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梅(1 / 1)

不过,虽说鲁莲对面前人兴趣丧失泰半。

但幽幽烛光里,那张脸当真是颊染晕色、艳色无双,又觉得,俗便俗些。

倒也不是不能忍。

于是,还是点头应了。

“好,那拜堂的日子就定在明晚,你若有旁的要求,可全部说与小婢,她自会去办。”

鲁莲既打定主意要依了姜瑶,便自然不会惹她不高兴。

他常年在脂粉堆里混,若要决意哄人,那自然是一哄一个准。

姜瑶也应承着他,她只作了一副欢天喜地、又要强行压下去的模样,两人一个嘴甜似蜜,一个曲意逢迎,两厢得宜,不一会儿,竟当真有些柔情蜜意的氛围起来。

鲁莲也不是急色之人,又坐了会,看看窗外月色,便起身告辞。

等他一出门,姜瑶脸就垮了。

她揉揉笑得有些僵的脸颊,心想,呸。

伪君子。

下流胚。

此时她倒也想不起之前觉得他与她相似的事儿了,只是手支着下颔,想着趁明日拜堂,最好要闹一场大的。

她眸光在桌上的青铜莲花灯上落下,寺庙里的灯,自然不会多金贵。

和国公府的四角梅花宫灯不同,这里的灯是绛纱灯,做成莲花样式,薄薄一层浆纱将灯罩笼住,一点棉芯在灯油里静静烧着。

她眸光又收回,手指在桌面“笃笃笃”敲了敲。

不一会,一个婢女进来。

是方才端了铜盆擦地的那杏眼婢女,见到她,一张小脸绷着,福了福身:“姜娘子有何吩咐?”

姜瑶自然看出来她的不快。

当是为之前的婢女抱不平吧?

可她的不平,又该去找谁呢。

姜瑶垂下眼去,过了会又抬起来,道:“你家郎君明日要与我拜堂,有许多缺的,不论是买还是找,你都替我找来。”

她抬着下巴,那张白净似雪的脸在幽火里,当真被衬出十分的娇艳,十分的倨傲。

那双桃花眼睨着人,十分不客气的模样:“我接下来的话,你可千万听好,也记好了,我要……”

姜瑶一通一口气地说完,直把这婢女听得骇然。

不过一边城小官的女儿,若非沾了梁国公府的边,如何能进郎君的眼儿?如今竟然一气儿要那许多千珍百贵的东西,真真…

婢女憋红了脸,那姜瑶却还在继续:“…旁的也就罢了,凤冠霞帔一时不凑来手,那次一等的也是没办法,但那首饰,我定要漱玉斋的,漱玉斋有个镇斋之宝,是颗鸡子大小的红玛瑙,我要用那红玛瑙嵌我的凤冠。。”

婢女咬着牙,弓下身去:“……是。”

正要抬起头来,却听头顶那清柔如珠玉的声音又道:“还有…”

她没忍住抬起头,惊呼出声:“还有?!”

面前那容貌似娇的小娘子脸一下冷下来:“怎么?你有意见?”

“不,不敢。”

婢子现在不知道,郎君对这人态度,再加上她之前眼也不眨地砸人手段,顿时噤若寒蝉,连忙垂下头去。

姜瑶这才满意,道:“还有,漱玉斋另有一套绿翡翠做的头面,同出一块石种,玉色浓滴,名为[群玉山头],我十分喜欢,你去买回来。”

婢女一惊:“可…”

姜瑶板起脸来:“还不快去!”

婢女一个激灵,竟不知为何膝盖就屈了下去,在姜瑶说了句“好了出去后”,方如蒙大赦,匆匆推门出去。

只是出去时,见到郎君身边的朱能,那朱能却告诉她,郎君有事出去了,若姜娘子有何需要,明日去府内取款子,一应满足便是。

于是那婢女便知,如今厢房内那小娘子如今还讨得郎君欢心,也便应了声是,而后,重新守到厢房门外。

这时,鲁莲已经走到了大慈恩寺外。

一出寺,寺内无所不在的檀香渐渐淡去,木鱼声也小了。

天上,一轮上弦乐静静挂着。

鲁莲望着那清冷月色,忽而面色柔下来。

心随意动,竟仿佛半点都等不得,招了招手,侍从领来一匹快马,他一掀袍子,翻身上了去。

锦绣斓袍在光下流出灿灿银光。

他低头看了眼,似觉得不妥,又叫侍从拿来披风。

天青色披风系上,那银光便也仿佛蒙尘的明珠一般,黯淡下去。

鲁莲却仿佛满意下来,一夹马腹,乘着风往长安城城中而去。

长安宵禁。

可他不惧宵禁,拍马而走。

四月风犹寒,可他却似毫无所觉,马蹄儿“哒哒”在寂静的长安街上奔驰,穿过一个个坊。

从寂静,到热闹。

光也由暗到亮。

路遇执勤的金吾卫,他便拉马而停,仆从拿了令牌和装得鼓鼓囊囊的锦囊过去,与那金吾卫队长说话,原先面色严酷的金吾卫队长掂了掂锦囊,面色也缓了许多,一扯马缰:“鲁郎君请。”

