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渐矮，城外的雪将化未化。望着远处隐在雾中的山峦，平安取下衣襟上落着的饼渣放进口中。
“公子，我们回乐城吗？”
马车内，沈安和正闭目养神，听到这话，他摩挲着玉质佩环的动作微顿，而后开口道：“听说温平县那的酥油茶汤最为好喝，先去那歇歇脚。”
“温平？似乎离这儿不过二十里？公子我们真要去那儿？”
“去尝尝那的酥油茶汤。”
外头，耳聪目明的沈大双耳一动，随即缰绳一拉，马车便跟着调转了方向。
温平县早市此时正是热闹着。
街边小贩叫卖着自家新出炉还冒着热气的炊饼、最为新鲜又飘散着浓香的热牛乳。不过因着昨日那场大雪，街上行人比起往日却是少了不少，马车上的晓月也难得穿上她家阿兄为她打来的红狐皮。
“娘子，等采买完我们去吉祥楼尝尝他家新出的酥油鲍螺？”
听这话，肖君如侧过脸低头，看了眼她身边被裹得活像个炸毛狐狸似的人，而后嘴角微勾，点了下头。
“晓月想去，那便去。”
“这次我可不是嘴馋，我是听说吉祥楼用了我们家的酥油和奶油，所以才想去尝尝味儿的。”
“是是是，我自然知道你是为着我们的钱袋子着想。”敷衍般地哄完人，肖君如先一步踏进一家粮食铺子。
紧随其后的晓月见她已经开始招呼起伙计，只好边费力提起裙摆跨过门槛边喃喃自语道：“……娘子这个子窜得可真快，也不知背着我吃了些什么好东西。”
话音刚落，方才去停车马恰巧返回的晓五立即在身后接话道：“习武本就有强身健体之效，若你习了，约莫也能长得快些。”
“阿兄说的可真是金玉良言呐！”
“倒也算不上什么金玉良……言。”瞧着自家阿妹忽然与自己拉远的背影，晓五呆站在门口，而后才意识到自己又惹着她了。
他早前便发觉自家阿妹跟小寨主身边久了后虽说本事渐长，可这性子越发古灵精怪脾气也越发难以捉摸。
好比现在，这人听你说的话不高兴了也不似以往般直说，就会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五寨主听后说这是讥讽……
晓五瞧着正跟在小寨主身边的人，依旧不信……恰巧这时，晓月回过身与他对视了个正着，紧跟着绽放出笑容冲他招手……他就说阿妹还是记着他的！
心下一松，晓五立即跨过门槛三步并两步来到她身前低下头柔声问道：“月儿怎么了？”
“……什么月儿，阿兄你好好说话行不？”晓月皱起眉搓了搓手臂，而后便将他往一旁的伙计身边推去。
“你赶紧跟着去搬东西吧！娘子可是定了不少货，正是用上阿兄武艺的时候呢。”
晓五还带着笑的脸一僵……却也只能顺从她的力道跟随起前方带路的伙计。
坐在一旁喝茶的肖君如早将这对兄妹的小打小闹看在眼里。
等到晓月没好气地走到她身旁候着，她打量着她明知故问：“这又怎么了？一路上不是好好的，何时与你阿兄闹不愉快的？”
“娘子快别说了，阿兄他笑我矮又笑我不会武。”
“你阿兄又是何时胆子变得这般大？”
晓月听这问话立即愣了，待她与肖君如目光相接，便反应过来自家娘子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娘子这是说我阿兄笨。”
说完她自顾自在那轻笑，笑完却又跟着叹了口气，再次看向肖君如的目光中带了丝忧愁道：“阿兄这样还能替我找到嫂嫂吗？真怕他以后将人气死。”
一旁，肖君如端起茶碗，回说：“怕什么，找个性子和你一样大方的便好。”
“娘子又打趣我。”
外头街上的声音越发嘈杂，晓月却心平气和下来，甚至还有心思跟肖君如谈论哪家铺子的糕点更好吃。
半晌，晓五来回禀搬完了粮，而后他们三人又去了趟药铺替萧义添置了些药材。
等车马再次转道，已是午时。
一间间茶坊酒肆热闹无比，许多酒楼外的车马更是连起了首尾。
“阿兄你就放心走吧，就算有事还有娘子呢。”晓月边作势推了他一把边开口道：“我会记得给你带好吃的。”
晓五满脸无奈，但眼见着街道越发拥挤，他赶忙上了车，但在驾车离去前还是照旧嘱咐了句：“万事小心，收着点脾气，别让小…你家娘子替你操心。”
“好好好。”
晓月连连点头应着，然而等两架马车远去后，她立即转过脸在肖君如耳边低语道：“娘子你说我阿兄不过比你大上两岁怎么就老成得跟二寨主似的。”
“你阿兄该打喷嚏了。”
“我阿兄这样笨，才没有娘子说的什么第六感。”
肖君如看着她摇头轻笑，“还是赶快去尝尝你心心念念的酥油鲍螺吧。”
一踏进酒楼，一小二立即面带笑意迎上前来，接着便引着她们来到二层。
