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一只鬼在你背后开口的惊悚程度不会亚于做梦梦到自己高考,醒来发现自己真的在高考这件事。
听到帅鬼的声音后,阿仪脑袋顶的头发一炸,竖起来了几根。
而身后的周良看着前面的女人脑袋竖起了天线,也惊的往后退了几步。
勉强深呼吸几口后,阿仪站在走廊上,伸手摸出自己外套里巴掌大小的员工手册,翻到第三十二条。
看着上面的内容,“从右到左的字儿怎么那么难读啊。”她崩溃道。
“尘归尘,土归土,东郊殡仪馆中往生者的灵魂随着烈火的焚烧而消散。生前未能完成遗愿者,无员工接手的,含恨而终;生前有员工帮助的,尸体焚烧成灰的时刻,员工跟着进入契约订立到尸体成灰的循环,时间区间依照循环次数的增加而相应减少,直至最后时间终结,未能完成往生者遗愿的,员工名字白板上扣掉一笔划。”
阿仪眼睛尽力浏览着手册上的内容,心里也在飞速盘算着:尘归尘,土归土,每当帅哥鬼的肉身被送入焚烧炉的时刻,自己就跟着他进入循环......那她现在的当务之急不就是阻止他的尸体火化?
顾不得身后的人,将本子揣进怀里后,阿仪撒开腿往火化班跑。
阿仪跑到门口,猛得一推开门,铁门撞击在墙上,空旷的器械房内回荡出刺耳的声响。
房里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刚刚外面那个才举办完告别会的男往生者的焚化炉是几号!”
沉默的房间里,除了机械运作的声音,充斥着的就只有手机里斗地主的响声。此时一个活人一开口,所有人都愣住了。
安静一两秒后,最左边,坐在墙边玩手机的王转抬起手,说:“这儿呢,刚推进去。”
阿仪径直冲过去:“快快快,快关了!”
王转没有问为什么,听到阿仪的话后,他动手关了正在焚化的机子。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见自己没有再穿回去后,阿仪站在原地,放心的大口喘着粗气。
而墙边的王转好像见惯了这种戏码,没多问什么。
焚化炉现在是停下来了,现在该怎么跟往生者的家属说呢?你儿子心愿未了,不愿意走?
阿仪站在火化炉旁,欲哭无泪,她现在恨不能自戳双眼,不和帅哥鬼对视,让他含恨而终。而王转好像也是见惯了这种沉思,他一声不吭的看着自己手中的手机,任凭阿仪在旁边急得焦头烂额。
……
再等到阿仪向王转解释完缘由,推着男人的尸体回停尸间的时候,那个魂魄就跟在她的身后。
男人没发出任何声响,唯一能证明他存在的,是阿仪背后立起的汗毛。
好难受,阿仪觉得此刻自己推着推车的双手快僵成鸡爪,难以动弹。
在背后又一波冷汗留下来的时候,阿仪停下脚,鼓起勇气直起身。
正当她想转过身直面一切困难时,身后的凉意突然消失。
阿仪猛地背过身,左右打探一圈,发现男人不见了。
刚鼓起的勇气就这么凝结在空气中。
找不到人,阿仪转过身,继续将担架床推到冷藏间里去。拉开门,将尸体放回冷藏柜以前以前,她掀开了男人脸上的白罩;
浓眉大眼,剑眉星目。阿仪忍着内心的恐惧,从尸体身侧抽出了他的信息牌,看了一眼,
“还好还好,这张脸还没被破坏。”阿仪面色扭曲的自我安慰道,“第一个单子是帅哥,也不亏了吧。”
把人放进去后,阿仪走在洗手池处脱下橡胶手套,洗了洗手。走到外面的白板旁,她拿着马克笔写下了信息:
13号柜,周良,男,29岁。
***
这是很煎熬的,阿仪走在路上想。
对周良的父母来说,等待自己儿子骨灰的这段时间是残忍的;对阿仪来说,告诉周良父母你们等不到自己儿子的骨灰这段时间也是残忍的。
甚至在告诉他们以后,阿仪已经在想,无论如何他们怎么打骂自己都不能回手,这不是自己对他们有愧疚,而是对于一个殡葬行业从业者来说,照顾顾客的情绪是她们无可厚非的职业道德。
或许,阿仪觉得自己可以反问他们一句:
你们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光吗?