鲁莲一路顺畅过去,最后,到了朱雀街。

朱雀街上,住着如今长安城里除皇家之外最显贵之人。

梁国公府在街头,琅琊王氏、即王宰辅府次之,他户部尚书府在中。

鲁莲马儿未在户部尚书府前停下,而是,一路疾驰到那宰辅府前。

静夜里,宰辅府的门匾在幽月下发着淡淡的光。

两盏明角灯被风吹得打转。

大门紧紧扣着,一对儿兽首瞪着他。

鲁莲却仿佛看到了极温柔的物事,微微一笑。

那笑极温柔,仿佛想到了令他整个心都温柔酥软下来的存在。

他将马缰递给仆从,掀袍下马,整了整披风,发觉没一丝银丝线儿露出,才亲去拍那角门。

三长一短。

不一会儿,有个睡眼惺忪的小厮过来,一探头,见门外站着的郎君,面上不自觉就露出笑来:“鲁郎君来了。”

鲁莲素来倨傲,此时却对着一个小厮都温柔以待,笑道:“是,来了。”

“这边请。”

小厮忙开了门,让到一边。

鲁莲走了进去。

宰辅府的宅邸整个也仿佛沉睡。

凉风吹着他,却半点未降下鲁莲渐燃起的血液,他一路顺着僻静的小径,轻车熟路地往里走,直到最后停在一个幽静的院落。

院外,一丛白玉兰开着。

清丽的玉兰花在风中轻轻摇摆。

鲁莲看着那白玉兰,也露出笑来。

到了这,他的笑就格外多,仿佛也盛着如水的温柔。

不一会,暗下的庭院也亮起来,一婢女提着羊角灯出来,引了他进院。

一切都寂静无声,如这清雅的庭院。

鲁莲进到了待客的外室,便不再进了。

他抬头,假作欣赏壁上的瑶台清影图,不一会,一股极淡的冰片似的冷梅香盈入鼻尖。

鲁莲看着一个人影轻移莲步过来,而后,隔着一道帘子坐了下来。

从他角度,只能看到一截可亲可爱的月白色裙裾。

“鲁郎君,这般晚来,又有何事?”

那声音淡淡的,如那若有似无的冷梅香。

鲁莲忽而想起一人,面上的笑便淡了,而后,振振精神,从怀中取出一只匣子。

那匣子是紫檀木做的,其上雕着一枝玉兰,雅致非常。

“这是什么?”

“王娘子,今日我新得一管箫。”

“箫?”

里面的声音却淡淡,不大感兴趣的模样。

鲁莲将手递得更前了:“这管箫,名为清碧。”

“清碧?”

那人却一副惊讶模样,竟致站起,裙裾拂动,急急往前走了两步,在即将碰到帘子时才停下来。

鲁莲就这样看着她仿佛感觉失态,又重新落坐下去。

他心底叹一声,掩去突然而起的一抹酸涩,带着笑道:“是,正是清碧。”

“昨日方从多宝阁得来,只是为这匣子又等了一日,是以现下才拿来给王娘子。”

“这…”里面顿了顿,“多少银子?珠儿,去取我的匣子来。”

“这是我特意送王娘子的,自不好收你的银子。”

鲁莲将匣子举高,垂下的眼,却看着娘子露在裙裾外的一截绣履。

其上点缀着一颗半点瑕疵都无的南海明珠。

那明珠亮得几乎要刺瞎他眼。

但那王娘子却还是执意遣了身边的小婢,以一匣子明珠,换了他手中一管“清碧”。

而后,又送他出去。

鲁莲在离开宰辅府时,又往回看了眼。

翘角飞檐之上,一轮弦月高悬,似遥不可及。

鲁莲忽而有些疲倦,脑中想起另一抹活色生香来。

比起这轮清冷的月,他要暖得多。

他决意回一趟寺庙,可也不急,干脆下了马,由仆从牵着,自己慢慢在街上行走。

仆从问:“郎君,可是要回府?”

鲁莲摇摇头:“去寺庙。”

去大慈恩寺,要经过一个吉云台,吉云台高高的楼台之下,有个可供八匹大马而过的月亮门。

鲁莲才要过月亮门,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呼呼的风声。

风声急切,带着马蹄儿阵阵。

鲁莲下意识回过身,就见长安悠远的月色之下,一队身披黑色甲胄的人披星戴月而来。

他们行得极快,不一会就到近前。

而为首那人,更是如风急影,其身上雪似的大袍灌了风高高鼓起,呼啸着穿过他。

长安城里,人人称颂的楚昭郎在这暗夜里疾驰,仿佛奔一场夜会。

鲁莲微微笑了起来。

他突然为自己掳了那小娘子高兴。

若非如此,怎么能见楚昭这般费神,大半夜地寻人,怕是不好受吧。

而那楚昭经过月亮门,不知想起什么,突然一扯马缰,不一会重新到他面前,那双黑漆漆的凤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鲁莲又闻到了那股让他烦躁的冷梅香。

——

这时,姜瑶正躺在婢女悉心铺好的软衾上睡觉。

和昨晚不同,她在做梦。

梦里,她躺在了一血作的池子里。

那满是红液的血池,烫得她仿佛浑身都起了燎泡,她在里面抓挠着,拼命要爬出来,就在她要爬出来时,一梳着丫髻的无脸人突然冲到她脸。

姜瑶一吓,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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