“两位娘子看这位子如何，今日天色不错，街上也清净，不过若二位娘子想看看湖景，那小的便引娘子们去到西面。”
“这处便好，西面只怕风大。”
一扇扇屏风将二楼的雅座隔成一处处私密空间，等肖君如及晓月入完坐点好菜。没一会儿方才那小二又端来了碗碟盘筷在桌上一一摆好。
冬日桌上少不了热菜。考虑到晓月身子偏寒怕冷，第一道点的菜便是羊肉。
羊肉温补。再配上山葱、杏仁、花椒，除了解油腻去膻味，更有润肠驱寒的作用。
两人胃口都不大，主菜之外，肖君如另点了两瓮同样应季的梅花汤饼充作两人这次的主食。
而晓月点菜时则是想着寨子里不缺羊肉吃，等她们回寨子时估摸着午膳也用完了，因此只叮嘱小二待到她们走时另要一份酥油鲍螺及东坡脯。
似唱非唱的报菜声时不时从楼下传来，凭着这份热闹劲儿平白驱走了几分冬日特有的清冷。
“娘子，这酒楼就是酒楼，味道确实比家里厨房做的要好。”
碗盘已撤下。桌上摆着的便是几只形状饱满的酥油鲍螺。
想着晓月在寨子里日日喝酥油茶汤大概有些腻味了，肖君如这回便点了寻常但自己从未尝过的茶。
吉祥二楼雅座确实是个喝茶消磨时间的好地方。等晓月才品味完一枚鲍螺，雅座几乎没了剩余空位。
“公子，这的酥油茶汤似乎跟别的地方不大一样。”平安深嗅完面前的茶汤，抬眼看了下对面的沈安和。
要说这酒楼本身，肯定比不上王都内的任意一家。
平安本是好吃的人，他家公子又总惯着他，平日里有个稀罕的吃食便先让他尝几口，这么多年下来便养出了一张挑剔的嘴。
“公子也尝尝吧，这家的鲍螺甜而不腻，入口那么一抿就在嘴里化开了，真不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沈安和内里并非少年，因此这辈子的他自小便不喜甜。不过当平安将酥油鲍螺推到眼前，他却没有拒绝。
温平县吉祥楼鲍螺是一绝，这事儿他上辈子便知道了。
算算日子，他提早了太久。
酥油鲍螺入口的一刹那，沈安和终于体会到平安描述的美味。确实入口即化，也确实甜而不腻。
即便是他也能吃完一整只。
“只怕出了这温平县便不容易吃到了，冬日还好，酥油易保存，可若到了天热的时节，怕是要用去许多冰才能运往各地。”
说完这话，沈安和一口接一口享用完了整只鲍螺。
“可惜我们不能在这长待，不然天天吃都不够。”平安向他递去一碗温热的酥油茶汤，同时喃喃自语道：“也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若是能买下方子就好了。”
“只怕不易。”
王都都没有的，这吉祥楼的主子怎可能愿意卖方子。
且不说一个好方子有多么难得，就说一个好方子里头所花费的心血，只怕百金都不足以衡量。
“若你喜欢，我们留下也未尝不可。”
“公子是说真的？！那我岂不是能天天来吃！”
平安高兴得都控制不住音量，直接吸引了不少视线正往他们这处来。
见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晓月收回视线捂着嘴偷笑。
“娘子你瞧，没想到有人会想天天吃酥油鲍螺，再怎么好吃也不能这样吃吧。”
听她这样说，肖君如目光扫过远处。可此时那桌人已经起身，正背对着她们这方向，看架势似乎是要离开。
对此她没有太过在意，毕竟不是相识的什么人。
且方才说那话的人听声音年纪也不大，喜欢吃一样东西就要天天吃，这种行为模式最正常不过。她小时候也做过同样的事。
“孩子罢了，如果吃得起那也不用拘着他。”
对面晓月咦了声，然后称奇道：“娘子你也不大，他若是孩子，那你平日里也是将我看作孩子？”
这样说其实也没错。
肖君如心想如果自己两辈子加起来，这年纪确实可以有如晓月一般大的孩子。
不过在对上晓月那双眼眸时，她心念一止，随口回说：“我不过大你两岁，怎么把你当孩子？方才那人看着比你高些，但听他说的话便知道他定是比你小上许多。”
“我也这样觉得。”
平安丝毫不知自己方才那不够沉稳的表现被他人刻进了记忆，此刻他正忙着陪同沈安和逛宅子。
是了，他们真要在温平县住下了。
沈安和的雷厉风行第一次惊着了他。让平安一度怀疑自家公子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或者着了什么魔。
这人竟不似以往一般思前想后顾虑周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