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汤(1 / 1)

两人收拾好餐桌,走到窗边,隔着葱葱郁郁的花草,看着底下热闹的麻雀街。

“有时候,无视也是一种善良。”郑好说,“这是我妈告诉我的。”

“小时候,我看到一个老头蹲在路边吃盒饭,我走过去跟他说,爹爹,你衣服后面破了好几个洞。那老头很尴尬,一直闷头吃饭,没搭理我。”

韩澈忍不住笑了:“确实像你会干出来的事。”

郑好脸色微赧,继续说:“我妈知道后把我骂了一顿,硬拉着我去给那老头道歉,还送了他几件干净的衣服。她告诉我,当别人陷入窘境时,如果你不能帮忙,就不要多嘴。”

韩澈赞许道:“你妈还挺有智慧的。人的成长,就是从学会说话,到学会闭嘴。”

祸从口出,少管闲事——从小到大,他妈妈也经常这样告诫他。

但二者的出发点完全不同。

一个是给他人以尊重和包容,另一个则是明哲保身。

郑好继续回忆往事:“后来上了初中,我分到一个胖胖的新同桌。我忍住了好奇心,从来没有打听过她为什么这么胖,也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嘲笑她、排挤她。初中毕业时,她才主动跟我说,她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需要长期服用激素类药物,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她很感激我,因为全班只有我把她当正常人看待。”

韩澈静静听完,低头一笑。

“幸好我没有憋三年才告诉你。”他摩挲着手腕上的伤疤,“你肯定好奇死了吧?”

“我只是有点意外,像你这么,呃……”郑好顿了顿,一时找不到准确的形容词,“像你这样的人,也会有想不开的时候。”

韩澈轻声道:“我不是自杀,不过……也差不多。”

“我犯病最严重的一次,是在今年年初。过完年,股市一开盘就狂跌不止,坏消息接二连三,整个市场哀鸿遍野,我管理的几只基金几乎腰斩。”

郑好又想起论坛里的那些谩骂,也是年初那阵子最疯狂。

“所以,是因为工作的关系?”

其实她有些不理解,无论基金是涨是跌,只要有人买卖,他就能赚到管理费。投资这种事,本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何必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呢?

韩澈摇摇头,“还有很多其他的事,父母,朋友……各种负面情绪堆积在一起,承受能力到了极限,所以一下子崩溃了。”

默了会儿,他继续说:“我不是说过,我丧失了感觉吗?那段时间,我试过很多办法,比如直接喝开水,扎自己大腿,用刀子割手臂,想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找回一点点痛感……”

“等我清醒过来时,已经成这样了。”韩澈垂下眼帘,手指轻轻摩挲着颜色最深的那道伤疤,“就是这道,差点割到动脉,医生说要不是我当时比较虚弱,力气不够大,现在已经重新投胎了。”

他轻笑一声,略带几分自嘲。

郑好听得连连叹息,唏嘘不已。

她一向能言善道,此刻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是一个病人,一个被抑郁情绪控制和折磨的病人,他需要的不是几句轻飘飘的安慰或同情,而是专业的治疗和安心的陪伴。

气氛安静得有些沉重。

韩澈收回手臂,慢慢放下袖子,反过来安慰她:“还好,都过去了。”

郑好望着他,忧心忡忡地问:“过去了,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韩澈如实回答。

病根未除,恐怕还会反复发作。

放眼望去,前方仍是一片灰暗,幸好还有点点亮光,给他一点慰藉,几分希望。

--

“开饭啦!”厨房里传来谷小雨的呼唤。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收回思绪,调整好表情,走进厨房帮忙。

郑好端出一只盛满鱼汤的不锈钢盆,对韩澈说:“你们先吃,我去去就回。”

“干嘛去?”

“给胡爹爹他们送一碗啊。老俩口一天三顿吃馒头咸菜,我都看不下去了。”

郑好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盆,走得小心翼翼。

韩澈忍不住吐槽:“就不能换个好点儿的碗吗?跟个狗盆儿似的。”

正在往一个大如脸盆的不锈钢盆里舀鱼汤的谷小雨:“……”

那是狗盆,那她怀里的是什么?猪桶?

空气一时凝固。

郑好眉头一挑,阴阳怪气道:“哟,韩老板这是瞧不上我们穷人的餐具?”

韩澈虚心认错:“对不起对不对,我嘴贱瞎说的。”

为了表示歉意,他顺手从灶台上拿起一只不锈钢饭盆,说:“我用这个,行吧?”

“汪汪汪!”身后响起一阵狂吠。

回头一看,郑大钱不知何时蹲在了厨房门口,对着他龇牙咧嘴一脸愤怒。

郑好面无表情道:“这才是真正的狗盆。”

韩澈:“……”

你们家的餐具人狗不分啊?不会弄混吗?

等郑好送完鱼汤回来,又给郑大钱倒了满满一盆狗粮,三人一狗终于美美开吃。

“完了!”郑好一拍脑门,望向韩澈,“忘记给你买草料了。”

“呵呵。”韩澈冷幽默道,“我偶尔也会吃人类的食物。”

“那就委屈你了。”郑好打开电饭煲,询问他,“你吃人类的大米饭吗?”

