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农历八月中旬,还差几天就是中秋佳节。

严格格在洛市高铁站落站。高铁进站减速的时候,透过高铁窗口往远处看,认出随风起伏连绵延绝的片片方塘,是已经抽穗扬花待丰收的玉米田地。不知怎的,一颗多年悬着的心忽然就落回了实处。

大多数行李早已经邮寄回来,此刻搁在她脚边的就只有一个二十六寸行李箱。

小姨和小姨夫来高铁站接她,二人约好了似的,全程没有询问严格格任何关于工作上的事。他们不知道严格格在时尚圈到底实绩如何,拿了什么奖,只知这些年她遭了不少罪,熬夜加班得了胃病,参展搭棚扭伤了腰,下夜班被变态男跟踪偷拍,做实习生的时候设计稿无权署名......得知她和设计公司解约,退圈回老家,小姨和小姨夫都松了一口气。

哪里都不如家里好。

晚饭就在家里吃,算是接风,庄稼人没那么多讲究,一桌子家常菜——小酥肉,炸糖糕,大葱炒鸡蛋,全都是严格格爱吃的。吃着雪白的馒头,顺便听小姨夫和小姨闲聊。

“要是我说,今年就别干了,现在炸棒米花子不挣钱,一天下来转的胳膊都抬不起来,在市里随便找个工地小工的活,一个月也能一千多,还清闲。”小姨往严格格碗里夹肉,话是冲着小姨夫讲的。

小姨夫没抬头,闷声,“庄稼人庄稼人,我当一辈子庄稼人了,离了庄稼地什么也不会。”

炸棒米花子,是指在秋收农忙后,以这个为营生的人,专门走街串巷的手工摇动炸壶炸玉米、大米之类的民间小吃食,是黄河以南部分地区延续了许多年的民间小营生。

中原大地百姓们靠种地自给自足,一年四季,大地都有馈赠。暖和的时候有各种疏菜,白菜、芹菜、萝卜,天冷些就是红薯,冬瓜,南瓜。种田人把辛苦种植的作物装一个又一个编织袋,然后拉到市场售卖。

很辛苦,勉强养家糊口。

小姨夫是老庄稼人了,严格格小时候一直和小姨小姨夫住在离市区近的村里。夸张地说,从小到大的学费生活费,一个本,一支笔,都是靠小姨夫种庄稼炸棒米花子赚来的。

每页纸都在浓郁的玉米香里浸泡,是甜甜的,也是苦涩的。

而像她一样长大的农村女孩子,数不胜数。

“村里人都往市里跑,你可倒好,格格给咱们在市里买好了房子,你还要回村里。”小姨还在抱怨:“村里那老房子还能住么?有好日子你不过,大楼房你不住,有毛病。”小姨夫嘴笨,不说话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今年弄完吧,把珂珂明年上大学的费用挣差不多,然后就歇歇了,我也累了。”珂珂是严格格的表妹,小姨和小姨夫高龄得女,在市里高中读高三,这会正一手拿筷子,一手拿手机,单手敲字敲得飞快,也不知在和哪个同学聊天,饭也顾不得吃。

小姨厉声:“骆珂珂!”

“知道了知道了。”表妹悻悻的把手机收了起,埋头吃饭。

严格格原来是没有参与饭桌闲话的,老一辈的家教,小孩子吃饭不要闲搭话。

直到小姨夫提起了邻村新建的刺绣培训基地,那也招装卸工,去那也行,工资给的不少。

小姨夫想起了什么,看向严格格:“现在负责那个定点培训基地的,是格格以前的同学。”

严格格抬头:“谁同学?”

“你的同学,姓牛。”

严格格愣了一下。从小到大的同学和她最合拍的并且是姓牛的,怕是就那么一个。

小姨也想起了:“啊,叫牛什么?记得格格读书时候有个挺要好的同学,经常送格格回家的。”

严格格被馒头噎了一下,急忙喝了口红薯茶汤。

“嗯,牛相逢。”

“啊对对对,就是他。”小姨夫说。

严格格已经很久没见过牛相逢了,和她离开家读大学在外闯荡的年头一样久。

但在漫长的分别之前,是更加漫长的形影不离,和朝夕相伴。

严格格认识牛相逢是在初中的最后一年。

严格格家在村里,学校却在市里,虽然相对近但也有些距离,来回不方便,她就申请住校,二个星期回家一次,坐大巴车。和她一样的还有几个女孩子,都是从周边村里来读书的。夏天还好,冬天天黑的早,班主任担心这几个女孩子安全,就根据大巴车路线,然后把阾村相近的同学安排在一起返回,牛相逢负责带队,清点人数,确保把每个女生送到他们家接送的对接点。

牛相逢没法拒绝。

一来他是班里个子最高的男生,男生照顾女生,这是每户纯朴的庄稼人特有的善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美德。二来,班主任是他姑姑。

就这样,牛相逢护送一队女生,这一送就是一整年。

严格格家最远,在终点站,她嘴巴话多闲不住,一路上和牛相逢天南海北的聊,从动漫聊到综艺,从山海经聊到三国,那时候的网络热词还没有社牛这个词,牛相逢只是觉得这丫头话是真多,能不能安静会啊?

