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城南学期中回国,受长辈所托,处理家中杂事,他事先没通知西眠,飞机落地已是凌晨,林城南走出到达大厅,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高挑的个子在人群中颇为显眼,来人穿深灰色长风衣,一身清寒,即便戴着墨镜,林城南也能一眼认出来:“纪宁生?”
在州海市何人不知何人不晓,纪家和林家代代交好,上一辈两家也有姻亲关系,林城南的堂兄娶了纪赢的表姑,真论远近亲疏,他们算得上一家人。
但纪宁生毕竟大了一辈,林城南在他面前总觉得有些束手束脚。他一看就是来谈正经事的,于是林城南提议直接去机场那家星巴克。
咖啡店没有旁的人,点完单后,两人落了座。
隔着墨镜林城南看不清他的表情,凭感觉推断他此时应该心情不佳,索性开门见山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聊聊你妹妹。”他声音不复先时的清润,倒是有些嘶哑。
“你感冒了?”林城南下意识地,往后靠了点,随后,才猛然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你是说西眠?她怎么了?”
“西眠真是你父母亲生的?”
“你这是什么话?”林城南一口喝下滚烫的咖啡,呛得连连咳嗽,“当然是亲生的,我母亲生产那天一大家子人都在,怎么可能弄错?”
纪宁生笑了下:“抱歉,是我唐突了。”
他并不怀疑西眠和林家的血缘关系,多问一句只是为了确认。如此以来,他的猜想也得到了证实。
可那个猜想又实在太荒唐。
真是转世?
这种说法曾出现在多种宗教术语里。除了大家熟知的佛道两大教派,还有印度教、耆那教等等,不胜枚举,纪宁生甚至还去问过相关领域的学者,说古时候某些原始部落的图腾崇拜,也蕴含着灵魂不死的深意。
他从来不信宗教,信的只有科学和真理,可到了林西眠这里,他的原则一次又一次地被打破了。
林城南心里琢磨着,纪宁生不打一声招呼就来了机场,如今开口第一句问的又是自己妹妹,不免心情有些微妙:“你不会看上之之了吧?”
差着辈分呢,那以后纪赢那小子要叫他什么?大舅?叔叔?
纪宁生摇头笑笑:“不要随便揣测,我年纪比你还大。”
大点会疼人嘛,林城南想说,但看见纪宁生的表情,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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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的周末,西眠回了一趟家。周五晚上不小心熬夜了,周六早上睡到日上三杆,起来就听说林城南回来了。
来不及梳洗就奔到三楼卧室,推开门,林城南正站在镜前系好衬衫最上一颗扣子,她见了一愣:“哥,你又要干什么去?”
“陪爸妈去吃饭。”林城南说完,西眠顿时明白这并不是普通的饭局,当年父母也是因为家族联姻在一起,结婚早,母亲生下他们兄妹俩之后还不满二十五,如今正当壮年,子女们都成年了,也没有要求他们参与家族中事,如果连林城南也得跟着爸妈去饭局,想必要陪的是非常重要的贵客了。
林城南目光移过来,笑说:“纪赢和纪子辰都在,你要不要一起过去玩?”
也就是说,爸妈要去见的人是纪毓杰。纪宁生的父亲。
想到那个名字,西眠的心情起伏着,呆了好久答不上来。
林城南穿好衬衫,拿起衣架上的黑色西装套在身上,有意无意地提起:“今天凌晨我在机场碰到了纪宁生。”
“你见到他了?”她已有好些时日没和他联系,心急如焚之下顾不得矜持,“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只是碰巧遇到了,”林城南别有深意地看着她,“今天纪宁生也会去,你确定不跟着?”
最终情感战胜了理智。她是一路挽着林城南的手臂走入纪家的,已有不少客人认出了他们兄妹俩,时不时停下来攀谈几句,后来纪赢端着酒笑眯眯地过来了:“之之,今天你可得小心点,我妈说不定要给咱俩说亲呢。”
她还未反应,林城南早已黑了脸,一巴掌拍在纪赢后脑勺上:“能别胡言乱语么?”
