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哥儿被提来时，王氏那嘴还是脏得很。于是小五放下手里的人后便不客气地给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震慑力十足，王氏当即闭了嘴。
肖君如微挑眉，可终究没说什么。
“小寨主，这人嘴不严，若真起了坏心，只怕会拖整个寨子送死，要不要我派个人看住她。”
小五说着，轻飘飘扫过王氏一眼，只怕这人在他眼里已不是自己人，而是一个该彻底封口的存在。兴许只是忌惮几位寨主，他才没有说出更过分些的话。
并非出于怜悯，只是对上更加复杂的人心，肖君如知道当下她不能把王氏如何。于是她便看向小五说道：“何须费这力气，有的是人帮你做这事。”
刚被提来的王家哥儿神色平静，也许是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个时候，他方才只扫过瘫在一边的王氏一眼，之后便自顾自发起呆来。
王氏那儿媳早闭上了嘴，只背对着所有人垂首站着，瞧上去不过是个性情内敛的普通妇人。
看过了好戏的肖恒远见当下这场面，顿觉困乏，于是朝萧义一旁的摆摆手说道：“看如儿接下来要忙正事，不如你先陪我回院子下下棋。”
“大哥早该回去了，今日你就不该来。”
“瞧热闹罢了，你这不让我做那不让我做，这日子未免太难捱了些。”
萧义扶着他的手，不知该回些什么。
听着身后的动静，肖君如视线转向那王家的哥儿。
“听说你认得字。”
“早些年上过几年私塾，所以会写几个字。”
王学如此回话让小五心里生出异样。而后他又听肖君如这样说道：“寨子里孩子多了，难免有些人家日子难过些，原本我想办个书塾，可如今这境况，恐怕有些人家束脩都出不起，无论谁来做这先生，都是要吃饭的。”
“小寨主是打算……”
王学喃喃着抬起脸向着上头的肖君如望过去，可在触碰到她那双过于通透的目光时又慌忙垂下眼。
“办书塾自然是件好事，不过小寨主恐怕不知，即便学了也无用，他们一辈子都出不了寨子，写字给谁看呢。”
一直背对着众人的王家儿媳却在这时肩膀微颤，接着细碎的啜泣声从她那儿渐渐传开。
这哭声不大，却使那沉默已久的王氏有了动作。不等晓五去拦，她已经爬过去一把将王家儿媳拽倒在地，且指着人厉声骂道：“哭什么哭！下不了崽的玩意儿！就算办了书塾，你以为能送从前那个死了的去吗！”
“母亲！别说了！”
其中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肖君如见那王氏听到王学的声音后便停下了捶打儿媳的动作。
不过对此，她可没什么多余心思再听一遍。
“王大哥的家事我不便多问，今日喊你来也是为的正事儿。”
一句话说完，肖君如又看向王学，见他渐渐平复下心情，她这才满意点头，而后继续说道：“今日既能跟你们提到这书塾，我便已打定了主意，明日那如月铺子会重新开张，谢家明日便能出寨子过日子，若这事顺利，将来出去的也都这样安排，由此可见，王大哥你的顾虑对我来说真算不得什么。”
虽说今日王学没跟着他母亲来找谢家的麻烦，但这出寨子的事儿他自然清楚。
“……可这书塾可不是说办就办，恐怕谢家在外安稳后，寨子里的人有样学样，今后只会想着攒银子出去，哪有闲心留余钱去念书。”
肖君如轻笑：“王大哥既看得清，看来是个明白人，那我便说说我的打算。”
“寨子里打算建个商队，走南闯北、运些货物，这活儿不难，只需本分、吃得了苦便能赚着银子。如今各城管得又松，通关文牒我会安排人替商队内的人备好。最后我再说说这赚来的银子怎样分。”
晓月这时捧着一叠纸走向王学。
等王学犹疑着接下其中一张开始看起，肖君如才继续说道。
“所得银两我打算由王大哥你去做总账，寨子六成，商队辛苦费占一成，另外三成留作购置货物用，今后无论商队能赚得多少都这样分，商队赚得多，商队的辛苦钱便多。”
王学拿着纸呆立在那儿半晌，直到他消化完一切才抬眼看向肖君如。
“这出门在外花销少不了，这第一笔花销可是小寨主出的？不知小寨主要占多少？”
见他神色清明，眼中毫无贪欲，肖君如心中更是满意。
而对于这问题，她自然有一个答案。
天色渐暗，落日早已洒满去往所有院子的路。
而在回肖恒远那院子的路上，晓月瞧了她家娘子一眼又一眼，最后还是忍不住好奇开口了。
“娘子，你要分那一成里头的三成，当时就不怕那王学不答应吗？”