后来他们考上了同一所高中,牛相逢的护送职责又自动续约了三年。

这次不是接受任何人的安排。

是他自愿的。

“那孩子不错,很稳当,又踏实,听说是研究生毕业就回洛市了,在镇里建了留守妇女汉服刺绣培训基地,引进机器刺绣和手工精绣,现在出去见过世面的孩子,很少再愿意回咱们这农村了。”小姨夫说。

严格格还在出神,听到这,随后咯咯的笑:“还是家里好啊。”

她不也是一个样?那时候拼命的往外走,越远越好。

绕了一个大圈,最后回到起点。

-

家里有两间卧室,严格格和表妹珂珂住一间。另一间被改装成书房,吃完饭,严格格先去洗澡,出来的时候发现卧室门关上了,刚想推开,却听见珂珂的说话声。

“......我听一班的人说了,Ta替你打的热水。”

“Ta就是喜欢你,别解释了,上次校运动会你还给Ta创可贴......”

“当我傻吗,再被我抓到一次,咱俩别好了......”

严格格没有打开房门,干脆站在门口擦头发,直到房间里安静下来,才推门进去,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拿起吹风机准备吹头发的时候,表妹珂珂才意识到她进来了,反倒吓了一跳,原本还捧着手机发消息,慌里慌张把手机往书下面藏,再看清是严格格,松了一口气:“姐!被你吓死了!”

严格格憋着笑:“马上高考了,小心考砸了挨揍。”

珂珂更局促了,攥着手机小心翼翼地问:“姐,别告诉......”

谁还没有青期呢,谁不曾年少呢?严格格很理解,也没有告状的打算,只是故意冷脸提醒:“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自己的前途重要。”

“知道了亲姐姐!”

珂珂咧嘴笑,小嘴巴真是甜呢,亲热的挽住严格格的胳膊,

“姐,还有一件事想求你,给我画几副插图画呗,古风的那种?插图画吗,我班里几个要好的同学听说你是设计师,都想要几副你的亲笔插图画。”

严格格哭笑不得:“我又不是什么大师,要我的插画干嘛?又没有收藏价值。”

“那你也是时尚圈的人呀!”

严格格不知道怎么反驳她这个“圈内人”的定义,她只是一个连署名权都没有的女设计师,毫无咖位可言,至今没有拿出手的作品,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帮人做嫁衣。

“我现在已经不做这个了。”

“和设计公司的合同已解除了,以会不再搞设计了,不是设计师了。”

“那也没关系,我那几个同学都知道你,你就多帮我画几张嘛。”

严格格拗不过她,顺手拿起她的演算本,用黑笔在淡色的白纸上,轻轻勾勒出不同古风的人物插画。晚十点左右,珂珂背了两篇英语完形填空才睡觉,严格格不尽感慨,高考大省的孩子,太难了。手机放在床头充电,严格格听见她压低了声音发语音:“......明早早自习考英语背诵,千万别忘了,还有,早上帮我带个豆皮卷油条。”

电话那边的男孩子回复了,内容回复了什么,严格格就不清楚了。她轻轻咳了一声:“赶紧睡觉了。”

“知道啦姐。”

手机屏幕的亮光熄灭了。

近些年因环境污染气温总是上升到刷新历史记录,虽然已过末伏,天气还是热的透不过气,窗外像似一个蒸笼,热气罩头,屋子里因安装了空调,却是凉爽如春,严格格只盖了一床薄薄的夏凉被,主要用来盖肚子的,翻身闻到蒲苇席的清香,是淡淡的令人安心的家乡味。

严格格回家的第一晚,睡得很安稳。

还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回到了高三那年的寒假。

报考美术学院,寒假参加艺考,坐一天的绿皮车,哐当哐当的到郑州去。冬天特别的冷,她天生怕冷,手会生冻疮,冻烂的一个个黑洞,晚上睡觉的时候,手放在被窝里,就会奇痒无比,睡觉也睡不踏实,下了车才发现包落在车上了,准考证和钱包无一幸免的丢失。警察让她给家里打电话,坐在车站派出所的长椅上她思考了半小时,打给了牛相逢。

后来是牛相逢坐夜车来郑州找她,“帮”她补办了准考证和临时身份证,帮她找旅店,陪她去考试。

那场考试因中途一点小意外,延时了。严格格忘不了从考场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等候在人群里的牛相逢,他在室外站了几个小时,脸颊通红,敞开羽绒服,怀里暖着一个用纸袋包好的烤地瓜,还透着热气,塞到她手里。

再坎坷的人生,也总有那么几段心想事成的顺遂时光,像是苦里泛出的一点甜。

只是严格格的那点甜,好像都是从牛相逢那索要来的。

离开他以后这些年,她再没体会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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