“来点儿吧。”韩澈难得破一回例。

米饭入口,温软香糯,这种感觉熟悉又遥远。回想起来,上次吃米饭还是除夕夜,他在韩母的眼神监督下勉强吃了小半碗。

电磁炉上搁着不锈钢盆,奶白色的鱼汤正骨碌碌地冒着泡,锅里除了肥大的鱼头,还有娃娃菜、冻豆腐、小丛菇和魔芋丝。

夹起鱼脸上那块嫩滑的鱼肉,滋溜一下吸进嘴里……

“嘶——”郑好闭上眼,满脸陶醉,“爽。”

即使闻不到鱼汤香,品不出鱼肉嫩,韩澈也从这烟火气十足的画面中,回忆起了许多跟幸福有关的感受。

不知不觉竟吃完了一碗米饭。

郑好惊奇地哟了一声,问他:“还要吗?”

韩澈犹豫了两秒,递上碗。

碳水这玩意儿就是有天生的吸引力,全体人类都抵抗不了,他也只能乖乖认命。

在吃了两碗米饭、喝了三碗鱼汤、还吃了若干鱼肉和配菜后,韩澈终于放下碗。

起身时,忽然感到大脑缺氧,困意来势汹汹。

大白天犯困,这对他来说可不多见。

郑好正收拾着餐桌,见他眼皮耷拉,哈欠连连,关切道:“要不你去我房间睡会儿?”

“不用了。”韩澈强打起精神,端起碗筷准备进厨房,“你们歇会儿吧,我来洗。”

“别啊,你是客人,哪能让你干活儿?”

郑好把他赶出厨房,打开自己卧室的门,招呼他进来:“我刚换的床单,干净着呢。”

要睡……她的床?韩澈莫名有些紧张。

在她的注视下,他磨磨蹭蹭地走进了房间,视线不敢四处乱蹿,只能直愣愣地盯着床尾。

床尾放着一个狗窝,窝里除了几个小玩偶,还有一只硕大的……

哈士奇?

他蓦地转头,瞪着郑好。

郑好尴尬地挠挠鼻子,咳了几声,试图解释:“那啥,我……”

她突然回头,冲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的小狗骂骂咧咧:“郑大钱!我放在床上的娃娃,怎么到你窝里去了?你自己没玩具吗?这可是韩老板送的……”

一边骂一边观察韩澈的脸色。

韩澈:……

这拙劣的演技。

这熟练的甩锅技术。

郑大钱就是吃了不会说话的亏啊。

韩澈看不下去了,摆摆手让她闭嘴,然后走到床边坐下。

“半个小时后叫我。”

“好嘞。”

郑好正要关门,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到房间,从狗窝里拿起那只大哈士奇,端端正正地摆在自己枕头边上。

她冲韩澈一笑,退出了房间,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看着哈士奇被咬得惨兮兮的脸,身上还有几根可疑的黄色狗毛,韩澈一时默然。

算了,就当他一片真心喂了狗。

--

厨房里,郑好负责洗碗,谷小雨则搬出一箱柠檬,逐个用盐洗净、擦干、切片,然后放进保鲜盒里。

最近摆摊竞争太激烈,冰粉生意不好做,她决定开发一项新业务——手打柠檬茶。

她跟郑好商量:“下午能不能帮我搬一下?东西太多,我一个人实在拿不动。”

“可以啊。”郑好欣然同意。

过了会儿,她忽然想起什么,疑惑道:“今天不是周末吗?学生又不上课,校门口会有生意吗?”

“放心啦,那条街一直挺热闹的,好多学生就住在附近,不过——”谷小雨话音一顿,回头瞥了眼卧室的方向,“韩老板怎么办?”

“一起带过去呗。”郑好一脸坏笑,“看他一身的腱子肉,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啊。”

谷小雨不得不佩服:“让老板花钱给你干活,你真是打工人的楷模。”

郑好哈哈大笑:“他不是让我带他玩吗?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赚钱更好玩儿呢?”

“我还以为你们一周只玩一天呢,连着两天不累吗?”

“谁知道呢?早上突然来找我,二话不说就打钱,这谁招架得住啊?”郑好思索片刻,自信道,“他一定是觉得昨天收获满满,物超所值。嗯,真香。”

谷小雨挤眉弄眼地笑:“我就说嘛,你俩肯定有戏。”

“得了吧,谈恋爱哪有赚钱有意思。”

俩姑娘嘻嘻哈哈聊了好久,等郑好猛然想起沉睡的韩老板时,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之后的事了。

韩澈坐在床边,使劲揉了揉眉心,缓了好半天,才逐渐从迷糊状态清醒过来。

看一眼手机——

说好的半个小时呢?郑秘书能不能靠点谱啊?

郑好双手递上一杯凉白开,讪讪地笑道:“哎哟,我这不是看您操劳过度,想让您多休息会儿嘛。睡饱了才有精神开展下午的工作啊。”

韩澈喝水的动作一僵:“……工作?”

半个小时后,韩澈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看着面前的小吃摊,陷入了沉思。

到底是谁替谁打工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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