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1 / 1)

押送老鹰回去不是一件容易事。

首先他们得从洗手间里撤出来。韩澈刚把门推开一条缝,就砰的一声关上了。

“外面有人在排队。”

郑好催促道:“那赶紧出去啊,别让人家憋坏了。”

她不由分说地推开门,将韩澈拱了出去。

大概是第一舞台提前散场了,外面等着上厕所的人还不少。见到门开了,一个满头脏辫的姑娘急忙踏上台阶,准备进去。

韩澈低着头脚步匆匆,郑好紧随其后,旁若无人地走了出来。

姑娘瞪大双眼,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很快反应过来,露出几分鄙夷神色。

当看到里面竟然还有个男人时,姑娘瞬间呆住,脸上只剩下震惊,目光追随着他们仨看了好久。

厕所门口,其他人也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那表情仿佛是吃了个大瓜。

郑好听到身后飘来一声感慨:“不愧是搞音乐的,玩的就是花啊……”

虽然老鹰迫于韩澈的威胁,勉强答应回去演唱,但看他贼眉鼠眼的样子,明显在憋着坏。

于是郑好特意走在他侧后方,密切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果然,走到一条幽暗僻静的小路上时,老鹰突然撒开腿狂奔,好在郑好反应迅速,低骂一声拔腿就追,没跑几步就揪住了他衬衫的袖子,任他挣扎,死不撒手。

“哗啦——”

一阵布料撕扯的声音响起,在安静的小路上格外清晰响亮,老鹰愣住了,郑好也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袖子扯掉了。

郑好挤出一个尴尬的笑。

“我靠!”老鹰看着自己光溜溜的膀子,瞬间暴怒。

“我这衣服三千块!”他扯子嗓子吼道,“赔钱!”

韩澈大步跑过来,挡在两人中间,本想说“我赔”,结果听见郑好怒呛道:“我信你个鬼!这破衣服值三千?我在童梦的店里见过,进货价才五十!”

她本来还有些心虚,现在又理直气壮了起来,内心那点儿愧疚荡然无存。

老鹰低骂道:“童梦还跟我说是什么法国进口货,还卖我两百,靠!”

“行了,老实点吧。”郑好押住他的一只胳膊,抬眼示意韩澈,“你押那边。”

韩澈目光冰冷地睨着老鹰,单手抓住他的胳膊,反手一拧,扣在他身后。

老鹰一边挣扎一边骂骂咧咧:“靠!有这个必要么?我自己会走!”

郑好抬手削他脑袋,“你不光会走,还会跑。”

两人一路连推带搡,终于将老鹰押送到第二舞台。台上三个人已经就位,贝斯手被童梦找了回来,键盘手则是个戴着渔夫帽的陌生小哥。

童梦感激地看了郑好一眼,再看向老鹰时,眼神瞬间冷了。

目光在他的胳膊上停留半秒,她阴阳怪气道:“哟,打疫苗去了?”

老鹰假装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抬起胳膊一抖,甩开了身后两人的钳制。

他揉了揉肩膀,又扭了扭脑袋,才将视线转向那个陌生的键盘手。

“这谁啊?老苟呢?”

老苟是乐队的键盘手,平时就跟老鹰不对付,一个心高一个气傲,谁也瞧不上谁。

“被你气跑了呗。”童梦没好气地说,转头看向那个键盘手,“这是小路,青蓝乐队的键盘手,好心来帮忙的。”

“青蓝?没听说过。”老鹰撇撇嘴,语气不屑,“他能行吗?不会掉链子吧?”

郑好朝他翻了个大白眼。

这里最大的隐患是你好不好?

还有,能不能别唧唧歪歪了?没看见台下人都在等着吗?

