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青(1 / 1)

“不聊工作了。”郑好冲韩澈招招手,“继续往前。”

韩澈跟在她身后,嘟哝道:“明明是你先起的头。”

郑好纠正道:“我是在聊我对你的感情变化,是私事。”

韩澈停下脚步,望着她的背影,问道:“那现在呢,你对我是什么感情?”

郑好心头突地一跳,回头看着他,面上依旧带着笑。

她想了想,认真地回答:“尊敬。”

“啊?”韩澈呆住。

郑好反问:“对老板难道不该尊敬吗?”

“只是老板?”韩澈敛眉,眸光渐暗,“我以为,你至少会把我当朋友。”

郑好摸着心脏的位置,诚恳地说:“我心里是把你当朋友的,但是嘴上不能说。因为当了朋友,我就不好意思收你钱了。”

韩澈忍不住笑了。

“行吧。只要不当仇人,都行。”

油菜花田走到尽头,眼前出现了一条小河,岸边春草萋萋,蓬勃生长,杨柳也披上了一层绿纱,在风中恣意舒展着枝条。

小河水声潺潺,树梢鸟鸣啁啾,仿佛大自然的召唤。

郑好兴奋地跑下田埂,冲进草丛中,裙摆在身后飞扬。

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有些疑惑,回头望去,见韩澈还站在田埂上,低头张望,似乎在找什么。

“下来啊。”她冲他大喊。

韩澈摊手,“没路啊。”

郑好指了指他的脚底下,“到处都是路。”

韩澈没办法,只好沿着她刚刚走过的路线,小心翼翼地走下来。

湿漉漉的野草拂过他的裤脚,地面泥泞湿软,一脚下去,只听得“吧唧”一声,再提起来,鞋面上已经占满了泥巴。

看到他的窘样,郑好没忍住笑出了声。

“踏青不就是要踩草嘛,你看我,”她抬起一只脚,运动鞋已经裹满了泥土,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回去洗洗就好啦。”

韩澈皱眉抱怨:“踏青就不能找片好点的草坪吗?市区有那么多公园。”

“那些草坪都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我不喜欢。草嘛,就是要长得乱七八糟的才好看。”郑好指着河边,那片草丛长得最茂盛,差不多有半人高,“你看,它能长到这么高呢,公园里的草能吗?”

这么一说,倒提醒了韩澈。他紧张地问:“这里不会有蛇吧?”

“放心吧,蛇怕冷又怕热,现在还没出洞呢。”

韩澈这才放心下来,继续踩着草朝她走去,裤脚很快湿透了,脚踝传来一阵凉意。

走到河边,河水清澈见底,偶尔能看见一簇簇小鱼,在石缝间游曳。

柳枝轻拂过头顶,韩澈抬头望去,纤细的枝条上挂满了嫩绿的叶子,颜色温柔清新。

韩澈闭上眼,深深吸气,任由清新湿凉的空气沁入心脾。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我以前学过一些心理疗法,有一种叫森林浴,就是让你走进大自然之中,接触绿色环境,呼吸新鲜空气,从而减轻压力,缓解抑郁情绪。”

郑好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河水里,一声轻响,溅起一串水花。

“我不懂这些理论知识,只知道哪儿让我舒服,我就待在哪儿。比起大城市、办公楼、写字间,我还是更喜欢这种地方,满眼绿色,看着就心情好。”

韩澈安静片刻,又说:“我还听说过一种抱树疗法,就是当你感觉自己心情压抑、充满负能量时,找一棵树,抱住它,就能跟它交换能量。”

郑好笑起来:“我也听说了,我还试过呢。”

“有效果吗?”

“我那天心情不好,就在路边随便找了棵树,抱住了它,结果你猜怎么着?”郑好收起笑意,表情变得神秘。

“怎么了?”韩澈一边问,一边扭头望向身边的柳树,张开双臂比划着,跃跃欲试。

郑好双眼圆瞪,气愤道:“结果我摸到了一手的鼻涕!”

韩澈:“……”

张开的双臂刚要环抱住树干,又讷讷地放下,一时无处安放,只好尴尬地挠挠鼻子。

郑好怒骂道:“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随手把鼻涕抹树上了,真是缺了大德了!”

