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代(1 / 1)

负一楼的空气成分极为复杂,刚出炉的麻薯甜味和化妆品柜台的化学分子缠绕在一起,香得堪称热热闹闹。

霍书筠坐在儿童乐园内舔冰淇淋甜筒,手里举着游泳健身广告单,其实不大容易把字看进脑子里,小孩们挤在彩球海洋里正在尖叫大笑。

约好下午四点来,等的人还没到。

隔着两所店铺的两层玻璃,她能看到对面餐厅内的情形。平价的家庭西餐厅,用一种夸张的蕃茄红字体装饰墙壁,人造的粗糙石头墙壁做背景,马马虎虎能引导客人联想起西部牛仔歇脚的旅店。店里生意不错,不锈钢锅被掀开,好几桌牛排同时刺啦刺啦冒油花,她能确定这家餐厅里披萨和牛排是主打菜,也有一些牛仔肯定没尝过的西餐改良菜,如日式咖喱蛋包饭和奶油炖菜。实话实说,看着挺香的。

穿着白制服的服务员们在过道上来回穿梭,像檐下的雨燕一样身姿灵敏。

书筠只记得那天晚上找自己要联系方式的女孩年纪小,脸庞嫩,现在再从人群里找,有点难找。

“您是记者吗?”当时女孩被人群挤得有点站不住脚,她时不时回头张望,“肯定是记者吧?能给我您的联系方式吗?”

名片刚塞给她,女孩向书筠匆忙道谢,接着如流水一样顺着散会的人潮一起出门了。

不久之后,名叫瞿晓冬的人添加了书筠的联系方式,表示想和她见面聊一聊。

书筠经常和自称能提供信息的人打交道,获得的无效信息含量在百分之八十五以上。以提供消息为由头,向记者要钱的人不在少数。但如果怕这个怕那个,龟缩在原地不动弹,真正有用的线索是永远找不着的。

她对这个小女孩没有抱特别大的期待,也许对方只是好奇记者职业,想找人说说话而已。

等到儿童乐园的孩子要跟爸爸妈妈回家吃晚饭了,书筠出门找点汉堡和可乐吃吃。影视剧里刑警蹲点时都吃快餐,是有点道理,不容易撒,还方便随时出动。

当她抱着食物纸袋返回原处时,正看到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正在吵闹争执。

他们站在人少的转角处,男孩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情绪十分激动。

“你凭什么说不干了!我帮了你的忙,把你带到对谈会,现在是你欠我的!我找了那么多穷鬼,其中属你最下贱,一点契约精神都没有,浑身臭得要死,我忍你忍到了现在,你竟然跟我说不干了?”

陆恩宇近来脾气变得比从前暴躁不少,一点小事就能把他的火星子点燃。遇到不顺意的事,他就会有些失控。

“我知道你拍过我一回了,当时我在里面工作,你在外面拍的。你带我去一次对谈会,我让你拍一次,很公平的,不能你带我去一次,这辈子我都要给你做免费模特吧。”瞿晓冬一向话少,难得开口的时候,竟然很会心平气和地刺激人。

“跟你说过了,我相机丢了,现在他妈的所有东西都得重来!你懂个屁!”陆恩宇恼怒极了,有发泄对象的时候,他是不会自己忍气的,这就是他冲着瞿晓冬破口大骂的原因。

只要她不肯顺他的意,在陆恩宇看来就是罪大恶极。

他们之间安静了会儿,“相机还没找到吗?”瞿晓冬忽然体谅起对方,“买个相机,重来一次吧,我知道你是很有才华的。但我真的太忙了,没有时间给你做模特了。加油,陆恩宇。”她咬住嘴唇,垂下了眼眸。

她的话语很真诚,语气里流露出一派关切,鼓励别人时,甚至有着对别人的纯然信任。

陆恩宇和她的短暂相处中,瞿晓冬大多数时间是一个机器人,呆愣愣的,没有任何情绪可言,好就好在不说废话,本本份份。现在这个底层女孩忽然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就像她能理解他的事业,有资格站在更高的地方同情鼓舞他一样。

她是什么东西,她能知道什么啊?

