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在成功与五条悟分手之后，你立刻就退掉了在东京租住的公寓，转而联系搬家公司搬到坐落于名古屋的老宅。好在你离异的父母各自在国外忙工作，谁都没有那个闲心来看顾他们的女儿，自然也不会知道他们即将荣升外公外婆的事实。
虽是找了工作人员来帮忙搬家，你却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从这间公寓带走，只不过是怕腹中不听话的小孩子会出事，也怕它又闹腾得你难以行动罢了。
哦，也不算是什么都没带走吧，还有这个小东西。
这么想着的同时，你身边所漂浮着的小咒灵不断地在你眼前晃来晃去，以吸引你的注意力。它宛如一团烟雾般，是没有实体的，你戳一戳它，它就会变成不同的形状来逗你欢心。
说来也很巧，和它相遇的时间正好是你与五条悟分手的那一天。
做了二十年普通人的你发现自己在怀孕后能够看到咒灵这件事，自然是为此感到格外稀奇。不过你也不敢在五条悟的任务地点停留太久，毕竟现在还有一个更为脆弱的小生命驻扎在你的体内，为了它的安全考虑，你要规避掉所有的风险才行。
而它就是在你冒出这样的想法时，骤然出现在你面前的。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这孩子与五条悟之间密不可分的血缘关系，一路上你都是分外显眼的人形自走咒灵吸引器。即使你已经在努力不看向不怀好意的它们，却还是在拐出小巷后，听到背后传来的破空声。
是它们攻击过来了吗——
正如此担惊受怕着的同时，预想中疼痛的冲击却没有到来。
你过了许久才敢回过头去，视野中没有丑陋得千奇百怪的咒灵，你只捕捉到了一团在你身后不断变换形状飘浮着的云雾，这便是你们的初次相遇了。
后来你才发觉到，它是为了保护你才一直陪伴在你身旁的。
在你只身一人的时刻，它固执地跟了过来，为你清除了一路上所有的障碍，却丝毫不求回报，这几个月来除了在你身边把自己当做一只云雾状的百变怪卖萌之外，什么都没有对你做。这与五条悟所告诉过你的咒灵的存在意义完全不符。
说好的是负面情绪的集合体呢？怎么能够这么可爱啊！
在你无数次地这样感慨后，这只小咒灵陪伴着你的孩子逐渐长大了。
早期格外严重的妊娠反应折腾得你吃不好饭也睡不好觉，即使你一狠心，在搬回名古屋后便钱包大出血，请了住家阿姨来做富有营养的三餐，也无法阻止自己迅速地瘦下去。
除此之外，一些特殊的排异反应就更成了家常便饭。有一次你甚至在睡梦中硬生生地被倒流的鼻血呛醒，在你咳得不断干呕时，小咒灵就在你枕边转来转去地急成一团，着实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你时而觉得它就像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子，有它的陪伴，在每一个失眠到天亮的夜晚，你都不至于太过孤单。
好在随着你小腹的一寸寸隆起，你的妊娠反应随着安定期的到来逐渐减弱至彻底消失。小咒灵身上的透明感也一日比起一日稀薄，逐渐能够凝结成半透明的乳白色实体，连平时活动的模样都更有精神了，简直就像是在空中奔跑着的、充满活力的小孩子。
你对它的来历很是好奇，因你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五条悟曾和你说过的话——咒灵都是从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中诞生的，每年因为咒灵而失踪或意外死亡的人数着实不少，可为什么它在你身边却只是出于保护的意味呢？
原来这个世界上，也是有好咒灵存在的吗？
“所以你是因为什么而诞生的咒灵呢？”
明知道他不会回答，你却还是问出了这样的问题，在等待它答复的同时，手无意识地在小腹上画着圈，却一下子想起孕后期便再不能这样揉肚子了，否则会使得孩子脐带绕颈，立刻急急地松开了手。
