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早膳丰盛得很，晓月更是对能喝着添了糖的茶汤这件事满意至极。只可惜没等她喝完三碗，不合时宜的敲门声自她身后连续响起三声。
“肯定是我阿兄。”
晓月说着起身离开圆桌，只是当她瞧见雕花门上映出枚高大身影时不知想到了什么，立即停下动作返回到桌边。
“该让我阿兄也尝尝这个，让他总说这茶汤没滋味儿。”
“你阿兄和你一样喜甜？”看着她往茶中添糖的动作，肖君如有些怀疑。
“兴许喜欢呢。”
捧着茶碗的晓月没想太多，她打开房门后便直接将碗递向她的阿兄，动作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晓五虽及时接住了，可当他低头瞧瞧手中茶碗中盛着的东西，又抬眼看向他的阿妹时，竟有些没反应过来当下是何种情形，只好重复起还没来得及忘记的话。
“……大寨主那有大事。”
正看向这边的肖君如听这话立即起身问道：“是让我去一趟？”
见晓五点头，一旁晓月哪还有心思逗自家阿兄，连忙转身去到里间从木箱中取出件披风。
“外头可冷了，娘子定要捂紧了，要是着了风寒那滋味儿可不好受。”
肖君如握了握晓月的手，“好，不过你就不用跟我去了，你守在屋里就好，注意着点炭火。”
晓月听话点头，不过还是将人送至院门外。直到游廊中的影子拐过一道弯彻底瞧不见了后，她的视线才扫向身旁的人。
“阿兄真的不尝尝这茶？”
回想起方才自家阿妹和小寨主相处的情形，晓五哪儿听得进她此时问的话。
“你是过来做事的，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这里可不是家中。”
又是老生常谈……晓月觉得没劲儿透了，于是轻轻推了推晓五辩驳道：“阿兄你又怎么知道我没好好做事了？娘子才没有说过我没好好做事呢，她还总是夸我勤快。”
“……那你话该少些。”
“娘子就爱听我跟她讲话！阿兄你懂什么。”
晓月终于忍不住翻出个白眼，只可惜晓五身姿高挑没瞧见这一幕。
他双手捧着碗呆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毕竟人小寨主都夸自家阿妹勤快，还喜欢她话多……这样看来，他似乎没什么资格管束自家阿妹了？
“阿兄没事做的话就喝茶吧，这可是我特地为你留的，别浪费了好东西。”
“特地为我留的？”晓五低头看她，目光定定。
早习惯了这眼神的晓月撒谎不打草稿，肯定点头道：“自然，这可是好东西，我可是记挂着阿兄的。”
好一派兄妹情深。
若肖君如在场准能听出晓月这就是在逗人玩儿，只可惜她现在正往肖恒远所住的院落赶去。
山寨顶上这处大院设计得不算精细，占地面积却不小。
因气温骤降，遮蔽于四周的林木纷纷落下叶片将不少空地遮盖。
踏出游廊后再跨过院门，院内也似方才路边那样堆了许多叶堆，肖君如就这样踩着它们，听着脚下细碎的声音来到正堂前。
“祖父。”
正堂大门半敞着，里头却瞧不见一个人影。也就是中央放着的火盆里爆了个火星子才使这里有了一丝生气。
肖君如扫过一眼室内又回过头往身后来的方向望去，试探着开口：“二叔公？”
良久，依旧无人应答。
此时山林间的雾气开始慢慢散去，阳光所带来的暖意终于照向这里。肖君如没再寻找其他人的身影，抬脚便踏进了堂屋。
堂屋摆设极为简单，但比起平日来，那正对着屋门的八仙桌上却多出了一盆水仙。
“小寨主，大寨主让你去他书房。”
正被那花吸引了目光的肖君如忽地听见一人声，立马警惕回头，却发现是经常跟在三叔公身边的小五。
“三叔公也在？”
“三寨主正忙着，恰巧我帮着送点东西来。”
小五语气不卑不亢，人虽瘦削了些，但背脊挺得直直的，精神气十足。
肖君如稍稍打量了几眼后随口问他：“水仙？”
“还有其他的。”
听到这回话的同时，肖君如没想到这人还会抬眼看自己。察觉到他眼中包含的打量后，她想起之前听二叔公对这位小五的评价。
聪慧却带些桀骜，这样一看，那话确实准的不能再准。
“你应该还有事要忙，我这就去祖父那。”
话音落下，那绣了花边的披风一角紧跟着便拂过小五腿侧，看着那轻快的身影，小五脑中浮现出他打听来的那些话。
这位小寨主来历不明却深受大寨主喜爱。晓五说她对他家阿妹好，晓月那家伙差点没把人夸上天，剩下只要见过这小寨主的都说她性子好不为难人。原本三寨主还不怎么愿意提起这人，近来却也变了看法，一口一句夸赞。
