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肆看着她得意的小模样,迈开长腿就追了上去,宋听看着他越追越近,拿起雪球又是一扔,这一扔直接扔到了他的脸上,顿时寒意就向他袭来。
江肆抬手弄掉自己脸上的雪花,某人在远处,扶着腰捧腹大笑。可是即便是这样,他也不舍得团起雪球去反击,只好跑起来去追她。
宋听见他又扑过来,真一刻不敢放松,也不顾得团雪球了,只能奋力奔跑,跑了好久,终于没了力气。蹲在路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江肆经常锻炼,这点路程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是某人就不行了。
只见江肆悠闲地走过去,走到她面前,弯下腰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嘴边有着淡淡的笑意,声音轻快“还跑吗?”
宋听摇摇头,气还没喘匀,忙摆摆手求饶“不跑了,不跑了,跑不动了”
江肆向她伸出手,手掌相合的一瞬,他只觉得手心都被浸染了冷气。再看向她的脸颊,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奔跑起来热的。
他解开大衣扣子,把她捞进怀里,用大衣裹住她。宋听只觉得好温暖,手掌贴在男人温热的腰部,一股暖意传到她的身体,她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阿肆,你这样不会冷吗?”
江肆笑笑,神色认真的道“我不冷,很温暖”说着又把她抱紧了一点。
过了一会儿,宋听从他怀里出来,给他扣好了大衣扣子,牵着他的手
“阿肆,我们接下来去哪?”
江肆状作思考“嗯,要不然,我们回家?”
“可是你公司那边……”
“没事,有季晨呢”
此时此刻正在代替自家老板主持视频会议的季晨,面对一众经理和高管。在那大杀四方,舌战群儒,时不时还悄摸儿的瞥向门口,期待着boss 能赶快回来,救他于苦海。
他怎么着也没想到,自己已经被当成了工具人,偏偏这些人还那么难缠!
朝前走了几步,江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脑子才反应过来“听听,我们好像得走回去”
“啊,为什么?”
他一本正经地答“因为,我没开车”
宋听一愣,停下来看着他“你没开车,那你是怎么来找我的?”
“我跑过来的”
“什么?这么远,你跑过来的?!”
在宋听惊讶的眼神中,江肆只好乖乖点着头。
他当时太着急了,什么都没想。匆匆忙忙地出了公司大楼,要不是季晨提醒他,他估计连大衣都忘记穿了。
宋听或许猜到了原因,视线紧紧地盯着他“你是不是担心爷爷会让我离开你?”
江肆低着头沉默,眼皮轻垂,神色有些不明。
宋听双手攥住他的大衣,踮着脚与他对视,眼中藏着水汽,但目光却明亮且十分坚定“阿肆,我说过我要把所有的爱都给你。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做到”
言外之意,你不用担心,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两人就这样对视很久,时间在这一刻静止,江肆抬手揉揉她的发,眼神温柔像是能把人融化,良久才喉咙深处发出音节“嗯,我相信”
她笑着,牵起他的手在面前晃晃“那我们就这样走回去吧”
“好”
漫天雪白中,两个身影紧紧挨着,任凭风雪肆虐,那双交握的双手始终没有松开。
回头去望,半生仿佛在这一刻流失殆尽。
因为是你,我想和你一直走下去。走过黄昏与四季、走到时光深处、走到我们都白了头发。掉了牙齿,走到我们坐着轮椅,看着夕阳染红天边,走到生命结束,走到奈何桥的尽头……
直至走完这一生。
从茶餐厅离开的江老爷子,并没有回到江宅,而是到了西山墓园。大雪天气,墓园里的人很少,石阶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王叔搀着江老爷子,一步一步地迈着那个台阶,走几步就歇息几步。上次来这里还是二十八年前,他亲手葬了自己的独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转眼间,二十载光阴只是须臾,每一年清明和江行之的忌日,他都会拜托王叔去祭拜扫墓。可自己从未来过,不是不想,是没有勇气。
王叔看着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脸色冻得有些发白,忍不住担心道“您说您,这冰天雪地的,您来这不是找罪受吗?”