而就在此时，你听到从它的口中吐出的发音格外奇怪、却令人难以忽略其内容的单词。
“妈、妈妈……”
起先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却在几番回想后，终究是确定了自己所听到的话语。你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心头的这份感动。你本以为会第一个这样称呼你的人是你和五条悟的孩子，现如今自己能够提前听到这一称呼，自然也是好的。
毕竟这也有可能会是一个或许多个未能降生到这世上的孩子，正因如此它才会选择停留在你身边，守护着你的孩子平安降生。
在搬来名古屋整整半年后，处于孕后期的你在日常生活中更是加倍小心。
虽说平日里还有住家阿姨能够帮衬着你一些，但小光——也就是这个孩子，出于他父亲身份的不同，他身上一定是有着普通人未能拥有的特殊性，这是你要将其珍藏的秘密，故而你还是无法将自己全身心地交付给任何人，你唯一能够彻底信任的只有自己。
只是你怎么都没有想到，小光降生的这一天竟会来得如此得早。
第一次宫缩开始时你简直都要惊出一身的冷汗，甚至都摸出了床头柜的产检报告逐一翻阅。你实在是不愿相信，在你一直以来的悉心呵护下怎么就出现了早产的迹象，他来到你腹中的时间满打满算也才八个月，竟就迫不及待地要来到这个世界。
倒也不是没有做好准备——你早就询问过一直以来都有去做产检的医院，邻近的其他医院和妇幼保健所也都被你踩遍了点，并统统记清楚了电话号码，待产包也被好好地安放在玄关，你是不用为此而太过担心的。
只是……
“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你看向正在你身旁飞来飞去、急得团团转的小咒灵。
其实你私心是不想让它陪着你去的。无论何时医院内都是人声鼎沸，你自觉应该不会在人多的公共场所被咒灵袭击，更何况……它应该也不会想要去到医院。你不想勾起它不好的回忆，若是勾出了它作为咒灵的本性，让它伤害到了其他无辜的人，那么你一定会抱着愧疚的心情一辈子都良心不安。
只是它在你抛出这个问题后，立刻就摇头晃脑起来，为了表示自己的拒绝全身都在用力。你微妙地从它的动作中品出了些坚定的意味，心中的念想也在片刻之间不断地左右摇摆着，直到下一次宫缩袭来，你痛苦地蹙紧了眉毛。
从家中开车去医院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若是再不快些的话，你都怕让这样的自己来开车会造成交通事故。
最终你还是决定不带上它一同前往医院。你只是个对咒术界一知半解的普通人，你不能单纯为了满足它的愿望，而用无辜的人的性命去赌。
在你想要温言细语和它商量你的决定之时，眼前却是一花，连忙扶住一边的桌角，才没有继续向下倒去。
似乎有什么液体不受控地从你的眼角、鼻孔和唇角流下，你迷茫地伸手去擦，视野中尽是一片猩红的底色，衬得手上沾染着的血迹成了一片漆黑的诡谲颜色。
为什么……会流血？
你明明都已经很久没有流过鼻血了，更没有发生过现在这般七窍流血的情况，这让你有些不安，下意识地就想要和往常一样呼唤那个人的名字。
只是在第一个音节出口之时，你还是急急地住了口，因你知道你依旧不会得到他的回应，那么这般软弱的行径便是无用的。
一路走来已经坚持了这么久，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无疑是难度系数最高的最后一个关卡。你不会放弃，也绝对不可能放弃，你唯一会求助的对象仅有你即将前去的医院——从前你甚至还想过，若是你自己有足够的专业知识与能力，你甚至都想在家中自己生下小光，然后带着长大一些的他迁居到一个不会有人找到你们的地方去。
这个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直到你倒下之前，你都是这样想的。
23.