“要不是我,你连艺术馆的门都摸不到。进去被人当成大学生的感觉很好吧?肯定爽死了,根本没人知道你是职校生,除了我,我心肠真好,都没当场拆穿你。看把你给得意的,都敢站在我头上说话了。

被点起来回答了几个问题,瞎猫碰上死耗子答对几个,是不是到现在还在回味那天?这估计是你这个下贱货一生少有的高光时刻了。”

话说出来,陆恩宇心情平复不少,之前让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满腔怒火消退了大半。他打算走了。

之后发生的事有些超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料。连瞿晓冬本人都知道,如果她没有那么说话,事情应该就可以结束了。

“你那天说,我们这些穷人都有寄生虫思维。你错了,我没有从你这里讨来任何好处,是你想从我这里讨到好处。你想把我们穷人的生活拍下来,变成你上大学的敲门砖。你才是寄生虫。”

大学作品和offer之间的关系,可能是他和别人打电话时说的,或是和克洛伊学姐谈话时提的,这些话没有避着瞿晓冬,但他绝对没有专门对她说过。她偷听了,最后竟理解了这些事。

陆恩宇在男生中是孱弱的,在艺术系男生中属于中等水平,只是个子高,高得像空心秸秆,没什么力气,他也遇不到需要力气的事。一个无力但性格暴躁的男生,教训一个女孩是不费什么力气的。

瞿晓冬的头发被人狠狠扯住,脸被撞在铁门上,耳边是一个男生的吼声,“你什么东西,敢跟我这么说话,现在跪下来求饶也没用了!”

头被撞了一下,接着又要撞第二下。

在下一波撞击来临前,瞿晓冬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以及重物砸在人身上,“砰”的闷响声。出于防卫,被殴打时她的眼睛没睁开,但感觉有液体溅到了脸上。

“小狗日的东西,欺负女人劲儿大呢,给我装什么装,起来!我录像了,马上报警,今天你肯定跑不掉了。”霍书筠又给缩在地上的男生一巴掌,往脑袋上打的。

“学生证拿出来给我看,学生证!耳朵聋了啊?”她拽着他的衣领子把他拖起来,拿书包砸他,让他找学生证。

陆恩宇被可乐浇了头,满头满脸水淋淋的,他呼哧呼哧地挣扎,嚷道:“你妈逼的你管得着吗,你是她什么人?”

她已经拿出手机要拨号了,“我是她学校老师,教新闻写作的,我怎么管不得?警察马上要到,你今晚肯定要被拘留了。”

霍书筠今年秋天即满三十岁,在单位时,她早已能心安理得接下“霍姐”这个称呼。这个年纪的她介于大姑娘和大姨之间,是面对生活上的突发状况,有资本和实力以泼辣面孔、钢铁手腕来解决问题的人。老狗东西她都对付过,何况这种小毛孩子。

不等三个号拨完,这没胆子的懦夫手脚并用地站起来,飞快地冲下了电梯。

消肿止痛喷雾喷上后,额头还是红肿着,好在撞的地方没有尖锐物体,否则现在肯定要因出血去医院包扎了。瞿晓冬坐在快餐店内的座位上,机械地咀嚼着鸡肉卷,咀嚼的每一口,总会引起肿胀处皮肤的疼痛。但她饿得厉害,不吃的话在地铁上会低血压。

对面的女性也在吃东西,刚才买的汉堡和可乐掉在地上,她重买了一份。

瞿晓冬咽下食物,喝了口可乐,“谢谢您给我帮忙,还请我吃东西。”

“不客气哦,小姑娘,以后在外面放机灵点,好汉不吃眼前亏。看到男的要发疯,要赶快跑走去喊人哦。”书筠对着这个小孩,讲话不自觉也是一副大姨腔调,才十八岁,实在太小了。

瞿晓冬吃完了鸡肉卷和炸鸡腿,喝光了可乐,又单点了一份草莓圣代。圣代先放在额头镇了一会儿热痛的地方,等快化掉的时候,她才三口两口吃掉。东西都吃完后,她一声不吭和陌生的女人面对面坐着,看着对方玩手机。等到对方抬头发现她已经吃光了东西,要打车送她回家时,她才出声拒绝。

“医院不肯去,打车不肯打,你这小姑娘犟得要命噢。”霍书筠嘀咕着,只好跟她去地铁站。

一路上没人提任何此番见面的目的,突发事件打乱了节奏,其实瞿晓冬也不确定和这个记者见面后要说什么。她很警惕,她知道尽管他们这样的人一无所有,也会被人拿来利用,压榨出新的价值。

“你是不是将来想做记者啊,才找我见面聊天?”下一班地铁还有五分钟才来,霍书筠和瞿晓冬闲聊起来,“你喜欢写作吗?”

“我读的是职校,里面没有新闻专业,我学的是电气。”

“哦......”

地铁的光逐渐刺亮,五分钟过得很快。

瞿晓冬上车前,弯腰向霍书筠深深鞠了一躬,“真的很感谢您。”下车的人很多,她躲开行人,踏进了地铁内部。

没有空座位,她伸长胳膊,拉住吊环,单手打出句子,【薛荧姐姐,今天那个记者帮助了我,我觉得她不是坏人。】

信息发出去不久,传来了回信,【她叫什么名字?】

【霍书筠。】

这次等待的时间稍微久一点,【好巧呀,我认识她的。

晓冬,过好你的生活,不要再管大人的事,后面的事我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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