我说我是你们儿子的那束光你们信吗?
为了不让他含恨而终,我付出了很多,阿仪想告诉他们,比如一些卡路里。
走在去家属身边的路上,阿仪盘算着各种话术,本想着以焚烧炉坏了为借口是最好不过的时候,可嘴里一切话又在她走到祭品焚烧台后,被她咽了下去。
走过长廊,停住脚,阿仪愣愣的看着对面;
离她前方一段距离处,一男一女,两人左一拳右一脚打的不可开交。而刚才站在那里的那群男人们,现在努力拦在打架的两人前面。
众人脸上神色紧张,手上青筋暴凸,不停将发生争执的两人分开。
阿仪观察男人身后簪发散落的女人。她穿着一身灰色的雪纺衬衣,黑色裤子,黑色布鞋,脸上表情扭曲,左脸略有轻微浮肿,看起来像是挨了力气不小的打;
尽管女人一身狼狈,被一个劝架的男人暂时钳制住,但从她圆睁的眼睛来看,她仍旧斗志昂扬,不停试图挣脱束缚,朝对面的男人冲去。
顺着她大开大合的动作,阿仪看到了对面的男人。
即便是有着不小的力量差距,从男人满脸的血痕和皱巴的衬衣来看,他也不像是占到了上风。
场面剑拔弩张,阿仪觉得这个时候不是上前坦白的好时机,倒吸一口凉气后,她缓缓往后退了一步。
“诶!”正当阿仪想退出这里的时候,前面一个黑色外套的男人冲着阿仪这边叫,“那个女工作人员过来一下。”
阿仪顺着男人的目光转过身往后看。
“你往后看什么呢?就是你啊!”男人一只手指着阿仪说。
“哦哦。”阿仪脑子转过弯。她扭回身子,心里默默流泪,脸上保持着得体的面容上前。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吗?”她问男人。
男人走到阿仪面前,将她拉到女人旁边,说:“你先帮忙拉着这个姐,你们女人劝架比我们这群老爷们儿要有用些。”
说完男人走到两人的面前,用身体挡着她们,接着他掏出了兜里一直响个不停的手机,着急的接通。
阿仪被迫上前抓着女人。看着自己手中紧紧抓住的这个女人,阿仪心里为难。
女人劝架有用些?阿仪嘴角一抽。真的吗?我不信。想打架的人,谁来都控制不住。
看着自己旁边的女人——凹陷的脸庞、低垂的眼眸,尽管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现在脸上全是汗,但是她的嘴唇仍旧惨白毫无血色。
抓着手,安静了两秒后,待阿仪才从刚才紧张的氛围中稍微喘息一口气时,旁边的女人此刻却像一头重振旗鼓的雌狮,在自己手中躁动起来。
阿仪察觉到女人的动作,神经一绷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根本压制不住她。
刚刚都说了她不信了!
