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1 / 1)

江肆牵着她来到了后院,朝着那棵姻缘树走去,触目所及,满树都是摇曳的红。

“听听,你还记得吗,八年前,我们第一次来这里,也是这样站在树下,你说,这颗姻缘树很有名,只要将两个人的名字挂到最高的枝桠上,月老就会牢牢绑紧两个人的红线,此生不会再有别离……”

她点点头。

记得啊,怎么会不记得?

她记了好多年。

江肆侧身凝望她,目光温润,声音低沉,“我经常会问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你的呢,是那日初见,你的一首富士山下吗,还是那天晚上,你对我说,只要一直向前走,便不会看到背后的阴影,或许都是,或许又都不是,因为是你,所以我逃不掉”

“我有想过将这份感情埋在心底深处,可你的一句期待和我在茳大见面就轻而易举地击碎了我所有苦心筑建起来的围墙,再后来,天台一面,听到你的心意,我万分欣喜,可欣喜的同时又是不安……”

他停顿了几秒

“我怕,你分不清自己对我的感情,所以我没有立刻给你回应,因为我想让你见识更多繁华更多优秀的人的时候,再来决定究竟要不要选择我,可是,我没能等到……”

他沉沉看着她,眼眶湿润,细数他们分开的八年。

“第一年,我去了南大,看到你一整天都坐在图书馆,手中的笔转了又转,看着你为如何学习写稿而发愁。

第二年,我躲在树后,路过你背着书包急匆匆赶往教室,校荣誉榜上的你扎着马尾笑的明亮。

第三年,江氏遭受严重危机,我被爷爷叱责,最后挽回了损失,庆功宴上,大哥问我想要什么,我说我很想很想一个人……

第四年,春色迷人,我躲在人群中看着你手捧鲜花身穿学士服,告别了青春。

第五年,你去边疆采访,身体出现高反,躺在医院一个月,我没让你知晓,只敢在你深夜呓语时为你偷偷掖好被角,然后在天亮时匆忙离开。

第六年,你二十四岁生日,我看到有一个人捧着玫瑰花,眼中全是你,那个时候我想,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我怎么都无所谓,只要你幸福。

第七年,我去了清平寺,看着金身佛像,对自己说,再等等,万一等到了呢?”

…………

说到这里,一滴泪啪嗒落了下来,落进了宋听的心里。

“第八年,还好,你回来了,我等到了”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完全遮掩了时光的厚重。

那他呢,他又是怎么过的呢?

是一年又一年只敢偷偷来见她,是每次深夜惊醒后,旁边身无一人的失落,是只敢借着酒精才敢说想她。

是独自一人去了佛陀山墓地,在凌冽寒风中,跪在地上,头倚着墓碑,泪一滴滴打在冰冷的石碑上,模糊了年轻女子的笑容,一遍遍说着不知该说给谁听的剖白。

他说,“妈,我很想你……”

“妈,我爱上了一个人,我也没想到,原来有一天我也会爱人”

“妈,我把她弄丢了,她因为我受了好多伤害,我知道我应该远离她的”

“妈,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是个累赘”

“妈,你能不能告诉她,我很爱她…”

最后一句,他凝视着女子好看的容颜,说,“妈,你当年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走,活着真的很痛苦”

…… …… …… …… ……

该用如何不加以渲染的词或句去描绘那些年的陆时予呢?

想过死,想过自杀,想过不顾一切,也想过狠心放手,从此两两相忘,但是唯一没想过的是生,是绝望逢生,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生。

登上权力巅峰,成为了人人趋炎附势的对象,却失去了当初那个一直想拥有的人,回过头来,并非是权势荣宠的喜悦,而是空洞乏味的无力。

那种感觉就像心里被挖空了一块地方,失去了所有情绪的来源,从此成为了一个冰冷的机器,一步步按照早已设定好的程序麻木地完成既定的路线。

像一个念旧的拾荒者,一边拖着脚步往前走,一边依依不舍回头看,试图从过去的某一个时间点找回已经碎的七零八落的自己,但终究是徒劳无功。

像迷途的孤鸟,在一望无际的广袤沙漠里疲倦飞行,却始终找不到归途的方向。

于是,他想,既然注定要痛苦,那为什么不结束生命呢,死了,所有的一切就会结束了。

当他再一次,将锋利的美工刀割破血管时,门却突然被推开,那人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泪眼朦胧声嘶力竭地指着他,

“你就这么不想活下去吗,你死了你对得起谁,对得起你的母亲吗,你忘了你母亲的教诲了吗?!!”