韩澈别过头,使劲憋住笑。

虽然身边这棵柳树被抹鼻涕的概率很小,但保不齐有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他已经失去与它亲密接触的兴趣了。

郑好骂完人,话锋一转:“说到这个,我倒是知道一个办法,叫摸叶子疗法。当你感觉内心压抑烦躁的时候,可以找点绿色植物,闭上眼,去摸它的叶子,用指尖感受它的脉络和触感,多摸几次,就能让你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她蹲下身,抬头望着韩澈,“试试?”

“感觉没什么用。”韩澈嘴上这么说,身体还是很诚实地蹲下,与郑好面对面。

他环视周围,才发现这里的野草野花的种类还挺丰富。

“先摸哪个?”

“你先闭上眼。”

韩澈乖乖闭上眼,感受到自己的手腕被一只柔软的手握住,慢慢往地上带。

手指轻触到一片叶子,他捻住它,细细地摩挲着。叶子正面光滑而冰凉,反面质感粗糙,依稀能摸到它的脉络,边缘处不规则,摸上去像起伏的波浪。

“这是什么?”他缓缓睁开眼,低头望去,指尖的叶子青翠欲滴,长在一棵矮小的植株上。

“我们都叫它六月生花,不知道它的学名是什么。”郑好跟他介绍,“它到六月会开很多小白花,很漂亮。”

“是吗?”韩澈笑笑,“那我六月再来看看。”

他再次闭上眼,在郑好的引导下,用手指摩挲着第二片叶子。

这片叶子的触感很神奇,摸上去软乎乎毛绒绒的,像是在摸……小猫的耳朵。

韩澈心头一阵温软,动作也不自觉放轻,耐心地摩挲了好久。

他喜欢猫,喜欢它们柔软的耳朵,温软的脑袋,像玻璃珠一样的眼睛,慵懒地伸懒腰的姿势,还有它们古怪的脾气。

他终于睁开眼,垂眸看着这片叶子,它是灰绿色的,两面都长着厚密的绒毛。

“这是什么?”

郑好对答如流:“短绒卷叶草,一般生长在河边,水牛很喜欢吃它。”

韩澈默默在心里记下。他打算在家里养一盆,当做小猫的平替。

第三片叶子又细又薄,摸起来有点割手,郑好说这是“锯齿青茅”,现在还是嫩叶期,等过了一个月,它就锐利得像刀片一样。

第四片叶子是羽毛状的,很像含羞草,但头被人触摸后不会合上叶片,郑好叫它“厚脸皮草”,听上去很可疑,像是她自己取的名字……

韩澈终于起疑:“这么多野草的名字,你都记得住?”

“当然记不住。”郑好坦坦荡荡地承认,“都是我瞎编的。”

“……”韩澈拧眉瞪着她。

眼神对峙三秒后,他败下阵来。

她这种撒谎不打草稿、被揭穿也不脸红的能力,他真是望尘莫及。

“来,再试一次。”郑好露出神秘的微笑,“这次我保证不瞎编。”

韩澈一脸狐疑,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她。他闭上眼,任由她牵引着他的手,缓缓伸到了一片草丛里。

闭上眼睛,其他感官就变得敏感清晰:清凉的露水、柔韧的茎干、纤嫩的叶片,清冽的空气中隐隐浮动着草木的清香……

再然后,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根毛绒绒的长条——

“我知道,狗尾巴草!”他兴奋地喊出声。

这是他唯一认识的野草。

他听到郑好的窃笑声:“不对,再猜。”

“不对吗?”韩澈皱起眉,“那我就不知道了。”

他睁开眼,看到郑好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掌心向上,托着一片叶子。

定睛一看,叶片上还有一只黑色的毛绒绒的长条物,在蠕动。

蠕动……

“啊!!!”韩澈吓得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郑好笑得前合后仰。

“这、这、这、这什么玩意儿?”韩澈已经语无伦次了,心脏几乎骤停。

他忽然想到什么,颤巍巍地举起手,无比震惊道:“我刚刚摸的就是它?”

“毛毛虫啊。”郑好眼里都是恶作剧得逞的坏笑,把叶片递到他眼前,“我刚刚在树上发现的,你看,好大一只。”

韩澈上半身拼命往后仰,眼睛都不敢睁开,又气又恼道:“拿开拿开!你居然让我摸它?你不知道毛毛虫有毒吗?”

“啊?有毒吗?”郑好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放心啦,就算有毒,也是很轻微的,手指肿个一两天就好了。”

韩澈吼道:“说得倒轻巧!中毒的又不是你!”

