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容开始厌烦,烦他每天跟在自己身边,像个甩不掉的影子。
烦他有时在自己身边,絮絮叨叨说很多话,有时又不说话,只是坐在她身旁,红着眼眶,含情脉脉。
可无论怎样,她想要回去,完成师父的愿望,守住东昆仑,可她又舍不得。
她对他,到底是怎样的情感?
是爱情,亲情,还是年轻不懂儿女情长的一时冲动。
白泽亦是,他不懂上界的神仙,不懂东部和天界的战争,他只知道这些事和她没关系,可她总对此耿耿于怀。
他也恨,恨她一意孤行,恨她把所有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恨她的眼里只看得见落寞,只看得见遗憾......
恨她要离开,给了自己永恒的生命,就要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
其实,他总知道这一天会来,他看的出来,她也在怨自己,怨自己劝她放下仇恨,怨自己劝她放弃星星之火般的追求,怨自己每天跟着她,烦她扰她,怨自己让她放下未了的过去。
她走后,他一个人坐在两人曾经互通心意的湖心亭,他还像往常一样钓鱼吹风,可身边,再也没有那个人。
他们就像太阳和月亮,一个是春日的暖阳,高高在上,一个却是黑夜里孤零零的一个月弧,他们在黄昏时短暂相会,终要各自背离,去找寻不同的未来。
他也试图忘记她,他去做自己平日里会去做的事,可无论怎样,她总会在恍惚间出现在自己身前。
她是护城河里燃放的花灯,
她是河边鲜活的青草,
她是屋顶上绽放一瞬间又落下的烟花,
她是城墙上的落日......
她永远都在,一幕一幕,耳边一直都是她的笑声;
一声接着一声......
烦透顶了,妈的!!!
“是我负了他!”
白容说着说着就开始哽咽。
她不该让他和麒麟血,让他得永生,让他痛苦这么多年,在他的□□上,也在她的心上,她应该让他自然地老去,让他跨过奈何桥,完成生命的循环。
“那后来呢?”
乔兰襄听的入迷,不管黄昏下即将暗下来地天色,问她。
再后来,她用幻海之心和西昆仑的王母做交换,拿了玄女姐妹的羽剑,劈开了幻海池壁,水淹数万天兵天将,经此一役,容威震天地。
当时的天帝张百忍亲自率兵进军,她一人笑着坐在殿前迎战。
一个几百岁的小姑娘,赌上性命割下了天帝的头颅,然后,扶持伏羲上位,成为新的天帝,她也顺利成为东部神主,在一片废墟中重建家园。
她的人生,早已不能用传奇来形容。
她时常也会想起那个烂俗于世的笑话,某天闲来无事,她回到了那个依旧平静繁华的临安城。
十几年过去,物是人非,只是一路上,她听到了很多曾经和自己生活有关的事情。
比如,白泽的老母亲去世了,再比如,而立之年的永安侯,前不久娶了一位员外郎的长女。
他终究还是过来了,找到了新的生活。她的心里空荡,走过了醉花楼,来到了两人第一次坐着交谈的馄饨店,要了一大碗馄饨。
她抱着碗不知所想,突然之间,她感到身后有一束温情的柔光。
经历过生死存亡的很多事,她位列正神,灵识比之前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回过头,依旧是那双尚存渔火的眸子,离她只有三步之遥。
有麒麟血的加持,他依旧少年模样。只不过他成熟了很多,不再是少年心境。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一眼万年,如初见那样。
他也看到她,对她笑一笑,拿起手边的黑柄折扇,打开,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
她一眼看出,那扇子,是她十多年前送给他的。
她开始心慌,草草吃完,放下碗,做足了准备,咬着牙,站起来。
不过再回头时,身后的人已经走了,轻轻吐了口气,她把银子压在桌上,告别小店老板,一个人沿着护城河走。
最终,落步在了两人在上元节放花灯的河边,坐下,凝望落日夕阳。
在她身后,有一个人一直跟着她。
相伴多年,她必能分得清这人是谁......
“一别多年,你过的好吗?”
其实,她有很多话想问他,问他为何能无关痛痒放自己离开,问他多年来有没有一刻会后悔,问他有没有——爱过自己。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简简单单的问候。
他在身边坐下,一如平常,可两人早不似当年。
“一切都好!”
确实一切都好,除了没有你。
她心痛如绞,想起两人一起许下的愿望,宛如昨日还在一起奔跑的小夫妻。
“你还真的记得当年的话,烂俗于世。”
娶妻生子......
白泽闻笑,他何尝愿意,烂俗于世,及时行乐的,本该是你我。
很久很久,血染天边的轮廓,如落在地上任人踩踏的鲜红的枫叶。
“你和她,也还好吗?”她本不愿问,可她想让他开心,纵使没有自己。
“鸾凤和鸣。”
“那还好,还好。”
天要黑了,她没理由呆在他身边,起身,想了很久,还是转身,告诉他:“其实,你姐姐早就死了,你二娘杀的她。”
白泽看她的双眼灿若繁星,他在用最后的时光记住她的样子,将她深深刻在心里,灼灼之情,只为了你。
半晌,他低头,笑道:“我知道,姐姐,天不早了,夫人还在家等我。”
“嗯,”她也该走了,转身,猛然鼻头一酸,但她依然故作坚强,向他道别。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保重。”
姐姐......
你又如何知道,我选择成亲,选择那人,只是需要一个人,去忘记另一个人。
另一个远离世俗,天生丽质,不染一尘的女子,一个不可方物,不能用尘世度量的仙人。
那女孩的背影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他轻轻眨眼,打开扇子,一路摇着,离开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自此,再不相见。
爱恨,天已不愿去评价。
多年后,她还守着幻海之心,不愿意履行当年的承诺,也因为还不上为了重建东昆仑欠伏羲的钱,她的口碑急速下降,最后没办法,她到了下界躲债。
那时,封建时代已经结束。她向来喜欢去繁华的地方,所以,她去了上海,这个地方歌舞升平,在战乱的年代,像极了当年的临安。
某天,她喝醉了酒,在外白渡桥上溜达吹风,突觉浑身燥热,看着桥下白滚滚的江水,就想下去游个泳,却被一个绿衣男子拦住。
一只大妖,修为极高。
从此,她的身边有了另一个男人,日子也就这样一天一天过着。
再后来,两人受不了上海的高消费,去了江城。
“所以,”
天已经全黑了,白容讲完了故事,站起来,道:“我要去天界,不只是为了他,也是为了东昆仑。”
“一千年了,西王母突然问我要幻海之心,想来,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江栖点头表示同意,“他们要祭天就要用神兽,而如今能叫得上名字的神兽已经全部灭绝,只有白泽的身体里有麒麟血。所以,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思考了一会,他又道:“白容大人,你年轻的时候还真是什么都敢做,牛哇,江某佩服!”
白容把剩下的棉花糖糊在他脸上:“老妖怪,你要是还想让我养活你,就少说话!”
江栖不像白泽,他不要脸起来谁都不认,他跟在白容身后,振振有词:“你不养我我就缠着你,我缠你一辈子,到天荒地老,到海枯石烂,到幻海里面的水流干!”
三人一路说说笑笑,乔兰襄也在笑,自从哥哥走后,他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他好像默默允许了两个人存在在自己的生命里,他在融入他们,在印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