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日子总是格外清净，等到完全瞧不见日头，这里便只剩黑与静。
“又下雪了娘子。”
晓月哈了口气，连忙关上窗子，等回到火盆前在小矮凳上坐稳，她后知后觉想起点什么。
“对了娘子，明日我们真要去那水清茶坊吗？也不知道那看上去傻乎乎的沈掌柜到底听出来没有。”
“傻乎乎？”肖君如执笔的手一抖，纸上墨点立即晕开一片。
“难道不是？”晓月拨弄着炭火，眸中映着一片暖色，“那沈掌柜瞧上去跟娘子你差不了多少，你们又都是掌柜，可他比起娘子来可差太多了。”
“若那时我是那水清茶坊掌柜，他是如月铺子掌柜，今日你又会说我不如他了。”
肖君如说着，将笔撂下，而后拿起那张临摹坏了的字走了过来。
“铺子里东西都是齐的，明日无需再准备什么，先将寨子里备着的酥油带去应付几日，另外，记得带上张银票，以后铺子用的牛乳羊乳总不能日日来寨子拉，还是要有个庄子才稳妥些。”
“庄…庄子，娘子说的不会是田庄吧？”
“自然是田庄，主要养些牛羊罢了。”
“……那这庄子记在娘子你名下？”
肖君如挑眉看她反问：“记你名下可有不便？”
晓月恍惚地摇了摇头，良久后忽地一个火花爆得她回过神，拿着火筴轻轻戳着盆里的木炭，她又抬眼瞧了瞧对面的人。
“娘子，你那户籍什么时候弄好啊，若弄好了，赶紧把铺子拿走吧。”
“有什么好急的。”肖君如轻笑了声，接着话头一转，便说道：“你家阿兄可想着要带你出寨子过日子呢。”
“啥？”
看着晓月被吓得站起了身子，肖君如却轻巧巧地走到床榻边坐了下来。
“也不早了，你也回去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若有其他想问的，顺路不就能见着你家阿兄？”
怀着满肚子疑问，连应声都忘了的晓月才踏出房门便狠狠瞪向还紧闭着的院门。
对肖君如来说，又是好梦一夜。
可第二日清晨，驾着马车的晓五却是哈欠连连。
晓月上车没一会儿便倚着她家娘子的睡了个香，等到他们抵达如月铺子时，街上还是十分冷清的模样。
谢家夫妇如周大娘一般，为人处世方面不失原则又懂得变通。其中那赵氏是个第一眼瞧着便会觉着面善的人。
肖君如当初看上周大娘一家子时，考量过许久，等今日真的来铺子上一看，她便知道自己当初没选错。
赵氏干活麻利，谢家大哥更是有一把子力气。如今夫妻同心一块儿使着劲儿奔着往后的日子去，这铺子的活儿又怎么可能做不好。
将车停在后门的晓五才将上头两大桶酥油搬下来，院子里头的谢大哥注意到门口的动静后立即停下手里的活儿连忙招呼着：“哎呦！晓五你别动，这是酥油吧，放着我来弄吧，你也不清楚放哪儿不是！”
这话说得也对，晓五没推辞，不过在谢大哥扛着其中一桶往里头走的时候，他还是弯腰抱起一桶跟了上去。
绕过院子中间的井，没一会儿两人都进了厨房。
厨房灶上正热着水，现在正冒着烟气，谢大哥将木桶放到灶边，而后直起身子笑着看向晓五说道：“这里是不是瞧着还不错！”
院子不大不小，若住一家三口都是够的，最关键的是里头还有口井，倒是解决了不少麻烦事儿。
看得出谢大哥对这里的满意，晓五便附和道：“小寨主挑的，自然不会错，谢大哥今后放心做事便是。”
“是该谢谢小寨主，要不是她，我和三娘哪里能有今日，等赚着银子了，我定要请小寨主去吉祥楼吃上一顿！不是说我们东家便是吉祥楼掌柜的亲戚？不过昨日来这儿的时候没见着东家，也不知东家什么时候来。”
晓五听得糊涂，下意识开口问道：“什么吉祥楼什么亲戚……这铺子不是小寨主的吗？”
“晓五莫说笑了，昨日你不是在正堂？我阿娘不是说了是吉祥楼掌柜亲戚开的铺子要招人，小寨主牵的线？”
昨日那堂内吵吵嚷嚷的，晓五哪还记得什么人什么时候开的口什么人又说的什么话？他只能确定这如月铺子就是小寨主和自家阿妹合力开的。
这事儿小五还知道呢！怎么可能记错……
谢大哥见他拧着眉楞在这儿，便朗声一笑轻拍了拍他肩道：“晓五这是记错了吧，也没什么，不是什么要紧事，等东家来了一切便清楚了，现在我要先把今日的活儿给做了，晓五你要不先去前头瞧瞧？”
“……嗯。”
迈着步子穿过后院，直到前头铺子的时候，晓五那双粗眉依旧没松开。见他这苦大仇深的模样，晓月眯起眼来到他跟前。