然后,一把刀被扔在了地上,他掩面痛哭。

他没忘,母亲对他说,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下去,妈妈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永远保护阿肆的。

所以,他在去墓地的时候,跪在地面,庄重地磕了三个头,他说,这次,我不能听您的话了。

他看着面前这人紧握成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哭着说,“徐姨,我太痛了,活着好难啊……”

是啊,不难吗?

年少成孤,亲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在乎自己的人全部离开,被人叫做疯子怪物扫把星,尚未懂事成人时,被接到冰冷的江家,被人逼着做了一件又一件不喜欢做的事情,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亲手葬送了那个无忧无虑的江肆,在经年累月中,看着那颗仇恨的种子越种越深,直到遇到一个人,那个人告诉他要记得永远朝前走,别回头,可是,后来呢,他还是被抛下的那一个。

仿佛所有跟他沾边的人到最后都没有一个好下场,母亲是,外婆是,宋听也是。

可明明小时候的他过的很开心啊,母亲很爱他啊!

未经他人苦,何必劝他生?

若经他人苦,还能大言不惭说出,为了一个女人你要沦落到这种地步吗,又或是,无关痛痒地说出一句一切都会过去的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吗?

因为遭受这些的人不是你。

那些他所经历的痛苦真的都能消弭吗?也真的都能在未来的某一天笑着说自己早就放下了吗?也真的都能心安理得毫无芥蒂的去过他们一遍遍说着的美好生活吗?

并不能,因为他早已千疮百孔再不能愈合,他早就成了碎掉的那一个了。

于是,他选择遗忘,逼着自己去遗忘,去假装自己从过去走出来,走向新生。

那些痛苦不值得褒奖,苦难也不值得被颂扬,回过头去看,也剩下的只是痛苦和陈年旧疴留下的疤。

唯一教会他的是,他应该要从毁灭中得到重建。

而无论在经历过多少打击与破灭时,他都还是那个有着一身傲骨的江肆。

最后的最后,他趴在徐姨怀里,他说,我会坚持的。

坚持什么呢?坚持活下去,坚持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活下去。

徐姨把他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温柔说“会好的,会回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要好好活下去。”

会好的,会回来的,这句麻木又残忍的话支撑他过了一年又一年。

他不确定,但是就像宋听所说的,你应该向前走,但是他没有,依然还是停在原地,不是害怕不是畏惧,不是不想和心存不甘。

是因为他固执的觉得,如果他不好好待在原地的话,那沈尽晚回来的话就找不到他了,他不能让她不开心。

他想,还是要活下去的,就像太宰治在《晚年》一书中说的,“我本想这个冬日就死去的,可最近拿到一套鼠灰色细条纹的麻质和服,是适合夏天穿的和服,所以我还是先活到夏天吧。”

至少在亲口对她说爱她之前,至少在亲眼看到她过得幸福之前,至少等到自己完全放下,坦然接受去过没有宋听的人生,至少等到那些仇恨完全消除。

后来,江肆又变回了原来那个沉默寡言眉宇间时常平静无波的他,外人面前他依旧是那个冷心冷情的江先生。

他再也没有酩酊大醉失态过,将工作当作他寡淡生活的唯一排遣。

偶尔去墓地祭拜时,也只是平静地说“妈,我很好”

是的,至少看来我很好。

这也就是为什么季晨会说他喜怒皆不形于色,因为他将情绪全部掩埋。

心底不断有一个声音提醒他,你得活着,你得活下去。

活下去你才能有机会见到那个人。

“你离开后的好几年,我都会去临茳一中的校园里走一走,坐在你经常坐在的栀子花树下,然后慢慢回想着与你有关的一切,曾经满心期待的来日方长最后却成了无常分离”