近乎完人啊……小五收回视线，暂且将这事压到一边。
他这次没看出什么来，方才从对方眼中也只瞧见一片坦荡。不过在他看来大寨主突然亲近起一个并非血脉亲缘的人本就可疑至极，且这人竟能坦然接受眼前摆着的一切好处。
肖君如并不知道自己背后有个人正要找出她的破绽。她现在正想着今日这院子有哪些不同寻常之处。
首先说说那正堂摆着的水仙。
水仙花开于春季，如今初冬竟摆着盛放的花，着实奇怪。
虽说她跟新认的这个祖父没什么血缘关系也没有过太深的了解，但这人平日里是否有铺张浪费的习惯她总归是知道的。
祖父好茶，可从来只喝寨子里种的。屋里没有文玩摆件，没有古董字画。最贵重的大约是那一柜子的书外加他自个儿磨出的那副棋子。
就这样想着时，肖君如拐过一道弯后忽地轻笑一声：“原来这也是奢侈品了。”
明明只是在冬季见了一盆水仙，她从前可不会对这些在意，更加不会深想……
“是如姐儿来了？”
听到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肖君如恍然看向身侧，而后才发觉自己已到了书房前。没等她应声，里头传来一阵响动，接着肖恒远的话再次传来。
“如姐儿进来吧。”
……
肖君如一进门便闻到了股花香，又是水仙的。书房中央不知何时摆上了小圆桌，桌上摆满了饭菜点心，可又没有汤品。
肖恒远面上端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可语气依旧是平日里的柔和。
“如姐儿来坐吧，尝尝这些菜。”
刚一坐稳，肖君如碗中便被夹进了好几样菜。
“这些点心也不错，不过还是等你尝过了这些菜品再说。”
肖君如没想到自己被喊来是用膳来的，有些意外……况且她才刚吃过早膳，方才又是晓月陪着，瞧着她的样子便胃口大开，一不注意便吃得多了……
然而对面肖恒远却难得没有眼色，见自家孙儿迟迟不动筷还开口问道：“怎么不动筷？”
还没等肖君如将理由说出口，肖恒远却先扫过桌上摆着的菜品，话中流露出失落来。
“是不是用过早膳吃不下了，我该早考虑到的……我竟忘了，怪我！”
菜温热着散出阵阵余香，桌面上那些点心既精致瞧上去又格外美味。桌下，肖君如悄悄伸手按了按自己肚子，而后又暗自叹口气。
算了……吃就吃呗，她就不信还能撑死。
且总的来说现下摆着的都是些偏清淡精致的，倒是不像祖父平日常吃的那些。
见她动了筷，肖恒远立即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来。
“祖父我不知道你从前尝过没有，若是不喜欢的就搁着别吃，喜欢的多用些。说起来我也许久没吃过了，倒有些怀念。”
不是怀念许久没吃过的滋味儿，而是怀念喜爱这滋味儿的那个人。肖恒远抬眼看向对面人的脸，只觉得恍然隔世。
其实可不就是隔了世么。
人生不过几十载，他又丢了过往太久，回想起一切时，距他的卿儿离世已然二十年。
好在他现在还有如儿，还能在有生之年领着肖家血脉替卿儿过上一次芳辰。
肖家的事他如今是无能为力了，也只能替如姐儿做好将来的打算。至于其他的……那些责任都太重，肖恒远不觉得该让自家最后一个血脉扛起那些，肖家也再扛不起那些！
他从前只知身先士卒为国效力，可当年的事就如当头棒喝，叫他不止吃了教训，也叫肖家凋零至此。
从前卿儿总为他担忧，又总说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最紧要。多年前他只会因为心疼她的操劳从旁附和，如今倒是没人在耳旁念叨了，可他是真的明白了那话中的道理。
可能人老了心也小了，肖恒远不愿再思虑太多，现下只盼着等他走后如姐儿能平安喜乐。
“卿儿，今日你也见了我们的孙儿吧，她如今姓肖叫君如，是正经的肖家人，样子跟你当年倒是像得很，不过这性子倒更像我些。”
凝视着面前的新排位，肖恒远眼中凝起泪光。
良久，等两边的烛花轻颤，他才低头拭起泪来。
“也不知你在底下见着清儿宏儿没，也不知他们有没有怨我这个父亲，不过即便他们不怨我，你肯定要怨我，说不准还气我怎么还不去寻你，气我这么些年竟忘了你的芳辰。”
说着，肖恒远捧起身旁那水仙摆上了案台，又虔诚地擦拭去滴落在一旁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