“阿兄你发什么愁呢，这大喜日子你摆这脸给谁看啊！”
“月儿，你说这铺子究竟是谁的？”
乍一听这问题，晓月心里一惊，以为自家阿兄发现了什么，立马扯着晓五的衣袖将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道：“……你问这话做什么？这么突然？”
“方才谢大哥说昨日堂上大家伙儿都知道是那什么吉祥楼掌柜亲戚的，是不是真的？”
晓五紧盯着自家阿妹，生怕她在此刻点了头。
自家阿妹若是跟外人做了生意他还被瞒在鼓里那么久，那得是多大的事啊！更何况那什么亲戚若是个男子……那还了得！
“阿兄你胡说什么呢？你昨日不会没听出那是娘子跟那些人编的瞎话吧？你不会真信了吧？”
晓五不知道晓月说这话之前心里松了多大口气，见自家阿妹神色如常，眼中还含着打趣意味，他眉头一松，呼出口气来。
“是瞎话？那便好。”
刚说完，他又想起自己方才似乎说了漏嘴，看着晓月连忙又补了句：“刚才我跟谢大哥说着铺子是小寨主的，不过他不信，这……我是不是碍事了？”
“没事。”晓月摆摆手道：“既然娘子没让你特意瞒着，那就无关紧要。”
“那便好那便好。”
“那我先去娘子那儿了，阿兄你将车马安排好，等会儿娘子要先去趟水清茶坊，之后你便留在那儿等我们从吉祥楼回来。”
“那要多久……”
“娘子说吃完便回，阿兄你要不要我带什么回来给你吃？听娘子说这次有东坡肉呢，我还没尝过，娘子说好吃得很。”
晓月单单想起肖君如的那一通形容，嘴里便泛起津液。
“算了……你早点回来便好，要不然我该赶不上寨子里的饭了。”
瞧着晓五的样子，晓月恍然大悟，而后拿出荷包打了开来。
“阿兄也不早说，是不是身上没带银子？我这儿有啊！一两够用吧，去吃碗面再买点饼子点心什么，上回娘子带我吃的羊汤面还可以，好不容易今日得闲，阿兄也去尝尝吧。”说着她便将银锞子往晓五掌心一塞，塞完就转身向着肖君如所在的方向小跑而去。
今日阳光暖融融的，晓五低头看着掌心的银锞子，心里更是暖得发烫，烫得他眼里都起了层雾。
铺子开张没什么仪式，等粗略收拾过后，赵氏便将店门开了。
肖君如离去前留下了几张方子，又给了些银两给谢大哥。
“既然嫂嫂有手艺傍身，可先用这几张方子练练手，这些银两是采买食材用的，若做出来的东西不错，直接摆出来卖便是。”
“这……”赵氏不知该推脱还是直截了当拒绝，神色犹疑间，她不禁将目光转向自家官人。
“收下便是。”
谢大哥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肖君如不仅是小寨主，更是这如月铺子掌柜，甚至提出将寨子内的人迁到县里也是她的主意。选中他们谢家的是她，给了他们如今这日子的也是她。
“……多谢，小……东家。”
“谢什么。”肖君如淡淡一笑，“过好日子比什么都重要，嫂嫂接下来还是研究研究方子，记下后别忘了烧掉那几张纸。”
“好好，我会好好记。”
一个铺子能有一张好方子便是难得，更别说小寨主一口气给了她好几张。赵三娘方才粗粗扫过几眼便能确定那些都是从未见识过的点心。也难怪小寨主会这样叮嘱她了。
望着离去的纤长背影，她抹了把泪将喉间的涩意咽下。
“官人，这恩可怎么报才好啊……”
“别想着报恩了，把我们手头的事儿都做好才要紧，难不成你还想着什么时候报完恩便走？”
“胡说些什么呢！”赵三娘嗔怪地瞧了他一眼，这才看清她这官人神情跟她其实没差多少。
“你想的还不是和我一样？装什么老成，哼！”说完她便翻了个白眼，扭着腰肢往后院厨房去了。
外头街上人声渐渐嘈杂。
水清茶坊此时却跟它这名字一般，坐在原先那二楼雅座之中，耳边只能听见潺潺水声。
“娘子，这茶点和上次我们来时没什么变化，滋味儿还是那样。”
肖君如喝了口茶，微点了下头并不做评价。
她不大懂茶，若让祖父来品鉴，说不定还能道出个什么来。况且今日她们来也只是约了个可能不会来的人罢了。
手里的茶盏早成了捂手用的东西，等茶温渐渐冷却，肖君如放下了它。
不过正当她起身时，通往一楼大堂的踏道上却响起了轻微脚步声。
又不等人去多想，一温润声音透入耳中。
“两位娘子，可否一起喝个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