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寒冬腊月,雨雪霏霏。

苏府东厢侧的一处静僻小院,门庭冷落,已至傍晚酉时,连个掌灯侍女也不曾瞧见。

叶箐起身吹燃火折子刚点亮油灯,就见锦夏急不可待地从屋外跑进来,嘴上一面念念有词地喊着姑娘。

叶箐为她拂去发髻上的鹅毛雨雪,因问道:“何事如此着急,被使唤去干了一天苦差事,你且先喝口水,再同我细细说来。”说完,便倒了一杯温水递与锦夏。

锦夏冻得通红的一双小手接过瓷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她抬手拭去嘴角残余的水珠,方才说道:“是小翠姐姐,她逮着我在门口扫雪时,哭着同我说她家小姐快不行了。”

“此话怎讲?”叶箐闻言娥眉紧蹙,又将自己手中的暖炉塞至锦夏怀中,好让她先取取暖。

“说是近来不慎染了风寒,起初以为是小病一场,也就不甚放在心上,谁知光景一日不如一日,晚间竟还咳出血来了。”

叶箐疑惑问道:“没有请大夫去瞧瞧吗?”

“请过了,那些个老朽医一听是为娼妓看病,都推脱不去,恐有辱名声!”锦夏言语间难免愤慨起来,又叹了口气续说:“素日里歆月小姐知道姑娘对医书颇有研究,这才遣了小翠姐姐找来,想请你悄悄去瞧上一瞧…”

锦夏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似是踌躇又不得不言:“但…但如今她深陷烟花之地,姑娘又是未出阁的清白之身,此等腌臜地方如何去得?我本不愿告诉姑娘,可小翠姐姐苦苦哀求我,又因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怕真有个好歹,姑娘你日后怪罪于我,毕竟歆月小姐与你交好,情同手足,此事当如何,还是姑娘你来斟酌吧。”

叶箐与俨歆月有过几面之缘,算不得熟悉,但却是她的灵魂穿越过来寄居的这具身体——苏澜音的莫逆之交。

两人皆出身于诗礼簪缨世家,奈何一个母早逝,虽为嫡女却不受敬重,一个又是妾生庶女,从小便低人一等,彼此同病相怜间,便日渐地情深厚谊。

一年前俨家因欺君之罪,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俨歆月亦从高门大户的女娇娥,流落为世人不齿的风尘女。

思及此,叶箐不禁也怜惜惆怅起来,心叹这古代女子生存不易,吃人不吐骨头的封建社会下,万般皆是身不由己。

如今她来到这里已半载有余,从最初的茫然无措,到如今逐渐地适应,也尝试过许多方法想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尽是徒劳无功。

既然回不去,叶箐只想赶紧攒多点钱,逃出这美其名曰三从四德的闺阁囚笼。

奈何这苏澜音的主母原是个善妒不仁的老妇,使得她手下那帮狗眼看人低的刁奴,也能骑到她头上蹬鼻子上脸,不仅明目张胆克扣她的月钱以中饱私囊,就连常日供应的衣食炭火,也都是拣一些最寒酸不顶用的予她。

想她初来乍到时,还曾因这接二连三的不公待遇,天真地去到主母跟前讨要说法。

岂料人家主仆才是一个鼻孔里出气的,倒打一耙不止,还故意将她领到她爹面前,惺惺作态地哭诉管教无方,造了她一个目无尊长的罪名,害得她更惹苏廷翰厌弃,平白无故又被罚了三个月的月钱。

经此一事,叶箐不敢再妄言轻动。

日复一日地,她从锦夏嘴里也套出了不少关于苏家的来龙去脉,得知原来的苏澜音是个软弱可欺的主儿,而她这爹素不喜她,更别说这名义上的娘,能不害她就阿弥陀佛了。

“姑娘?姑娘!”锦夏脆生生地唤她,又摇了摇她的手臂问道:“此事如何是好?小翠姐姐还候在大门外等我回话呢。”

叶箐回过神来,心生一计,她从妆镜旁的匣子里取出百文钱递与锦夏,并吩咐道:“既如此,你便悄悄地去,帮我弄一套府里小厮的衣服来。”

“姑娘要小厮的衣服作甚?”锦夏一时不解,只接过银子呆在原地不动。

叶箐抬手将她往屋外推了去:“先别问那么多,快去,一会儿你自然就晓得了。”

锦夏闻言只得照做,急急地便朝院外西边去了。

叶箐也一刻没闲着,忙将迎枕,针囊、笔墨纸砚等收进包袱,准备届时一并带去。

她从二十一世纪而来,本就是一名中医师,略懂治病救人之术,如今或有可用武之地,自不应当埋没于此。

不一会儿,锦夏便怀抱着一小包东西从外而进,她细心地掩盖好房门后,方才小声说道:“姑娘,你吩咐的东西,我给你找来了。”话罢,她拆开包袱,取出一副葛麻圆领罩甲和窄袖直裰、棉袄子等。

叶箐取来悉数换上,又让锦夏帮她将一头长发梳成高高的绾髻藏于帽巾之中。

此时锦夏见自家姑娘女相扮成男装,多少能猜出来几分主张,她轻挡在叶箐身侧拦住去路,忧心忡忡地复问道:“姑娘,当真要去吗?”

