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我思(1 / 1)

我慌地抬头,正对上重楼审视的眼神,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眼,侧身看我,手肘支着玉枕,灼红的发有几缕落在我手背,似有若无地轻拂,细微的痒意却令人心颤。我本就蹲在床边,仰看他高大的身躯更具压迫感,下意识攥紧手中的“小黑”,身子往后撤,瘦削的肩却被一只手掌按向床沿,只好松手任“小黑”落在他膝上,腾出两只手抵在床沿处。

压在我肩上的手又顺着我脖颈向上,掌心覆住我后脑勺,拇指抵着我右侧颌骨,迫使我抬头看他。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发问,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这个姿势多么具有暗示性:“回答我,你刚才在找什么?”

“您在装睡?”

他轻哼一声,算作回答。我心中暗恼,自己怎么会觉得他堂堂魔尊会毫无警惕心地由我在他身上摸索,即使我是他名义上的义女也不代表就能让他彻底放松。

“呵。”他见我不语,干脆自己帮我回答,“你在找云库的灵匙。”

这是个肯定句,而我也未开口反驳,算作默认。

他见我此状,拇指加重力道,指腹擦过我脸颊肌肤,就着前句往下道:“听说西海那位备受恩宠的二皇子祝漓前些时日不知为何受罚,西海龙王动用秘刑,以蘸取南明离火的骨鞭鞭笞九九八十一下,刑后他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前几天方能下床,而他得知你今日回到魔界,立即就遣人送来拜贴言明日欲来见你,真是一腔深情感天动地啊,一身伤都没好全就想着见心上人。”

他说到“心上人”三字时咬牙切齿,我都怕他咬碎后槽牙,顺便在心里腹诽他如今嘲讽人竟还会用成语了。

我猜他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因为那按在我颊边的拇指更用力了。

“那南明离火与他们西海一族相克,在身上留下鞭痕后非三千年年不能消,唯有万年前我同元始天尊斗武时得来的三光神水可立即彻底去除,我要那三光神水也没甚用,扔在了魔宫的云库里,你想偷灵匙去云库里拿三光神火献给你的情郎?”

“哼,想得美。”他无情地表达了对我这些想法的不屑。

我早知道他不会愿意相助,故而见他一如少时那些个相伴的日夜般阖眼休憩才动了歪心思,又或许,我潜意识想测试他的底线,期待他发觉我小动作后会有何反应,只是我未料到义父如今对男女之间的情爱之事如此敏锐,分明他从前是极木讷一人。

“怎么不说话?”

“义父,您弄疼我了。”当我终于开口时,声音竟带了几分沙哑,像含哭腔,让我自己都愣怔一瞬。

他指尖的动作顿住,定睛瞧了我一会,见我眼角没有泪水后瞳孔微松,拇指不再“蹂躏”我的脸颊,手掌抚着我的发丝而上,在我头顶带着惩罚意味地轻拍几下。

不痛,但有几分羞赧,这样显得我像个小孩子。

“义父要将我拍成笨蛋吗?”我如是想着,不自觉嗔了一句。

他似被我这句逗得情绪稍缓,眼底掠过几不可察的笑意,又收敛起来,一板一眼地道:“本来就是,不是吗?”

“当然不是。”这下子,咬牙切齿的倒变成了我。

他拿起此前落在自己膝上的“小黑”打量,指尖随意地在木雕小人手背轻点。

我见他此刻心情似乎尚可,试探地问了句:“义父,那云库?”

他的神色又冷下去,施法召出自己的芥子空间,将“小黑”收纳其中,彻底断绝了我想再次触碰的可能,很明显,灵匙也在那云库中。

“你同本座示好也只是为那祝漓吗?想都别想。”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打得猝不及防,示好?是指刚才下意识的求饶和娇嗔吗?义父的逻辑当真是与众不同。

“当然不是。”我只好硬着头皮回答。

“一回到魔界就和本座对着干,如今为那个小子却低声下气的,还说不是?”