江老爷子嘿嘿地笑着,用拐杖敲打着酸疼的腿腹“我就是想趁我还能走得动的时候来这儿看看。不然等我死了,有些话就没机会说出来了”
江老爷子看看前方,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那墓碑也应该不远了,于是侧身对王叔说道“你在这等着我,我自己一个人上去,你别跟上来。”
王叔刚要开口劝阻,就见江老爷子笑容敛去。又恢复了不容挑战的威严,于是硬着头皮只好答应。
他看着江老爷子脚步蹒跚,脊背弯曲,两眼有些发酸,终究还是偷偷地跟了上去。
等到江老爷子上完最后一块台阶时,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庞滴了下来,很快又化作雾气消失。
看到了熟悉的墓碑,他的脸上浮现一些笑容,拄着拐杖慢慢向前,抬手抚落墓碑上的雪花。那张黑白照片映入眼帘,眼里有着泪光“行之啊!我来看看你,我知道,你恨我,所以这些年我就没敢出现在你面前。”
语气有些悲凉。
照片固然是黑白色,也掩盖不了那人的俊秀,眉如远峰,目似朗星,不苟言笑却不怒自威。王叔就站在不远的几步,只能看到江老爷子的嘴唇一开一合,却听不到他说什么。
“行之,阿澈说得对,是我害了你,只怪我醒悟的太晚。你是我的儿子,怎么能不爱你呢!我以为我是对的,可我却用错了方式……”
江老爷子扬手擦掉了眼角的泪水“行之,你的两个孩子都长大了,两个小伙子都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跟你很像,都是重感情的,还死倔,就是可惜了,你还没有见过时予吧!
哪天,我把他带来让你瞧瞧,你们好好说说话,行了,就先说这些吧!我呀,老了,腿脚也不利索了,估计下次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也没有几年可活。想来不用多久,我们就能见面了,到时候我们父子俩好好喝一杯……”
时隔二十年,他第一次来到这里,也第一次承认自己的错误,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这场大雪可以带走一切。
在墓碑前迎风站着了许久,江老爷子才缓缓下山,王叔赶忙迎着上去搀扶着他“天又要下雪了,我们回去吧“
“不急,我还要再去一个地方。老王,去开车吧,我们去佛陀山”
佛陀山墓园里葬着谁,又为何要去,王叔心里很清楚。
一段颠簸路程,江老爷子又是脚步缓慢地上了山,循着墓碑。眯着眼睛,在找那个记忆中的名字,王叔依旧在不远处等着。
穿过排排墓碑,江老爷子终于找到了,弯着腰打掉了墓碑上的雪花,江老爷子看着墓碑上的照片
神情凄婉,心中酸涩。良久,陆老爷子才哑着声说“对不起”
最简单的三个字,也是对他而言最难开口的三个字。等到说了出来,才发现原来也没那么难。
彼时有风吹来,在那里吹散了常青藤上的雪花,吹的叶子沙沙作响。想来应是她听到了,一句对不起能不能获得原谅,能不能将旧恨一笔勾销,无从可知。
可那句对不起却又包含了太多无法言明的悔意,江老爷子亦深知,饶恕并不意味着那些伤害可以消除。可这句对不起,发自肺腑
也出于自己的真心,是对当年恶语相向的愧疚,亦是对她大好年华却零落早逝的忏悔。
照片上的女人,一生坚韧良善,教子有方,一遍遍对自己的儿子说“要开心,要简单活着,要记得自己的姓氏,记得自己的血脉宗源”
或许选择自杀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放下了所有。
或许有过恨,恨什么呢!恨自己舍弃了最宝贵的亲生儿子
年少一遇江行之,二人倾心相交,得知他要另娶他人,干净利落切断所有,却不曾想过会跟他有着孩子的牵绊。
即便如此,她也还是骄傲的,不顾他人嘲讽,独自一人生下孩子养育孩子,教他做人,给他呵护。
如果她不曾追随他,或许她依旧是那个明媚的江南女子,爱穿旗袍,爱抚琵琶,坚持追求自己的舞蹈梦。可是没有如果,她这一生,她最爱的还是那个他,若还能再重来一次的话,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死亡并非一切的终结,而是另一种方式的永生,而在另一个平行时空,或许江行之和萧念慈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他为她描眉画黛,她为他伴着花雨,轻抚琴弦,翩翩起舞,一如那日初见。
从佛陀山墓园出来,已是下午。
冬天白昼短,隐隐可见夜色,江老爷子坐在车后座,一个接一个打着喷嚏,时不时的还伴随着几声咳嗽声
王叔透过后视镜,有些心忧“您咳嗽的这么厉害,要不然去医院看看吧?”
