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令你失控的梦魇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窗外的景象经历过一轮日升月落，注射进你体内的镇定剂这才发挥了它应有的功效——你不再甩动自己麻木的四肢，更是放弃了所有可能会伤害到自己的举动，将半张脸埋进枕头内，更深地沉湎于梦境之中。
这不一定是个好的解决办法，但五条悟现如今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在过往的十几年来，最强术师不是没有陷入过这般窘境之中，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清楚得很——神子无法普度众生。
可面前亟待拯救的是他年少时的爱人，甚至……还为他诞育了另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白发蓝眸的小五条。无论是基于何种缘由，他都绝不会对此坐视不理。
这些年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变故，不然他的孩子怎么可能会身为咒灵？
天生开悟的他头脑转得很快，不过几分钟就大概推算出了五条光应该出生的前后日期，再加上他堪称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至今还令他记得多年前飘忽晕眩的那一晚，他立刻就在这一年间画出了一个重点范围，拜托伊地知去寻找全国各地于这两个月间存在咒力异常波动的地区。
伊地知还是头一回于这么早的时间收到五条悟的指令，且对方在电话里的声音沉静而疲惫，他直觉大事不妙，立刻就开车前往工作地点，将自己的检索能力拉到最高值，终于在半小时后将五条悟想要的答案递到了他面前。
“……在五条先生所提及的时间范围内，于名古屋一带有过格外不寻常的咒力波动。在‘窗’的报告中，以名古屋中心医院为中心点，半径近千米之内的居民们都出现了头晕呕吐等不良反应，但几天之后这种症状便自行消失，从他们的身上亦没有发现任何咒力残秽。”
名古屋是你的家乡，他已经得到答案了。五条悟想。
在挂断电话后，他解开了被他随手缠在掌心的绷带，以层层蒙住自己颤动着的蓝眸。在这之前他发觉到绷带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他很久都没有亲眼见到自己的血了，与此同时他的双手亦在微不可察地颤抖。
尽管这是个不足一提的微小动作，他却极其讨厌这种感觉。这种与自己有关的事物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觉。
他从五条家的长老那边听说过的。在他出生的那一天，整个五条家的术师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身体不适，而症状与那些居民一模一样，处于风暴最中心的他母亲险些丢了半条命，才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他不敢想象仅仅身为普通人的你会在这场分娩之中遭遇何种变故。
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不来找他求助呢？是不愿再与他搭上关系，所以才会在七年后的今天，于他面前编造出与他人结婚生子的虚假谎言吗？
五条悟没有时间杵在这里为之神伤。他想他应该去探寻更深一层的真相，并找到被你藏匿已久的小光。
可这个念头却在冒出的瞬间，被异样的咒力波动生生地截停。
没有人比五条悟更加熟悉与他出自同源的咒力波动，故而在五条光出现在病房内的一瞬间，他就立刻将目光转向了于他而言无比陌生的小小少年。
正如乙骨忧太所说，面前的他拥有着与五条悟自己一般无二的雪发蓝眸，只是他的这双眼睛并非六眼不说，望上去还毫无焦距，原本漂亮的颜色这样一看便稍嫌黯淡。
“我知道您在找我，父亲……或许可以这样叫您吗？”
五条光谨慎地开了口。
这期间他的眼睛没有丝毫眨动，他的眼睛并没有视物的能力——六眼在反复确认后返回给了五条悟这样的答案。
五条悟绷带后的双眸紧紧闭上又睁开，他半蹲在五条光面前，伸过手去想要抚摸他柔软的额发，指尖却硬生生地凝滞在半空，仿佛他也被一层无限生生地阻拦了一般，不前进也未曾后退。
“……是瞬移的术式吗？”
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在面对自己多年未曾谋面的儿子时，所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五条光显然也没有想到要率先回答这样的问题，但他依然冷静地微微颔首表示肯定，无神的双眼旋即望向病床上额头已然冒出阵阵冷汗的你，在抬起手的瞬间，指尖有苍蓝色的咒力倾泻而出，直直地奔你而去。只见你紧蹙的眉头下一秒便如蒙大赦般松开来，安详的神色再度回到了你面上，这于你而言果真是最好的安抚。
“您不用担心妈妈了，她现在不会有事的。”
借用了五条光身体的它对上五条悟骤然冷下来的面庞，倒是没有被他这般严肃的模样吓到，只是微微地笑了起来。
“您想知道什么尽可以问我，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这次他没有再喊他父亲。
26.
自病房内离开后，五条父子安然落座于医院楼下的咖啡厅内。五条悟在点过单后，自然而然地选择了靠窗的位置，他个子高腿更长，走路的速度很快，故而在他坐下后，便远远地望着什么都看不见的五条光摸索着来到他身边。
啊，好像是要等一下来的。
五条悟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现在的他身畔多了个小小的依靠。难免焦急的他在进了咖啡厅后便神奇地忘却了这个事实，明明在医院的长廊上他还记得要稳稳地牵住他细软的小手。
好在五条光完全不介意。他早就熟悉了自己什么都看不到的境况，熟练地摸到五条悟的对面坐下，像是普通的小孩子一样晃着悬在半空的双腿。
“那么，我就先回答您最好奇的问题吧。这些年的前因后果。”
在侍者将五条悟的咖啡和五条光的鲜奶一同送上后，五条光——准确来说应该是它，微笑着将他今日已经向夏油杰讲过一遍的故事又重新向五条悟详尽地复述。
回忆过去可不是一件多么轻松的事，尽管它是在情感上有所缺失的咒灵，但它还对这么多年来你们之间的互相陪伴历历在目，故而这些年的前因后果直到他们面前的饮品全部凉透，才尽数被摊开在五条悟面前。
它的“眼睛”随着它的逐渐衰弱，现在只能捕捉到不多量的咒力，故而它看不到五条悟颤动的唇角，以及将自己的半张脸藏于掌心的动作。
六年来它伴着五条光一同长大，幼时他同小光一起在你的教导下学习人类的语言，而在小光的躯体逐渐成长后，它想他亦拥有了一定程度上的感情。
它不惧生死，它知道自己的存活本就是个错误，如今他潜藏在五条光的体内与之无法分离，也是在苟且偷生。只是它还是固执地认为它也是你的孩子，尽管这个想法它未曾也不能与任何人言，但果然还是想在自己消逝之前与你见上一面。
它静静地垂下眸，感觉到五条光飘忽着的意识在安慰它，便更因自己的自私而感到愧疚了。
“您应该能够看得出来，我所储存的咒力量现在已经远远不足以支撑我独立存在了，所以我虽说是和光共享着躯体和思想，但只在重要的时刻出现，改变妈妈……改变她的记忆。”
亲昵的称呼在出口后又被它急急地扭转过来。它就像是害怕被父亲训斥的小孩子一般，双手的十指绞在一起，怎么都对自己脑内的想法列不出个所以然。而五条悟并不在意。
他还是没有很多与小孩子接触的经验，他所掌握的只是在面对他们的时候半蹲下来，与对方的视线平齐，并认真地听他们自说自话，尽管有很多都是童言无忌。
他注意到五条光的鞋带开了，于是他的手越过他面前已经冷掉的咖啡去，在他半蹲在五条光的面前后，认认真真地在他的运动鞋上打了个漂亮紧实的蝴蝶结。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五条悟这样说着，在直起身时一同揩掉了它骤然落下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