他突然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爬起身,冲到河边洗手。也许是双腿无力加上地面泥泞,他脚底打滑,差点一个猛子冲进河里。

“瞧把你吓的。”郑好慢悠悠地起身,走到河边,把他搀扶起来。

“放心啦,刚刚给你摸的,是这个。”她像变戏法一样从头上取下一根狗尾巴草,“我吓唬你的。”

韩澈:“………………”

不是,你是有什么大病吧?

还有这个什么“摸叶子疗法”,该不会也是你瞎编的吧?就是为了看我出糗?

一股火气涌上心头,韩澈飞快地爬起来,拍拍裤子上的草,再跺跺脚上的泥,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哎哎哎,这就走了?”郑好急忙跟上去。

回到油菜花田里,韩澈脚步飞快地走了很远,没听到身后的动静,又忍不住回头看。

在原地等了半天,他才看见郑好的身影在小路尽头出现。她迈着小碎步,手上似乎端着什么东西,所以不敢跑得太快。

等距离拉近,韩澈才看清楚,她居然还拿着那只毛毛虫?!

“干嘛?还想吓唬我?”他一脸警惕,

“不是。”郑好喘着气,“我想养它。”

韩澈:“?”

郑好认真地说:“我家有很多绿植,够它吃很久。”

韩澈:“??”

真替你家绿植心寒呐。同样是命,凭啥它们就要以身饲虫?

郑好把叶子举到眼前,端详着毛毛虫,满眼的姨母笑,“我决定叫它郑美丽。”

韩澈:“???”

算了,懒得跟精神病人掰扯。

“随你吧。”他扭头就走,突然又转过身,一脸严肃地警告她:“你俩离我远点。”

郑好拔腿追上去,“那待会儿我们怎么回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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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电瓶车旁,依旧是郑好坐前座,韩澈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将自己卡在后座上。

那只叫郑美丽的毛毛虫被郑好装进了一只保鲜盒里,盒盖上有个透气孔,郑好又摘了许多叶子,给它打造了一个临时小窝。

坐在后面的韩澈除了要继续承受大袖子的扇打,还得提心吊胆地防止那只毛毛虫越狱爬到自己身上,虽然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小电驴刚骑到大马路上,韩澈就忍受不了,喊了停车。

“干嘛?”郑好扭头斜瞥着他。

“坐后面太难受了。”韩澈吃力地站起身,“要不你坐后面,我来骑?”

“你会吗?”

“你教我呗。你都能学会,我还学不会?”

于是郑好下车,花一分钟时间,对韩澈进行了简单的电瓶车教学。

重新上路,郑好刚在后面坐好,韩澈右手手腕用力一转,小电驴摇摇晃晃地往前冲。他急忙转动左手手腕,小电驴猛地停了下来。

“松刹车!你左手松开,哎哎,右边别松!左右不分啊你?”

郑好在后面探着脑袋,一边指挥一边骂骂咧咧,如同一个资深的驾校教练。

小电驴左摇右晃,走走停停,郑好实在忍无可忍,喊了停车。

她捂着胸口,冲到路边一阵干呕。

“第一次坐电瓶车坐得想吐,我真是服了。”她抚了抚胸口,平复着胃里翻涌的汁液,没好气地瞥着韩澈,“你就乖乖坐后面吧,别瞎折腾了行吗?”

韩澈站着不动,一脸的不情愿。

郑好双手掐腰,“那你说该怎么办?”

韩澈不吭声。

郑好板着脸道:“反正我这辆车,你今天别想碰。”

韩澈继续沉默。

两头倔驴就这么无声对峙着,直到一阵轮胎摩擦声传来,一辆出租车慢悠悠地停在他们身边。

司机大叔探出头来,招呼道:“帅哥美女,车子坏了?要打车吗?”

韩澈眼睛一亮。

坐上车,韩澈指挥司机:“你跟着她的车。”

看着前方那只大号黄色塑料袋,大叔一脸愁容,“不是,她那车才二十码,我这么开费电……”

韩澈懒得废话:“给你加一百。”

“好嘞。”

大叔一边优哉游哉地开着车,一边跟韩澈闲聊:“小兄弟这是跟女朋友吵架了?还是你俩在玩什么情侣之间的小游戏?”

韩澈脸色阴沉,冷冷道:“再给你一百,不准说话。”

“好嘞。”

司机大叔安静了一分钟,又耐不住寂寞,拧开了车载音响,开始播放有声书:

“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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