的茶水间特别脏？”林瓷咽了唾沫，艰涩开口试探。
于青云四下看了看：“没有吧，这不挺干净的？早上阿姨打扫得挺认真的。你洁癖比我严重了？”
林瓷突然苦笑一声，摆摆手，在于青云一脸不解的眼神中弯腰冲掉了脸上的血污，然后冲到厕所隔间里疯狂呕吐。
回到工位，林瓷已经有些恍惚。她坐着双手抱着脑袋，还没分清楚现在是在梦境中还是现实。正想拧胳膊看看会不会痛，
“林瓷啊，你最近是不是手上项目做得差不多了？”付弘图毫无波澜的声音从办公室门口传来，吓得林瓷立刻往后一仰，“你师父现在在做的项目你给帮着画下楼梯大样呗？”
林瓷转头看向办公室门口处，付弘图正噙着一脸的笑看着她。林瓷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甚至觉得付弘图在有意无意地看向茶水间方向。
付弘图是知道的！
见林瓷许久没有作出回应，付弘图再次出声问道：“林工？”
林瓷脑袋中闪过茶水间的惨状，嘴比脑子更惜命：“行！”
林瓷一口应下付弘图给的任务，心里却盘算开了。
打开word文档，将界面缩成小小的一块，一气呵成地打上三个大字“辞职信”。
“尊敬的领导，值此用人之际提出请辞实在……”
辞职信林瓷每年都打一遍，内容早就烂熟于心。打到一半，手上的动作阖然停住。朝着阮木木的工位望了一眼，林瓷嚯地起身，拿起还在滴水的杯子，往茶水间的脚步越走越快。
林瓷在转角处顿住，深吸一口气，迅速转过身去后不自觉屏住呼吸。
入目还是猩红，不一样的是血块糊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上到下地逐渐消失，像是游戏中的画面更新。
顾不得玻璃杯碎裂在地上，溅起来的碎片引得周围一阵惊呼，林瓷转身就往侯梯厅跑去，一头钻进开门的电梯，飞快地按住关门键。
看着屏幕上不断减小的楼层数，林瓷心中的慌乱并未因此而减少。
“叮——”
电梯门开，林瓷迅速跑出大楼范围，在马路边拦下一辆出租。
“师傅，去最近的派出所！”林瓷坐上车，来不及喘口气着急忙慌地对司机师傅报出目的地。
司机师傅一听是去派出所，一声“得令！”后就一脚油门往前方飞驰而去。
“姑娘你甭着急嗷，伯伯一定最快速度给你送到咯！”
林瓷瘫在后排座椅上喘着粗气，时不时的被一个急转弯从一个车门甩到对面车门。
甩了大概有二十来分钟，司机师傅一个急刹，
“姑娘，到了！”
林瓷在稳住之后摸遍了身上的口袋也没能摸出手机。
“没事儿姑娘，你先去，报警的事儿要紧。伯伯要是没单儿就在这儿等着你，来单儿了就当伯伯做好事了。”司机师傅十分豁达。
林瓷连声道谢，下了车又给师傅鞠了一躬。
街边的蓝白色建筑十分显眼，林瓷拉开玻璃弹簧门，走到前台处。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警察同志，我要报警！嘉元银座十五楼今早发生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