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1 / 1)

1

阿姐在宫中去世数日后,皇上命我入宫面圣。

我进殿时,他正拿着一幅画,画上的人我一眼便看出。

是阿姐。

甚至我觉得,那画画不出阿姐的半点神韵。

但他看得入迷,就连我跪在地上,也没有发现。

我就这么俯身等待,不知过了多久,听见一声:“阿瞳?”

我这才出了声:“臣女拜见皇上。”

“你怎么来了也不叫我?”

皇上的声音里带了些许懊恼,他私下同我与阿姐说话时,从来不叫自己“朕”,我曾好奇问过为什么,他笑着亲昵摸摸我的头,对我说:“傻丫头,这样更亲近啊。”

我听见他走来的声音,赶忙自顾爬起,说话毕恭毕敬:“臣女怕叨扰了皇上。”

“阿瞳怎么同我说话也如此生分了。”皇上站在我面前,我甚至能看清他眼底的红色血丝。

我不想同他周旋,冷静地开门见山:“皇上叫臣女来此,是有何事要商量?”

他一怔,眼底暗淡了几分,随即缓缓抬起手。

那个动作与父亲摔我巴掌前如出一辙,我应激般闭上眼睛,等待疼痛降临。

预料中的暴怒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头上轻柔的抚摸,如同过往他所做一般。

我缓缓睁眼,看见他扯出了一个笑容,那是一种苦涩的,难以言喻的笑,就像心脏被□□,被针扎一般。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像在触碰什么宝物,说话也放轻语气,似是怕吓着我。

他说:“你们长得三分像,骨子里的倔强,却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般。”

我静静地看着他,眼底波澜不惊地等待下文。

陈胤贺对我说:“阿瞳,留在我身边,帮我忘了她吧。”

简单的一句话,语气是那样温柔,我却感受不到半点亲近与温暖,与之相对的是那颗尘封已久的心,突然就乱了,无力,悲哀,愤怒,刺痛,委屈,不甘,还有很多不知名的情绪交杂在一起,如同一张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层层包裹,叫我差点找不到方向了。

2

我十四岁那年同阿姐上街玩耍,第一次见到尚为世子的陈胤贺,惊鸿一面,一眼沉沦。

彼时他帮阿姐夺回被人偷走的钱袋,又把刚买的银狐面具戴在我头上,他扬起唇,笑得意气风发,说话的声音也十分好听:“辛苦小姑娘跟着颠簸了。”

少女的萌芽悄然绽放,我偷偷的用拙劣的画技画下那张脸庞,撑着下颚日思夜想,再往后,等到了他为阿姐送来的聘礼。

原来,早在五年前的花灯节,陈胤贺便对阿姐一见倾心,那日的英雄救美,不过是他为了同她相遇特意安排的一出好戏,而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配角。

我大哭了一场,哭得涕泗横流,难过得连饭也吃不下,再然后,便将所有想法一股脑埋葬了。

我分得很清楚,我是喜欢陈胤贺,但我更爱我阿姐,倘若他们两情相悦,我便完全没必要与此事再生出什么瓜葛了。

我默默看着他们一天天过上幸福的日子,看着陈胤贺一步步走上皇位,又一步步将阿姐牵上后位,真心实意为他们高兴。

半年后,阿姐为陈胤贺诞下一个女儿,太后十分不满,总喊着皇帝赶快再多纳几个妃子,但他却乐得连连往娘家赏赐,并希望我们能够多点时间来陪阿姐。

父亲忙于朝野,从不关切这些儿女情长,对阿姐没有生个男孩颇有微词,娘亲身子骨弱,来回奔波着实不方便,于是照顾阿姐的重任就落在了我头上。

那是我第一次见小公主。

她继承了陈胤贺与阿姐的卓越之处,生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唇红齿白,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被我抱着不哭不闹,笑起来叫我同喝了密一般甜,我便打心底眼儿喜欢得紧。

虽然陈胤贺要我多陪阿姐,其实到头来粘的最紧的还是他,刚生产不久的阿姐身子弱,他便一下朝就赶来,将她照顾得和宝贝一样。

相对的,小公主却没有受到更多的关照,于是我成了她最亲近的人。

阿姐见我的时候十分欣喜,陈胤贺来之后眼里却容不下别人,我便识趣儿地领着小公主出门玩,身后还能听见他们无奈喊我慢些。

这样的日子很快乐,我把从前很多的事情,很多的烦恼渐渐淡忘,一心扑在小公主身上,看她从襁褓中一天天长大,会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娘亲,而是姨娘。

我惊喜地叫出声:“阿姐,你听到了吗?月月叫我了,她叫我姨娘了!”