童梦也发出了一声冷笑:“呵,人家水平比你高多了,谱子看一遍就会。”

老鹰“哟”了一声:“这么牛逼——”

“行了行了,快开始吧。”郑好不耐烦地打断他,又看了眼手机,“还剩十分钟,至少能唱两首。”

老鹰还懒洋洋地不肯挪动,郑好瞬间腾起怒火,举起巴掌,凶巴巴地吼道:“动作快点!别逼我当众削你!”

终于解决了这个刺头儿,郑好和韩澈回到台下。

郑好回头环视身后,刚刚耽误了二十分钟,不少人都离场了,本就不富裕的观众阵容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好在童梦的家人还在。他们站在人群最边缘位置,仰头望着舞台,眼神热切期盼。

灯光重新亮起,一串沉稳的鼓点宣告演出正式开始。

“Woohoo~~”郑好拍着巴掌大声叫好。

后面的人也跟着鼓掌。掌声虽然不够热烈,好歹给这场命途多舛的表演开了个不错的头。

鼓声渐止,老鹰弹奏起了吉他,贝斯声穿插其中,紧接着,一串流畅的键盘声完美衔接。

配合得居然还不错。郑好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大半。

老鹰开口唱道:

“听说记忆会自带滤镜,

所以过去总是很美丽,

可为什么我不愿想起,

我把自己杀死的经历……”

他懒洋洋地拖着调子,像念经一样念着歌词,再加上那一脸不情不愿的表情,看得郑好是火冒三丈。

她低声骂道:“死苍蝇,唱的什么东西!不想唱别唱!”

韩澈侧着脑袋提醒她:“他本来就不想唱,这个结果是可以预见的。”

“那也不能这么敷衍了事啊!”郑好气得直翻白眼。

她不经意抬眼瞥向韩澈,这才发现他塞在鼻孔里的纸团都被血染红了。她急忙掏出纸巾,重新拧了两个纸团递给他。

韩澈接过来,云淡风轻地说:“谢了。”

郑好看着他红通通的鼻头,担忧地问:“你还好吧?是不是很痛啊?”

韩澈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你忘了?我现在没有痛觉。”

“……对哦。”郑好这才反应过来,“那你刚刚叫得那么惨?”

“装的。”韩澈眼眸一弯,冲她扬扬眉,“跟你学的嘛。”

郑好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不早说,把我吓得要死。”

转念一想,不对,他虽然感觉不到痛,但身体还是遭受了伤害,流鼻血只是表象,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韩澈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安慰道:“别担心,他打得不重,我是吓唬他的。”

“谁担心了?”郑好嘴硬,还不忘揶揄他几句:“你刚入行,演技还有待打磨。要是我被打了,轻则痛哭流涕,重则倒地不起,讹人嘛,怎么夸张怎么来。”

“没你厉害。”韩澈抿唇轻笑,语气听不出是夸还是讽。

“那是。”郑好得意地笑了,“我可是流落民间的奥斯卡影后。”

韩澈点点头,“我跟奥斯卡之间,就差一张厚脸皮。”

郑好:“……”

这个臭徒弟,懂不懂尊师重道啊?

她提起一口气,刚要怼回去,舞台上突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鼓声。

她震惊地抬眼望去,只见在架子鼓中间,童梦的手臂高高举起又落下,每个节奏都敲击得急促又狠厉,仿佛堆积在心头的愤怒在顷刻间喷薄而出。

郑好下意识屏住呼吸,心脏仿佛被那两只鼓槌重重地敲打着,跳得又快又猛,几乎跃出胸膛。

她在酒吧听过这首歌,她依稀记得,这里原本不是这么设计的。

是童梦终于忍受不了老鹰的敷衍演唱,所以借鼓声来发泄怒火吗?

舞台上,老鹰似乎也被震住了,手指僵硬地停在吉他上,一时竟忘了拨弦。

他扭过头,试图用眼神警示童梦,却得到更愤怒的鼓声作为回应。

郑好冷哼一声,吐出俩字:“活该。”

鼓声还在持续疯狂,老鹰也许是觉得傻站在台上有点尴尬,便走到舞台边,背身而立,向后一仰。

唱成这个狗屎样还想玩跳水?