面前的小丫鬟不过十二三四的年纪,害怕也是人之常情,叶箐轻拍她的手安抚道:“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再说这屋惯是被冷落的,谁又会在这个时候来关心呢?咱们小心点就成,你快带我去找小翠。”

锦夏见姑娘心意已决,索性心也一横,临出门前,她又翻箱找出斗笠蓑衣,帮叶箐穿戴好。

主仆倆蹑手蹑脚地摸着黑,从小院外拐弯直奔东边角门而出,此门直通街市,小翠正不知所措地等在冰天雪地之中,搓手哈气,冻得瑟瑟发抖。

直至看见锦夏出来,方才如释重负,又见其后跟着一个体型颇为娇小羸弱的男子,不甚其解,待那人走近仔细打量一番后,方认出是苏家小姐澜音,正欲开口求助,是以被其制止。

叶箐转身吩咐锦夏道:“你回院里去守着,照常装作屋内有人走动的模样,以免惹人生疑。”又回头与小翠说:“快领我去见你家小姐,我得快去快回,不宜久留。”

小翠感激不尽,忙在前引路,两人一路来至撷芳阁。

撷芳阁作为名满天下的第一青楼,自是雕梁画栋,繁煊烛照,雪夜中依然笙歌曼舞不绝,诗酒风流至矣尽矣。

三两活色生香的美人伺立在门前揽客,一瞧见叶箐清俊小生的模样扮相,纷纷扭着柳腰款步而来,又争先恐后地抢着揽入自个儿的香闺。

小翠眼疾手快地将叶箐护在身后,赔着笑说道:“这是我们姑娘的贵客,各位姐姐先别抢,后头俊俏公子还有的是。”

“呵!还姑娘呢?哪家正经姑娘会到这种地方来以色事人?真是婊子还想立牌坊!”其中一个满面庸脂俗粉的女人鄙夷放话,另几个也是冷眼嗤笑看着热闹。

“你们…”叶箐正欲发作怼回话去,就被小翠急匆匆地拉走了。

她面露苦涩地说道:“苏姑娘别同他们一般见识,如今我家小姐处境艰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还是快些去给小姐看病要紧。”

眼见小翠这般忍气吞声,叶箐转念一想,若因自己今日逞一时口舌之快,惹得她们往后在这里的日子愈加难捱,倒是得不偿失,遂也作罢,随之快步上楼,来到俨歆月的闺房。

推门而进,卧病在床的俨歆月已然陷入昏睡境地,连屋内有人走动都不甚察觉。

小翠奔至床边唤她:“小姐,快些醒醒,我把苏姑娘请来了。”

俨歆月闻言强撑起眼皮,气若游丝地问:“是…是澜音…来了?”

叶箐忙上前说道:“歆月,是我,你躺着别动,路上小翠已将你的病症细说与我,待我为你诊上一脉看看。”

话毕,叶箐便从身后包袱中取出迎枕,轻轻垫在俨歆月的手腕下,一面拉开她的袖口,一面屈指按在她右手的脉象上,凝神细诊片刻,方换过左手,重复如此。

“你近日可有同谁人置气?”叶箐诊完脉将她双手归回被褥中,又仔细替她掖好被角,方才开口问道。

俨歆月琢磨了下,轻点了点头,却欲言又止。

叶箐见她有苦难言,且得循循善诱之:“你我交情匪浅,有何不可言说?若不说与我知,我又如何断诊一二?抑或是你信不过我,也将我视为那等避凉附炎之人?”

“当然不是。”俨歆月愁眉长叹,方才言无不尽:“是那徐娘老鸨儿,为了逢迎达官显贵,没日没夜地逼着我载歌献舞,这就罢了,当初我卖到这里做清倌人,如今她却私收了那游大公子的赏银,竟要我与他做…做那等苟且之事,我又岂肯如她愿,同她辩驳了几句,一气之下就呕出一口鲜血来…”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哽咽起来,一双美目中早已盈满了晶莹的泪花展转。

叶箐听完瞧见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骤紧,又无能为力,只能顺着她的脊背抚慰道:“歆月,这些后事咱们先不搭理,眼下治好你的病才是最紧要的。”

说完她取来笔墨纸砚,一边写着药方子一边说道:“我刚把脉时,脉象虽颇为紊乱,却并非难治之症,只是体内有寒热两股气力对冲夹击,你本就身弱受了风寒,又一时怒火攻心呕出败血,后四肢疲软无力,嗜睡不思饮食,所幸无甚大碍,吃几服药疏散疏散便能痊愈,只是不得再忧思过度,恐加重疾病。”

叶箐写好两副药方后一并交给小翠,又嘱咐道:“一方黄连解毒汤,黄连、黄芩、黄柏三药苦寒,可泄三焦之火,另配一方当归四逆汤,以当归、桂枝、细辛、白芍、红枣等祛除寒邪,温通血脉,两副方子同时并用,每日各煎服一次。”

小翠听说自家小姐病愈在望,顿时喜上眉梢,忙向叶箐道过谢后,便取了药方出门抓药去了。

叶箐见天色愈浓,亦起身准备告辞,俨歆月深知此等秦楼楚馆不便久留于她,只垂泪问候了一句:“你近日来一切可还安好?”

叶箐莞尔一笑,答道:“一切都好,不必牵挂,你只管养好自己的身子罢。”临走时又折返,由衷地劝慰告之:“歆月,我知你现下当是悲愤交加,但人生逆境十之八九,唯有自渡方是始终。”

俨歆月听完这一席话,点头自叹,心下自思,倒也生出几分了然释怀,又强撑着起身欲下至门边送她,是以被叶箐止住,只得端坐着欠身答礼,叶箐亦拱手回礼。

正抽身欲离去,忽听“嘭”一声,房门从外而开。

最新小说: 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 袅袅升朗玥 穿越世界:从慕容复开始 花正嫣然 残皇非你不可 人在星铁,我只是个科学家 一首悬溺,公主哭着走出包间? 师妹她又贼又狗,师兄都被牵着走 我在伦敦创密教 京港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