阿姐宠溺地看着我俩,语调温柔:“嗯,听到了。”

于是我的心里一片柔软,我高兴地想着,我的月月会慢慢长大,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长成一个大公主,变成长安城里最美的姑娘,到时候求亲的人排着长队,数不胜数,我要为她练就一双火眼金睛,挑选一个最棒的丈夫。

我把种种设想告诉阿姐,她笑着同陈胤贺讲了,他便搂着她,爽朗地笑起来,满意地对我说:“那以后就辛苦阿瞳了。”

我日复一日地期待着,却没想到,这些东西就像一场精美的梦境,一眨眼的功夫,就碎掉了。

月月在一场风寒中一病不起,御医苦苦支撑了三日,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她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那一天,是我的生辰。

我坐在床边,不停地为她擦拭身体,直到体温散去,尸体僵硬,我才知道,我再也听不见那一声甜甜的“姨娘”了。

我的月月,她去到天上了。

我一宿没合眼,阿姐撕心裂肺哭了整个晚上,哭到嗓子沙哑,哭到无法睁眼,哭到用手去抓床板,抓到指尖渗出鲜血。

她被陈胤贺死死搂在怀里,用了安神香才勉强睡过去。

他抱着怀里的人儿,对我说:“阿瞳,你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瑾儿不会有事的。”

我深知,陈胤贺在骗我。

不是故意骗我,而是拼尽全力也无能为力。

月月的后事办得很快,头七一过,宫里头便再也见不到悲伤的情绪,大家都自顾不暇,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往日平常。

除了阿姐。

她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每次去见她,她都坐在月月的小床旁,双手轻轻晃动,唱着安眠曲,就好像里头还躺着那个小姑娘。

她一度认为是自己没有照顾好月月,是自己导致月月染上风寒而死,是自己酿成了大祸。

我的阿姐总是这样,从来不会责怪别人,只会把所有的事都揽到自己身上,默默承受。

我流着泪抱着她,哽咽道:“不要自责,不要自怨自艾,斯人已去,当珍惜眼前人才是。”

我也不知道这些富含深意的句子是怎么学来的,也许是某天听人说起,也许是某日书中见到,记得那段时间我不停看书,只求转移注意力,也不停同阿姐絮叨,希望她也能尽快走出来。

但她似乎从未听进去,她的眼神日渐空洞,再没有了当初的神采。

至今想来,还是觉得阿姐太傻了,长我五岁,却没我能看得开。

我不认为是我没站在她的角度看问题,相反的,我更能穿上她的鞋,知晓痛在哪儿,对于月月,我投入的感情只有更多。

阿姐的感情世界里有我,有月月,还有陈胤贺,而我的世界除了她,只剩下月月一个人,月月几乎是我所有的情感寄托。

我拼命从这样的痛苦里脱身,用力地拉扯住阿姐,生怕她掉进深渊。

可最终,我还是没能留下我的阿姐。

阿姐安静地走了,因为患上心病,郁郁寡欢。

在我正帮娘亲处理家务时,在皇帝正襟危坐上朝时,在春花悉悉洒洒落入泥土时,走得悄无声息。

我与娘亲赶来时,只看见她手里攒着月月的长命锁。

那天我们母女二人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撕心裂肺地恸哭,却叫不醒早已睡去的阿姐。

我觉得老天对我真是太狠了,把心切掉一半,凌迟了这么久,竟还要将剩下一半带走。

我又觉得阿姐太狠了,拥有这么多爱意却无法衡量清楚,最后要我们活着的人来承受这些痛苦。

再后来,我便听闻陈胤贺为她停了朝拜,用上防腐烂的药物,封锁了朝阳殿,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彼时我已大体恢复正常生活,偶尔陪陪娘亲,偶尔看看古籍,行事也算利索,知晓这个消息以后,想笑,却笑不出来。

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要把自己困在原地?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要作践自己?难道他们觉得,这样就能让已经离开的人安心,让依旧活着的人舒心吗?

我以为此事与我再无瓜葛,却没曾想,一道圣旨,寥寥数语。

再简单不过的说辞,再清晰不过的意味。

接过卷轴的时候,父亲脸上的愤怒情绪不知何时早已转变成喜笑颜开。

那是自阿姐走后,他第一次正眼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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