晃着头,四处环视了好多圈后,阿仪没看到周良,而身前的男人又在激动的打电话,根本听不到自己的求助。
呼吸急促,双拳紧握,女人在阿仪身旁动作越来越大。
瞅着她额头冒起的青筋,阿仪吓得将左手的手机放进兜里,伸出双手死死箍住女人的一只手臂。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身边抗拒的力量,女人此时卯足了劲想挣脱开。
正当阿仪上前想一整个抱住女人的时候,突然,在女人一个大力转身动作后,衣袖在阿仪手中脱落,
眼见身边的女人挣脱束缚想冲上去,阿仪情急之下抱住女人的腰,凑近她,在她耳边悄声低语,
“周良在这。”
周良在这,这四个字仿佛一粒镇定药一般缓解了女人的暴躁的情绪。
本以为会冲出去的女人在此刻停下。
僵硬,震惊,几秒沉默后,女人瞪着血红的双眼转过头看着阿仪;
她额发凌乱,眼圈深黑,几缕掺杂着银丝的黑发掩在面门七遮八遮的盖住了脸上盘根交错的皱纹。
此刻,阿仪睁着的双眼有一丝干涩。
“真的吗?”女人眼里燃起希望,问她。
“嗯。”阿仪回答,“他穿着灰色外套,黑色裤子,黑色皮革靴。”
他没有穿殡仪馆为他准备的衣服,他穿的是他生前最喜欢的,也是最便利的一套穿搭,作为妈妈的她应该最为清楚。
女人不知道想到什么,许久以后,两滴热泪滴到了阿仪的手背。
一瞬间,她如泄气一般瘫在阿仪怀里。
突然的重量袭来,阿仪震惊一秒后,又赶快打起精神,努力用自己的瘦弱的身板支撑着人,“你你你没事儿吧?”她不停问。
听见阿仪的声音,前面的男人转过身。
见身后的女人偃旗息鼓后,阿仪和男人对视一眼,两人合力将人移到了火化室外面的亲属等候间里。
顾不得外面混乱的场景,将人扶在椅子上坐好后,男人继续出去接电话,而阿仪看了一眼椅子上六神无主的女人后,去到后面给她接了一杯温开水过来。
端着纸杯,她慢慢的走到她的身旁,
“喝点儿水吧。”她坐到女人旁边的椅子上,对她说。
女人双眼无神的望着地板,听见阿仪说话,她未曾转过头,只是机械性的接过纸杯,再机械性的道着谢。
看着她再次暗淡下来的目光,阿仪猜她现在冷静下来了,一定觉得自己在骗她。
毕竟这里是平行世界,不是灵异世界,说有灵魂,说它就在你身边,是不会有人相信的;尤其是对一个伤透了心的母亲来说,一句轻飘飘的他还在这里,可能是菩萨的的救命丹药,也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女人没有说话,阿仪坐在女人身旁,也默契的没有再开口。她说不清也拿捏不准女人的现在的精神状态,她不敢贸然的向她表达太多。
坐在冰冷的镀钢椅上,阿仪不耐的动了动,转过身,她透过身后的窗子,向外望去。
外面的院坝上,满脸伤痕的男人骂骂咧咧的被他们一群人拉着离开,独剩中央站着那个拿着手机的男人。
等到现场的众人一一离开,拿着手机的男人转过头,视线和屋内的阿仪相接。看到屋内相伴坐在一起的两个女人,他轻叹一口气,招手,让阿仪出来。
阿仪看了眼旁边闭着眼脑袋靠在玻璃上的女人后,轻手轻脚的离开了位置。
她跑到男人身边。
“你叫阿仪。”男人看着她的工牌问道。
阿仪点头。
男人从怀里抽出一张红色的百元大钞,一张白色的便利贴,然后抽出一支中性笔,他边说边写,
“那个,实在是不好意思姑娘,我这边还有事儿,就不能一直等到周良的骨灰出来了。等到他烧好了,骨灰什么的你们收拾好了交给里面那个姐就行了。”
男人写好自己的电话和名字,连同那张一百大钞一起递给阿仪后,又补充道:“我已经联系人来接她了,是个女生,年纪和你差不多,叫姚芸。小妹妹,你一定要亲自确定好人后,再将人交接出去知道吗?”
“好。”阿仪接过红红的大钞后,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平静地点头。
交接嘛,她很会,尤其是有偿的交接。
男人将东西交给她后就匆匆离去,阿仪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后,回过神,看了眼手中的便利条:
史飞,xxxxxxxxxxx。
阿仪将东西揣进口袋里,转身回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