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载道，呼啸声不绝于耳，眼前冬雪漫天，雪地亮如银。置身一片茫茫山野，一晃神，险些失了方向。
彼时，一竹院灯暖，坐落其间。
司空无言执竹伞，拥了狐裘。兜帽绒毛洁白，露出精致苍白的下巴，偶有白汽呼出，散在风中。风扯着他的衣裳，大雪掩埋来时足迹。
这屋，“吱呀”一声。
门被推开，后又掩上。风雪飘进屋中，转而又融化成水。收好竹伞，摘下兜帽，司空无言呼出一口气，转瞬化作白雾。
“听人道你在此处，我来看看你…和她……她还好吗？”
指尖冻得通红，屋中那人将汤婆子塞进他手中，手心渐渐回暖，暖意一直蔓延到心口。
“近日并无大碍……她还未醒。”
如暖泉叮咚，干净的嗓音在屋里流淌，伴着火盆中火星“噼啪”，烛影轻晃。
随人至里屋，榻上一小姑娘安静的躺着，小脸在在暖色的烛光下显得红扑扑的，似是在酣眠。
现下，这小姑娘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但两人还是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
在熄灭蜡烛后，房间陷入了黑暗，只余火盆猩红几点。屋内仍是哄暖，可睡着的人却像是永远睡着了。
两人移步旁屋，旁屋陈设简单，不过一桌一榻一衣柜，一壶两椅三盏茶。比不得那屋暖和明亮，不见生火。
这屋，唯一的光亮来源于那人手中的烛台。
“寒舍简陋，委屈你了。”那人移至桌前，拨弄烛芯，引燃另一烛台。烛焰在他手掌拢就的半个圈子轻快跳动。由微弱转而明亮，暖暖照着他的侧脸。
司空无言莞尔笑笑，浅褐色的眸子中倒映着刚燃起的的那豆烛火，他轻声道：“倒也没有那般娇气…反倒是你……帝都中传…”话音一转，有些揶揄：“…传我们丞相大人养的猫病了，索性罢朝…躲京郊陪猫养病了……薛丞相，可有此事？”
最后一句，颇有些“问责”的意味，但再见司空无言微弯的眼尾，便又不这么觉得了。
那人只心道：这人……明明做了君主，怎么反倒更跳脱了？
薛还宴无奈之际，又觉欣慰。沉重了许久的心头总算稍微放松了下来。
“如此，君主可是要问臣的罪？臣，但凭发遣。”
烛光在司空无言眸中轻跳，里边的玉人的影子单手撑桌，身体前倾，就这般微仰着头，看着他。
明明听出了自己是在同他开玩笑，却仍说着示弱的话。
一板一眼，此忠君之臣，实乃……吾幸唉！
“这般……便罚薛爱卿再及罢朝…带吾一个？”司空无言一副思考的模样
玉人偏头轻笑，长挑的眼尾染了薄红，带着暖意。肩头微颤，喉间随笑意闷声推出一句“臣领罚”。
屋外风雪喧嚣，屋内轻松明快。
见人没先前那般压抑沉闷。司空无言也不再打趣他，拉开椅子便坐下。
“朝廷那边不必忧心，不过是些墙头草惹出的风言风语，晾他们两天便也消停了。”
“劳烦你了。”薛还宴也拉开椅子坐下。
“……”
不过是时断时续的几个问话，两人也能谈到深夜。
像是多年未见的旧友。
-
翌日，清晨。
此番风雪息，一片静好。院中雪深，有人持烛台，自白雪，至深灶。
不多时，有炊烟袅袅。
早膳过后，待竹扉扣响。有客来，过路留迹，雪地咯吱声声。
灰服斗笠，不过而立之年。
这是位医者，来为那小姑娘看病。
医者有礼：“叨扰了。”
薛还宴回礼：“前辈客气，若非晚辈之事，怎会劳烦您远道而来。”
灰服医者颔首，不语。
屋内仍暖。灰服医者刚搭上小姑娘的手腕，未待细辨，那小姑娘先一步醒来了。
刚开始，小姑娘人还有些迷糊，感觉到腕上有些冰凉，便把手抽回去了。待看清来人，抬手揉了揉眼。
停过一两秒，杏眸缓缓睁大，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灰服医者抬眉，笑笑，莫名讽刺：“给你看病。”
那小姑娘退到床尾，直至背贴着墙，整个人看着颇为抗拒。
“不了吧……你开的药都好苦。”说着一骨碌从床尾站起，然后跑下床，光着脚朝屋门去。
灰服医者不作理会。
这小姑娘屁颠屁颠过去开了门，一股凉意拂面后，视野中倒映着门外两个人。
一个是她哥……哦不，是她主子的兄长，一个是兄长的友人兼君主。
“本以为施针过后你才会醒……闲话稍后再说，先回去把鞋穿上。”
“啊？你不是已经知道我不是她了吗？”小姑娘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她都不确定自己是否听清了。
那人愕然，转而又道：“最初见你的时候便知道了，乖，先去把鞋穿上。”
脑袋被一只暖和的大手拍了拍，小姑娘张了张口，却只是咬了下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又跑回去穿鞋。
遭灰服医者冷嘲热讽：“你还用穿鞋？以前也没见你穿。”
经这么一提醒，小姑娘恍若清醒：是哦，我穿什么鞋？