江老爷子拿着手帕擦拭着,眉头紧皱“去什么医院,那个地方。就是没病,也能给你折腾出有病来”
江老爷子看了窗外一眼“老王,我们去看看清影吧,许久没看她了”
“您这身子骨受得了吗?今天吹了一天的风”
“不用担心我,我好着呢”
车子在一家疗养院门前停下,王叔扶着老爷子往里面走,对面有护士走来,带着笑声询问“您好,请问你们找谁”
王叔答道,“我们找宋清影女士”
护士带着他们来到了一间房间门口,江老爷子推开门进去,就看到一个女子坐在窗前,手中拿着画笔和一本画册,低着头不知道在画着什么
江老爷子轻轻走过去,面带笑意,声音温和“小影,你在画什么呢?”
女子闻声抬头,面容消瘦,有些憔悴,头发随意地扎着。可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她脱俗的气质和姣好的容颜,但手臂上有着好几个清晰可见的针孔。
“我在画一家人呢!这个是行之,这个是阿澈,最左侧的是我”
江老爷子在她身边坐下“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她打量了许久,终是摇摇头,可却笑着问他“你认识行之吗?”
江老爷子点点头
女子在看到他点头的那一刻,眼里涌上了星光,眸子也亮了起来“那你知道行之去哪了吗?他怎么还不来找我呢!还有阿澈,阿澈也不知道去哪了”
只是一瞬,女子就恢复了之前的那种落寞。手中画笔也被扔在了地上,转身继续看着窗外。
江老爷子眼眶泛湿,不忍心再继续看下去,便步子沉重的走了出去,王叔看着他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扶着他。他害怕,害怕这个老人会突然倒下。
回江宅的路上,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路上行人很少,夜幕被一寸寸拉下。江老爷子靠着车窗,声音有些沧桑“老王,你信因果报应吗?”
王叔仔细想了一下“不能全信,也不能一点都不信。”
“你说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还没遭到报应呢?”江老爷子面上带着苦笑,自言自语。
王叔没听太清,便趁着等红绿灯扭头问道“您说什么?”
“没什么,回去吧”王叔见他闭上了眼睛,心里猜测着估计是疲累了。
江老爷子失神般靠在椅背上,在脑海里回忆着自己的一生。
早年家庭十分幸福,子孝孙贤,荣华富贵,享誉盛名,此为得;妻子患病,独子早逝,孙辈怨恨,病痛缠身,此为失。
果然,有失必有得。
接回江家的子孙,免他漂泊与流离,此为对。
武断□□,逼迫子孙,肆意掌控他们的人生,此为错。
诚然,有对亦有错。
仔细思索,得失对错只在一念,一念成佛,一念也能成魔。
戎马半生,纵横商界,而今老而至此,方得醒悟,是为时已晚,还是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左传》曾言,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若已知错,是不是还能够挽回,若已悔悟,是不是还能求得原谅,那么未来的一切是不是会更好?是不是还值得期待?
他闭着眼睛,想着答案……
回了江宅,张姨已经做好晚饭早早地等着,可江老爷子连看都没看,直接上了楼,张姨也是一脸的不知所措“老先生,这是怎么了?”
“估计是今天累了,没事,你把饭菜撤下去吧”
“诶,好的”
可是,真的是累了吗?张姨不清楚,王叔却是心知肚明。
他悄悄走到一边,暗自拨通了江澈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