今日与他再次相见时,我确实在使小性子,毕竟当初二人争执了一场,也未等来道歉,我心里实在委屈和愤懑,这些年在巫山修行,又未曾收到一封他的书信,那些繁杂的心绪和潜藏的心事积压在胸()。

“义父。”我低头伏在他肩上,如幼时一般,温声讨好:“难道只因为我自作主张同别人订婚,你便不愿再认我了吗?”

我修水系法术,体质偏寒,可他却阳刚之气浓烈,即使隔着衣衫也能觉温热染上脸庞,令人心安。

在我脸庞刚靠上去时,他身躯僵硬片刻,犹豫几瞬后抬起手来摸我的头,见我主动亲近,也不好再严厉,局促而无奈地开口:“当然不是,只是你先是和外族男子私奔,后又莫名其妙拜神族人为师,之后又传出你和西海那小子订婚的消息,寄去数封信你都不给回音,这一切,你难道不该给本座一个解释吗?”

“那义父为何不亲自来信问我,或者去巫山当面斥责我将我带回来?”

他听到我这样问,霎时沉默。

“因为义父你知道,我总有一天会回来,对不对?”我仰头看他,轻柔的声音在偌大宫殿里回荡,平添缥缈之感,“你知道的,我舍不下你,我比所有人都要更在意你。”

不知道是被我的逼问搅乱了心神,还是听见那句“舍不下”和“比所有人都要更在意你”而动容,他久久凝视我,几度启唇,最终也不知道怎么去掰扯那些复杂的心思,只憋出一句:“你是看着我长大的孩子,我自然也在意你。”

孩子?酸涩涌上我心头,我可不想当他的孩子。

我直起腰,略微起身坐在床沿,上半身与他挨得极近,再往前微倾即可与他肌肤相贴,但我可不敢,只将手虚压着他垂在床边的袍角,抬眸与他对视,缓缓道了句:“既然义父在意我,那便将紫怡轩拆了,如何?”

他的眼神遽然锐利:“不可。”

我心头的酸涩更甚,果然如此。

紫怡轩,恰如其名,紫怡,怡紫,他的那位“紫”名为紫萱,是女娲后人,已于百年前故去,此时已经投胎转世,在凡间历经新的人生。依据六界法则,神族后人在转世时信息不入生死簿,命格天定,难以追寻,故而重楼连想去凡间看看那紫萱这一世的现状都不能。更何况,他从来就未在那人心中留下过痕迹,又有什么资格去找她呢?这话还是他曾醉酒后将我当作紫萱时所说,也是那时,我方知他有一个名叫紫萱的心上人,且用情至深,甚至可以心赠之。

位于他湛秋宫附近的紫怡轩即是他当年所筑,听说当时他和一名好友在凡间饮数杯浊酒,意醉情浓,踉跄着回到魔界后用法术在自己住处旁建一小屋,仿了南诏古国的建筑风格,一景一物皆是紫萱所喜,次日酒醒,他看着眼前突兀的的建筑也怔然良久,随即抓来几名通晓风雅的魔族人,翻遍书籍也未得佳名,最后索性取名为“紫怡轩”,直白贴切,然而那位蒙受此等深情的女子对此一无所知,她自也有痴心交付的人。

此后佳人玉殒,六界不闻其踪,唯这紫怡轩可窥故人一丝旧影。故而我让他拆了紫怡轩,无异于央他剜一只自己的眼睛给我玩。哦,不对,这比喻不恰当,比起拆紫怡轩,他估摸可将两只眼睛都送我随意把玩,毕竟他连最重要的心都可用作博美人一笑。

“换个其他的要求,这个不行。”重楼蹙紧眉心,明显不愿。

我轻声地笑了,字字缓慢却步步紧逼:“义父,若我非要坚持呢?”