“我其实，并不完全是咒灵喔。夏油叔叔真的很厉害……能够一眼就将我看穿，明明连七海叔叔都没发现呢。”
小小少年平静的语气中充斥着甜蜜的草莓牛奶味道，他嘴角甚至还沾着一圈奶渍，让人看了便想为他擦掉，顺便捏捏他粉嫩的面颊。
这个事实夏油杰早就知晓了。在他的眼中，五条光无疑是个极为矛盾的存在。在他身上附着的咒灵与他的相性好得不得了，以至于他在可以使用自己咒力的同时，也能随心所欲地调动咒灵的咒力。
甚至是，使用它的术式。
“现在和你对话的我，准确而言并不是妈妈的儿子，但我也的确是五条光没有错。我和身为人类、身为咒术师的五条光拥有着同一副身体，我们之间几乎不分彼此。他很善良，愿意包容我，而我亦没有完全占有他的野心，于是在我们之间达成了一种平衡。”
夏油杰静静地听着，他是着实对五条光所要讲述的故事而感到好奇，只见他话锋一转，轻扯了下和他父亲分外相像的唇角，冷然道——
“而我想把这种平衡打破。”
它原本只是一只吸收了无法降生于世的夭折婴儿的怨气而凝聚而成的咒灵，七年前的那日，它着实费了一番力气，才没有遵从自己的本能进入帷帐中，正当它要寻个新的去处离开时，它在小巷的转角处遇见了你。
那时它的等级虽高，却没有自己的神智。还未降生的婴儿只拥有一部分动物最原始的本能，而这份本能作用在它身上，让它萌生了这样的想法——
不能让妈妈受伤。
它对于怀孕的女性极为敏感，不如说它就是想要依附寄生于这样的女性身上，故而它立刻就解放了自己的术式，还算轻松地就此镇住了一些难缠的咒灵。
但它没想到你能够发现它，在起先的惊惧被消化掉后，甚至还伸过手来，对着它云雾一般的身体好奇地戳来戳去。
它不是不能化形，只是不知道自己该化身为何种形状，在发现你对它并没有过多的抵触情绪后，依旧是遵从了自己的本能，跟随在你的身边。
在这期间，作为咒灵的本能告诉着它，你腹中的胎儿拥有强大的咒力，是对于咒灵而言最好的营养，若是它在这胎儿出生成为婴儿后立刻将其吞食，说不定就能够轻松地成为拥有神智的特级咒灵。
这对于任何一个咒灵而言都是极具诱惑力的条件，对它而言亦是。它本是想要依着自己的本能行事的，却在与你相处的过程中，发现作为母体的你格外虚弱。
在它残破不堪的记忆中，极少见到这般脆弱的母亲，每天清晨流鼻血于你而言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一旦进了食，不久后便会呕吐到难以停止，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只能卧床休息，自己一个人几乎做不到任何事。
这么痛苦的话，为什么还要将一个新生命带来这个世界呢？
即使它的思维混混沌沌，和它的形体一般宛如一团难以窥见其本质的烟雾，它也格外不能理解这一点。
只是它仿佛也能从你的一些行为当中，隐约地体会到你对这个孩子的爱——你会在因噩梦而惊醒时，下意识地伸手抚摸还未显怀的小腹；你还网购了许多育儿相关的书籍，每周雷打不动地收看清晨时段播出的育儿节目；你甚至还有一本育儿手帐，你每天都会强打起精神来，坐到书桌前去写上几笔。
因为爱着它、期盼着它的降生，所以在与它相关的事上格外用心。虽然身边并没有孩子的父亲陪伴，可在这一点上，你与万千家庭幸福美满的准妈妈是一样的。
你的这份母爱让向来被怨气围绕的它萌生了格外不同于本能的冲动，或许也可以归属为止不住的好奇心作祟，它开始担下身为“守护者”的职责。
因为你腹中孩子的关系，这片区域的咒灵都开始蹲守在你的家宅外，对你虎视眈眈，而它们不出一天就都会被它宛如作弊一般的术式解决得干脆利落，在它的操纵下，从此再也没了前来的心思。
这孩子会平安出生吗？
随着吞噬咒灵数量的增多，它也逐渐能够完善自己的思想、通晓人类的语言。而它在一时冲动地唤了你“妈妈”后，他看到的是你闪着泪花的双眼。
说不定在它的努力下，这个孩子真的能够平安降生，它也能够圆一个被爱与关怀带来这世界的梦。
它这样想着。
然而现实并不能够完全如它的愿。
它十分清楚你的身体有多虚弱，这兴许和胎儿拥有太过强势和霸道的咒力有着直接的关系。在很多时候胎儿都是母体的寄生物，为了夺取营养，可以用尽一切手段，从你这个普通人身上汲取咒力以生长发育就更是这样了，不如说你还能好好地将它怀到八个月已然是一个不可复刻的奇迹。
故而在它眼睁睁地看着你七窍流血之时，心中其实早就有相关的预想，只是没想到它来得这么快。
还好当时家里并不是仅有你一个人在，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你所请的住家阿姨一直在自己的岗位上供你随叫随到，现在你这种情况不可能再喊她上楼来将你带下去，那这件事便由它来做。