毕竟前有王氏这样的阿娘，俗话又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对于王家人的品性，晓月实在信不过。
可最后结果又教会了她一个道理——是人是鬼都逃不过她家娘子那双眼。
没想到那王学还真是那什么……出淤泥而不染！
“还有，娘子竟还答应他带上那李氏，娘子就不怕李氏是个贪财的？若她吹点枕边风，我瞧王学这样在意她，若最后他们卷了所有银子跑了怎么办？”
望着不远处墙角还未完全化去的雪，肖君如顺手折了枝红梅在指间缓缓转动。
“我来寨子虽迟了些，但祖父跟我说起过这儿每个人的经历。这李氏膝下曾有过一个哥儿，不过逃难的路太难走，没撑几日便病死了，据同行的人说那时王家并非身无分文，可王氏守着所有铜板，愣是看着那哥儿死了，你说她身为阿娘，当时又是怎么想的？”
“那王家的，那王氏还是人吗！那可是她亲孙！方才她竟还有脸骂李氏生不出？！”
晓月气呼呼地睁圆了眼，可跟着肖君如向前连走了几步后，她又疑惑不解地问：“那这李氏竟还愿意留在王家？那可是个火坑啊！”
“那你看那王王家大哥又如何？”
对上肖君如含笑双眸，晓月火气立即消了下去，不甘不愿回道：“他自然不错，也不看看是谁看重又重用的人，娘子这眼睛可没出过错。”
闻着鼻尖的酸气，肖君如忍不住捏了捏她耳边的双螺髻。
“李氏既然不忍心走，便有她的不舍，这王氏自然不是理由，便只有这王学了，今日你见那王学又护着她，最后甚至要带着她去商队做事，可见他们之间感情深厚。”
“我可没看出来。”晓月不屑地切了声又说道：“他不过是叫那王氏住嘴罢了，那哪里算什么护着。”
“可对他这样的人来说，那已是难得了。”
“哪里难得了。”
“对于一些读书人，他们心中自有一套原则。”肖君如勾唇，伸手轻点了下她脸颊，而后又对她说：“你先帮我拿着这枝梅花，等到了祖父那儿再寻个花瓶插上放卧房桌上。”
晓月接过梅花，盯着那红艳的花色有些不明所以：“原则？什么原则还能委屈自己妻子的？”
“你看不上那王氏也正常，可对王大哥来说，那是他生身母亲，是他必须遵循的孝道，如今撑起他这人的便是许多道义。除开孝，还有理义。”
“若娘子这样说，那我倒是明白些了。”晓月点着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叹气道：“不过明白是明白，我一辈子都做不了他那种人，不过他既然愿意带李氏走，就这点而言，我还算看得起他。”
见她一点就通，肖君如点头评价：“若想看清一个人，不能只用善或者恶的眼睛去瞧，须先把他看作一个人。”
“娘子说得这样高深，仿佛传道似的。”
“我传什么道？若真要传，也只能是极乐道。”
说完，肖君如脸上的笑消隐了。肖恒远的院子就在眼前，等跨过院门，一股药香久留不散。
若真有极乐之处，她倒是希望祖父能去往那个地方。
人一辈子真的就如一场梦，肖恒远对此深有体会。
还记得年轻时他策马奔腾、驰骋沙场，梦醒后，那一切都远了，摆在他眼前的是山林炊烟，田园隐居。
如儿刚来的时候他还能吃酒肉呢，而现下呢，他竟只能吃几道炒的蒸的煮的树叶子！
他心中不忿，可又说不出个拒绝的理儿。
“如儿……”
“大哥求她无用。”
“四弟……”
“求我无用，不如认命。”
“我都两月没吃着荤腥了！”
陪着用饭的肖君如听这话不免辛酸，可这方面她也拗不过四叔公。
“祖父先吃点吧，总比饿肚子好。”
肖恒远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可他如今嘴里没滋味儿，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如儿，明日那如玉如铺子是不是该开张了。”
看了眼萧义，他又意有所指地说道：“听晓月说你在吉祥楼定了桌席庆贺，不知都点了什么菜，不如仔细说说，让祖父听着解解馋。”
听菜解馋……肖君如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对上肖恒远那双眼，她还是心软了，于是开口说起那日定下的菜品。
“冬日应吃些滋补的，羊肉最好，所以这炖羊肉少不了，又听钱掌柜说起他家新请的厨子擅做东坡肉，便也点了，剩下的没什么想尝的，便让钱掌柜看着安排了。”
“东坡肉啊……不错！”肖恒远舀起口粥喝下，叹道：“这东坡肉最下饭，只可惜我连白米都吃不了了。”
肖君如看向萧义，接着便低下头沉默不语。
祖父自以为暗示的不显眼，可四叔公可都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