“无数个睡不着的夜晚,我都在想,如果当初我能再强大一些,再勇敢一些,你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也不会陷入自责愧疚里那么多年,也不会患上严重的心理障碍,每年都要去看心理医生,但是,没有如果,一切都不能重来,你受过的伤害,我也永远无法去弥补……”

说到这里,江肆眼眶通红,身体不断颤抖,眼泪顺着坚硬的线条流进衬衫里,到最后终于蹲到地上放肆痛哭。

谁不痛呢?都太痛了。

谁都是破碎的,可是谁都倔强着不肯说,都不想让对方看到,所以咬碎了牙往肚里咽。

“分开的这几年,我都会来到清平寺,有时候就只是默默站在大殿里,或者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置身于人潮汹涌中,我才觉得没有那么孤独,终于有一天,我问住持,我在等一个人,一个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人,我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住持问道,你想等下去吗?我没有回答,他又问我,那如果现在让你放弃等待的话,你愿意吗,我摇摇头,他说,你看,其实你已经有了答案。”

也是在那一天,肃穆大殿内,一男子虔诚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许下了此生最希冀于他也是最残忍的愿望。

【愿我一生孤苦伶仃颠沛流离许她岁岁无虞康乐无忧】

平生不信佛亦不拜佛,一生信仰唯物主义的江肆,却在普渡众生慈悲为怀的佛祖面前许下了这样一个夙愿。

她之蜜糖,他之□□。

从她离开的那天起,他甚至做好了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的准备。

可是,她回来了,他们在一起了。

站在他身边的宋听,此刻泪意汹涌,长睫湿润,雾气在眸子里不断氤氲,渐渐地看不清他的样貌,只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吻落在眼皮上,然后卷走了一滴又一滴她流下来的泪。

某个地方太疼,幸好还有失语为她遮掩,她真的欠了那个人好多好多,多到还不清。

等到眼睛重新恢复清明以后,她就看到江肆单膝跪地,黑色大衣匍匐在地上,上面沾了纷飞的灰尘,哭过的眉眼染上了温柔,整个人沐浴在初冬的阳光下,看着干净又美好,恰好此时,有一片落叶落在了他的肩头。

他说,“听听,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个机会,一个重新爱你护你的机会,表白这件事,应该是男人做的事,那年的天台上,你问我喜不喜欢你,傻瓜,那不是喜欢,那是我爱你,所以,宋听,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愿意跟我一起走下去吗”

愿意做那个爱我的人吗?

她看着朝她伸出的那只手,几乎是没有犹豫和迟疑,就把自己的手交到了他手上,而后十指牢牢紧扣。

他看着那张被泪水浸染的面容,声音喑哑,眼眸里全是她的身影,哽咽着开口,“表白,交往,订婚,结婚,生子,每一步,我们都按照顺序来,从女朋友到未婚妻再到最后的妻子,一直都是你,也只能是你,你的一生我都想参与,所以,现在你愿意同我一起把这两张写着我们名字的木牌挂到那最高的枝桠上吗”

毫无疑问,她愿意。

点头的一瞬,他就伸开手臂将她纳入自己的怀里,感受到胸前传来一片湿意,他低头覆在她耳边,眼角有一滴晶莹顺着脸庞缓缓流到了上扬的嘴角。

他说,“宋听,我爱你,真的很爱你”

有多爱呢,爱多深呢?

爱到我觉得,这人间,仿佛只有你在,我才觉得它是完整的。

爱到我觉得,一个乱七八糟,破旧不堪的江肆也会遇到那个可以拼好他的人。

爱到我觉得,原来我一个人灰蒙蒙的世界里,也会有人愿意留下。

爱到我觉得,在每一个我想死去的夜晚,我都想着再为你坚持一下,而在每一个感到幸福的瞬间,我都庆幸没有死在昨天。

住持大师立在身后,看着相拥的两人,笑容不断浮现。

后来的某一天,宋听偷偷来到清平寺,拜了佛,上了香,看着姻缘树上两人紧紧依偎的名字,双手合十,诚心祈求。

“一愿他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二愿情深如许,白首如新”

“三愿枯木逢春,予生尽晚,岁岁与君长相安”

那个愿望半成真半成假,他不会孤苦无依四处漂泊,而她会因他康乐无忧一生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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