纪赢捂住脑袋喊冤:“真事!”他把蛋奶酒塞到西眠手里,探身遥遥指向走廊尽头,“长辈们都关起门来一起商量这事呢,你爸妈都在,我妈、我外公、我姨妈,还有我小舅舅,都在场呢。”
关于她的终身大事,妈妈早就和她交了底。身在他们这样的人家,不该只享受家族利益,不承担任何责任,有些东西,该割舍的还是要割舍,比如自由,比如感情。西眠很早就知道,她的婚事由不得自己作主,但现在她才刚上大学,谈论这些未免为时尚早。
“长辈们怎么说?”林城南也替她忧心,自然没给纪赢什么好脸色。
“瞧你那样,”纪赢复又笑起来,一副捉弄他们得逞的模样,“我还不想和你妹结婚呢,我喜欢年纪比我大的——姐姐。”
就连西眠也看不下去了,在她和林城南的威逼利诱之下,纪赢这才举手告饶:“好吧,实话告诉你,这事儿没戏,我小舅舅一票否决。”
纪毓杰年事已高,近几年渐不管事,大女儿、二女儿纪俞和纪瑛是不同领域的大家,各自有各自的艺术追求,也不喜欢关心过问家族生意,纪宁生虽然名义上是在替父亲做事,实际早已接管了整个纪家。对于纪赢的婚事,自然有发言权。
西眠将蛋奶酒塞回给纪赢:“你小舅舅说了什么?”
“这我怎么知道……”纪赢被她严肃的表情吓得一愣,举起杯子看了看,“你不喜欢喝太甜的,对吗?”
西眠放弃了盘问,叹息一声:“算了。”
午餐会是自助形式,林城南怕她走丢,离开去找合作商洽谈的时候,特意叮嘱她跟紧纪赢。她却受够了纪赢说话的漫无边际,故意放慢脚步,趁纪赢和一个金发美女聊天的时候晃到了花园里。
室外也摆了三张长餐桌,上面摆着各色鸡尾酒和水果、西点。她看了半天没什么感兴趣的,让侍应生切了一块栗子蛋糕,坐在角落慢慢吃着。
纪宁生找过来的时候,她已将栗子蛋糕吃了大半,唇角沾上一点奶油渍,让那张原本高洁如玉芙蕖的一张脸,有了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活泼纯真。
一张纸巾递了过来,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叫了一声“宁生哥”。
“知不知道,今天有人向我提起你?”他的声音,很快散在了风中。
她偏头问:“你是说纪赢?”
纪宁生看过来,她又问:“听说你不同意我和纪赢的婚事,为什么?”
“你年纪太小,纪赢少不经事,”他语气玩味,“现在让你们订婚算什么,小孩子过家家?”
最有资格从他口中说出来的理由,听起来却那么刺耳。记忆中的酸都快拧出了水,她拼命克制自己,吃掉最后一口蛋糕,不咸不淡道:“订婚又不是马上要结婚,留几年给我们培养感情,等双方都成熟了再组建家庭,不是很好?”
纪宁生听着她故意说的气话,仍然好似没有任何感觉,若有所思道:“倒也是个方法。”
和他斗气,总归要自讨苦吃的。西眠再也受不了,甩手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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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日,向阳又问起她的感情状况。
“你真打算执着于纪宁生?”通识大课上,向阳偷偷用手机放大前排中间一名男生的脸,登时被迷得五迷三道的,“瞧瞧,大学就是好啊,这么多帅哥,看都看不完,干嘛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啊,宝贝儿,别忘了,你可是拥有一整片草原的。”
西眠瞥见老师目光已经扫了过来,不动声色地坐得远了点:“你也知道,我不能随便谈恋爱。”
向阳不禁惋惜道:“你们有钱人啊,规矩就是多,真麻烦。不过你就算找个门当户对的,也不应该是纪宁生吧?我上次还听纪子辰说,纪宁生是他们家里,最不可能结婚的呢。”
西眠愣住了:“纪子辰为什么这么说?”
“我听说他有酒瘾,”向阳凑过来,悄悄说,“控制不了自己的那种,常年酗酒,疯起来很可怕的。”
她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别不信,”向阳补充,“纪子辰拿他的人格向我担保,这事儿是真的。”望着她闪烁不定的眼神,向阳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喜欢他,但谁没喜欢过人呢,说不定过几个月,你又会喜欢上其他人。西西,我觉得,纪宁生不是适合你的人。”
西眠摇头。
那天午餐会上她没有和纪宁生多说几句话就赌气走掉了,但也是从那天开始,她逐渐想起了怀之是谁,梦中的她又是谁。
那时她不姓林,不叫林西眠,没有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家人,而是姓万,叫万琳儿。
而他叫章怀之,是她从幼时起便一直爱着,爱了一辈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