郑好大跨步冲到他身下,弯下腰,用肩膀扛住他的后背,奋力往台上一撑。

上去吧你!

老鹰发现自己又呈站立姿势回到了舞台上,疑惑地向后看,结果对上了郑好的视线。

她眼睛喷着火,鼻孔喷着气,那恶狠狠的样子仿佛要吃人。

老鹰吓得打了个哆嗦,想从侧面溜下舞台,可郑好就虎视眈眈地守在台下,他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

鼓声骤然停止,安静两秒后,爆发出最后一击,石破天惊。

一曲结束,如大梦方醒,童梦起身鞠躬。

在短暂的静默后,台下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吼叫声。

韩澈偏着脑袋,凑到郑好耳边,轻声说:“你朋友不该待在这种乐队……”余光瞥见她居然在抹眼泪,他瞬间愣住,怀疑自己看错了:“你居然哭了?”

郑好飞快地擦干眼泪,眼眶和鼻头还泛着红。

她嘟囔道:“我不能哭吗?”

韩澈眸光微敛,语气也变得柔和:“没有,只是有点意外。”

印象中,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见她哭。

郑好斜瞥着他,意外地发现,他的脸上竟也有几道水痕。

她惊呼:“你也哭了?”

“没有。”韩澈抹掉脸上的水珠,把手伸到空中,看着指尖一点点被打湿,水滴顺着手指流淌,在掌心汇聚成一汪水洼。

他轻笑说:“下雨了。”

舞台上,老鹰拿起麦克风,简短地说:“下一曲,《上岸》。”

也许是被童梦的鼓声所感染,他的态度认真起来了。手指轻抚琴弦,一段精巧流畅的旋律过后,他凑近麦克风,用低哑的嗓音唱道:

“在无声的海浪里,

我一刻不停地游,

在无穷的欲望里,

忘了曾经的追求……”

雨点落在郑好的脸上,冰冰凉凉的,她突然有些懊恼,早知道刚刚她就该说脸上的是雨水。

承认自己哭,还是一件挺羞耻的事。

伴随着流畅的吉他声,鼓点节奏沉稳,不疾不徐地推进,贝斯穿插其间,低沉有力。

“我以为爬上了岸,

就能有片刻自由,

可是为何我看到,

岸的尽头还是海,

还是海,望不到头……”

雨越下越大,郑好的头发很快被濡湿,发尾汇聚成涓涓细流,在皮肤上蔓延,丝丝冷意渗入毛孔。

郑好转过头,望着韩澈。

他的头发也淋湿了,乱糟糟地倒下来,显得侧颜生动了几分。

他好像一只湿漉漉的小狗啊,眼眸湿润而明亮,不知眼底闪烁的是水光,还是映着舞台的灯光?

感受到她的视线,韩澈也转过头,垂眸与她对视。

趁着音乐声渐缓,郑好凑过去问他:“你喜欢淋雨吗?”

韩澈沉默片刻,回答:“我没有淋过。”

回想起来,从小到大他好像没有淋过一次雨。他出门总是有车,遇上急雨也不必担心,在路边找家店等等就好了,他又不赶时间。若是雨下得久了,总会有人给他送伞。

他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就像玻璃房里的君子兰,不必经历风吹日晒雨淋,只需要在主人的悉心照料下,长成他们期望的模样。

大雨滂沱,倾盆而下,鼓声再次变得激烈狂热,老鹰用力扫弦,撕心裂肺地嘶吼:

“终于看清,原来我是,

一只被囚禁孤岛的兽

是注定孤独漂泊的兽……”

在旋律的尾声中,郑好弯起眸子,冲韩澈笑得一脸灿烂:“那你今天走运了。”

“是啊。”韩澈也笑了。

在这个浸着寒意的春夜,君子兰第一次淋到了真实世界里的雨。

这感觉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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