“为何?”他的脸色极为难看,对我的固执感到不解。

他绷直上身时极小幅度地往前倾了些许,垂眸看我的眼神专注而深邃,我几乎可以详窥他瞳孔的变化。真奇怪,明明这样近,两个人的心却隔天堑。

我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在他毫无防备的亲近里慢慢靠近,在微凉的唇堪将触及他下颌时停下,呼吸轻缓但足以让他听见声音:“因为我想做义父心中最重要的人。”

还有句话我未曾道出口,那就是:若可以,我想做唯一,他心中的唯一。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呼吸也霎时很轻很轻,几不可闻,点漆似的眸微颤,好半晌那唇方张,道:“你……”

然而还未等他“你”出个所以然,眼皮便倏忽耷拉,魁梧的身躯软下去,闭着眼朝我倒下来。我早有所料,极力用手撑住这沉甸甸的人,扶着他肩膀尽让他平稳地躺到床上。

我低头将右手食指残余的药粉搓尽,桃红的粉末转瞬化为尘埃消失不见。师父研制的“陶然忘机”果真厉害,连义父都能迷倒,不过,若非方才我吸引了他注意力,也没法让他中招。

大凡芥子空间,皆以身为媒介,灵力作渠,灵印为钥,方才义父开启芥子空间时并未避讳我,而我体内自小便含他部分魔力,在以魔力气息为辨别方式的情况下可以假乱真。

我一边回忆灵印样式,一边用手覆住他腹部,积蓄灵力,结印施法。

赤光闪烁,芥子空间开。

我探入神识,其间似有无边广袤,三分之二的空间以葵花瓣层叠笼罩,自为一大界,另有一小界,只额外用薄薄一层灵力设屏,而我的神识穿梭于中间灼热的空缺处。

灵匙贵重,我料它在那大界中,却破解不成反被汹涌的魔气灼烧,只好转而去那小界,这处倒轻而易举地进入,里面有各式兵器和一些六界失传的至宝,出乎我意料的是,灵匙也在其中,被掩在几个药瓶之后,显得无足轻重。

我用神识攫取灵匙退出芥子空间,见义父依旧沉睡,心下稍安,再次拿出一瓶“陶然忘机”在他鼻尖晃悠几圈,比之前更多的量,想必能让他多睡片刻。

——————

银月高悬,我穿过一众宫殿,几个闪身来到云库前,施御风术,用陶然忘机迷倒门前守卫,继而敏捷地潜入云库。

三光神水在正中灵物间里储存,以银蓝双色花苞裹藏,一眼可见。我把三光神水收进自己芥子空间,又在药材间拾掇了些奇花异草,事毕悄无声息退出,临走前以“醒忧水”解了侍卫的陶然迷梦,让他们以为自己只是无意神游一瞬。

夜半时分的魔宫寂静阴沉,黑琉璃砌的砖,常年不生新芽的荒树,目之所及皆暗色,除紫怡轩外,也唯有我曾居住的凝霜殿是唯一鲜妍之处,可惜它已不复存在,不知义父是将其焚烧摧毁还是无损地收在芥子空间中,若是后者,想必就在我此前不得其法而入的大界之中。

我的脑海中思索着明日如何应付清醒过来的义父,以及寻摸着怎样要回我的凝霜殿,行疾如飞,宽袖迎风招展,行经一丛杜鹃时刺啦声响,袖角和裙摆划开几道口子,凉风顺隙往衣内招呼,冷得我抱紧双臂揉搓,步子也慢下来,环顾四周。

原是已至凝霜殿处,虽宫室不复,但我曾栽种的花仍存十之一二。此处更多的是幽冥花,暗蓝花瓣会在夜间生出光虫,幽幽光点浮动,静谧祥和。

“谁?”咝咝声在斜后方响起,突兀而诡异,我回头一看,空无一人。

我循着声源走去,直至一面高墙前方止,墙边唯枯树与残花,几边皱巴巴的花瓣陷在泥里,仿若遭人蹂躏过。

虽未寻到可疑的痕迹,但我敢确信有人在此停留,或许他已跟踪了我一路。思及此,我心里不住打鼓,若真如此,那这人的法术当真高强,令我丝毫未觉,甚至他还可能跟着我潜入过云库。

我原路折返,一路都平静如常,直至回到半刻前驻足之处,见那原本空荡的地面上多了张纸条,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

与我合谋,可助你王兄复活。

字迹规规整整,一看即以灵力书写。甫一阅毕,纸条寸寸消散,仿佛从未出现。

凉风渐飒,浸骨寒意催得我指尖发颤,这人竟知晓我恢复记忆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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