普通人看不见咒灵，它便飞速地飘下楼去，一路上带倒自己所能抬得动的所有东西。阿姨听到这声音自然前来查看情况，在整间宅子内茫然无措地寻找了一会儿，总算是发现了跪坐在卧室内已然奄奄一息的你。
救护车的鸣笛声很快就响起来，你被戴上氧气面罩送往医院。
它一路都紧紧地抓着你的肩膀，和你一同到达医院并进入产房。它听着前来察看你情况的医生护士们正小声地讨论着现在产妇的情况是否应该以剖腹产为最优先，在他们商量出了肯定的回答后，有护士前来解开你的衣襟，却在触碰到你腹部的同时，被硬生生地弹开一米之远。
它心头大惊，立刻动用自己的术式控制住了在场的所有人，为他们植入“这一切都是正常且合理”的心理暗示。与此同时，它凝视着乏力的你强撑着从床上坐起，在摘掉脸上的氧气面罩时，有一线血缓缓地从你唇角流下，覆盖住原本已然干涸的血痕。
“抱歉……请不要碰我。”
在短暂的宫缩所带来的无休止的疼痛中，你双手环臂抱紧了自己。
医护人员的无法靠近导致你即使已经来到了医院，却依旧处于一种孤立无援的状态，好在它还能够运用自己的术式操控他们的思想，在熟悉了这种感觉后，便试图安抚还未出生的小光，这样便不会再有任何人遭受到小光不分对象的攻击，也更方便它守护你在漫长的产程中与任何意外绝缘。
只是这孩子终究不是池中物，在他降生的瞬间，以他为圆心的半径几百米内，几乎所有人都迎来了头晕恶心的不适感，出于风暴正中心且苦苦支撑过久的你更是已然陷入休克中的濒死状态。
故事讲到这里，五条光有些累了。
他将最后一口草莓牛奶喝净，抬手便破坏掉了夏油杰所设的小型帷帐，再度开口道：“这之后我耗尽了几乎所有的咒力，醒来之后就已经处在与‘五条光’共存的状态。与其说是我侵占了他，不如说……是他选择了我。”
作为母亲的温柔的你，自然也将同样温柔的孩子带来了这人世间。神子的后裔不忍看它落得这样的结局，因此接纳他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代价则是他们两个都再也不能窥见光明。
夏油杰在听完这个故事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在这一片静寂之中，五条光已然摸去方才的货架旁，又够下了一盒草莓牛奶和一盒香蕉牛奶，用你塞在他口袋内的零钱付了账，这才坐回到他自己的座位上，接上自己未说完的话。
“妈妈在康复出院后，就经常陷入记忆错乱的情况。虽然不太会影响到她的日常生活，但我不想让她太过痛苦，所以我决定定期催眠她，通过改变她的一部分记忆，从而让她可以幸福自在地生活下去。以往的几年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但后来，我发现这似乎是我的问题。只要我依旧存在，妈妈就一直会被卷进陷入过往痛苦回忆的循环，光也一直都看不到这个世界的色彩。
“我曾经亲眼见证过这个世界的缤纷，虽然当时的我对这一切并不是很能理解，可也总比光——比起真正的光要幸福太多了。我与他共生这么久，这副身体内想必也留下了我的术式刻印，今后妈妈的身体情况就不用担心了，我也是时候该把属于光的东西还给他自己了。”
他洋洋洒洒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总算是将自己想要表达出来的全部摊开在了夏油杰面前。而后者继续追问道：“为什么选择我？”
“之前妈妈还没有恢复全部记忆的时候，也拜托了其他术师来看我的眼睛，但……我还是会害怕这样的别离，所以我逃开了。不过，在面对夏油叔叔的时候，我完全不会有这种感觉，所以我答应了您。
“夏油叔叔是想要我的力量的，对吧？虽然不知道你会用它来做什么，但只要你能够不伤害妈妈就可以。爸爸就随便了，他是最强的，叔叔打不过爸爸的吧？”
这话说得他好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反派喔？而且，该说不愧是五条悟的儿子吗？虽然除了发色和瞳色之外，并没有继承到几分他的长相，却还是让夏油杰在他面上幻视了五条悟自信张扬的笑容。
而且这小坏蛋还真是的，偏得这么刺激他一下。
“我还没有人渣到对挚友的儿子出手的程度。”
这话出口后，夏油杰微微地笑起来。这笑容的确称得上是真心实意，而他也亲口许诺了对今晚所听到的故事的回礼。
“快走吧，我带你去见你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