但瞥见身后跟来的两人，这小姑娘还是怂怂地把鞋穿好了。
“薛公子，你家小妹不是很配合啊，要怎么处理？”
这灰服医者拖着慵懒的嗓音，撑着额角，颇有些无奈地样子。目光触及小姑娘那双乌溜溜的眸子，惹来狠狠一瞪。
小姑娘顾忌着身边有人，半天憋不出个脏字，小脸都红了。
除了那双格外灵动的眼睛在控诉：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能告状呢？
“哎呀？薛公子你看，她还瞪我！”
小姑娘显然是被这厚颜无耻的大人惊呆了，小眼神一愣一愣的：你在说什么混账话？怎么好意思的？
“前辈还是莫要同她开玩笑了，小孩子脸皮薄，不经逗的。”
“小孩子”果断躲在薛还宴身后，朝灰服医者那边愤愤的看了一眼。
“也是。那便说说正事，整体来说，这‘小孩子’没什么大事……不必担心，她之后也不会有什么事。至于药……”灰服医者瞥见小姑娘幽怨的眼神愣了下，又接着道：“她不喜欢，不喝也罢，大多数药对她来说不管用。”
灰服医者拿了一旁的斗笠，起身要走，对其他人说：“不用送了。”
在人走出屋门后，又听声音传来：“雪露，受欺负了就回来吧，明阁永远是你的后盾。”
人还没有走远，话音便浸染了风雪气，像是两人之间隔着群山，渺远空旷了起来。
那小姑娘……也就是雪露，在听到这句话后，心蓦地一空，眼眶红红的，皱了皱鼻子，脑子还没来得及思考，脚就带着人到了屋外。
不知什么时候，天边又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缓慢地落下，掩埋了雪上的脚印。
呼出的热气凝成白雾，散在风中。
怅然回屋，有两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雪露显而易见地局促了起来，低下头，像个犯错的孩子。
“紧张什么？阿宴还会欺负你不成？”司空无言朝雪露眨了眨眼睛，浅色的瞳孔中是毫不掩饰的促狭。
雪露抬了眼睛，抿了抿嘴，眸光忽闪忽闪地，还未触及那玉人的目光，便倏地又低下了头。
声音细如蚊蝇：“可是……雪露骗了哥……薛公子……”
薛还宴一只手支着脑袋，墨发从耳边滑落，另一只手轻扣着桌面。
一声一声地，同屋中火盆的“噼啪”声一起落入雪露的耳中。
她的心跳地很快，雪露清晰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心被提到嗓子眼上，咽口水都怕呛着自己。
“怎的叫的这般生分？我还未多说什么，你倒急着同我撇清关系了？”
薛还宴开口了，并无责怪之意，反而略带安抚。
雪露听后，兀地抬起了头。
她小声喊了“哥哥”。
眸子亮亮的，小脸也是红扑扑地，不知是屋内太暖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这一幕，惹一旁的司空无言弯了眉眼，无声笑笑。
“我说过，我从一开始便知你不是她，你也不必是她，只管做自己就好……话说，我先前是不是见过你？嗯？雪露？”
尾音被拉得慵懒悠长，薛还宴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杯，杯中茶水倒映着他若有所思的墨眸。
雪露点了点头。
像被夫子点了名，且终于遇到自己能答得上来的问题那样：“哥哥最初见到雪露的时候，摸了雪露的脑袋，还从脖颈沿着脊骨往下摸……”
说着，她转过了身。笨拙地比划着，胳膊绕到背后大致圈了下范围。
司空无言脸上的笑僵住，而薛还宴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咳得眼尾染上了一点薄红，脸上也涌起一片潮红。
“咳咳……”
见状，雪露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还贴心地问了一句：“没事吧？”
薛还宴显然是被呛狠了，眼尾甚至呛出了泪，给薄红的眼尾晕出一点水光。
“我什么时候……”
余光瞥见雪露那略带茫然的眼神，她又讷讷道:“哥哥说…要是没有家可以来这里……”
那一瞬间，薛还宴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的惊诧一闪而过。
随后低喃:“原来如此……是灵啊。”
话至此处，那名叫雪露的小姑娘腼腆地笑了笑。
不过片刻，她站的地方出现了一只橘猫，胖胖的一团。
炭火“噼啪”，屋内烘暖。
位于一旁的司空无言见此，恍然想起了一个故事，是儿时他的母妃同他讲过的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少年时的薛还宴也同他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