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千岩不敢反驳，用力咬着嘴唇，低着头，两手交叉紧紧握着手。
好，你那么不服气你哥说你，说他造谣你，说我们否定你，你今天就好好说说，你有什么，有什么值得让人尊重的，给我们一个重新认识你的机会。从你去美国留学开始说到现在，挑你认为拿得出手的事件说。说说你都做了些什么？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值得在我们面前炫耀，那么不可一世？开始吧……
书房里很安静，安静到秦千岩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慌乱无规律，他好紧张，更准确地说是心虚。
我是什么时候去美国的？我都做了些什么？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从哪里开始讲，有哪些可以讲？有什么可以骄傲的东西？什么事情是父亲说的那种“拿得出手”？我的脑袋为什么空空的，什么都没有……秦千岩进行着一系列激烈的内心活动。
“要我们等多久？你需要多少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卢臣鸿见秦千岩一动未动，眉毛上扬提高音调问道。
“你突然把在外面玩的人叫回来，都没让他准备，给他点时间思考一下嘛！”秦梅子建议道。
“妈，你到底要惯着他到什么时候！”
“没有听清楚刚才我的话吗？今天的主角是千岩，其他人只能听着。”
“你不是也在说话吗？”秦梅子反驳道。
“我是会议主持人，梅子小姐。”
秦梅子看了看低着头的小儿子，又看看了看表情严肃、眼神冷峻的老公，不再说话，其实在她内心，她也想知道这些年她的宝贝儿子到底学到什么，做了什么？
卢天晟鄙视地看着弟弟，他看不惯弟弟眼高手低、盲目自傲、放荡不拘的样子，看不惯他一天无所事事，看不清事实，认不清自己，不认真生活的样子。
“给你五分钟思考一下，我们先喝碗绿豆汤。”卢臣鸿说完，书房里发出勺子碰撞碗清脆的声音。
现在是2018年9月19日，过去的生活和日子中，令人难以忘记，令人兴奋的事情无非就是和朋友一起逃课出去疯；每天参加不同的party；自驾去了美国的每个州知名不知名的景点，拍了无数照片；找了N次枪手帮忙考试；学习拳击和参加拳击比赛；3次创业失败，亏了好多钱……除了这些，我还做了些啥？我这十几年真是一事无成啊，怎么办？我该说些啥？我该从何处开始讲起？这些说出来对我没有半点好处啊！此刻，秦千岩感觉自己正置身一团火中，虽然家里开了空调，他还是觉得整个人燥热，鼻翼两侧汗珠密布，后背也湿湿的。
平日里死猪不怕滚水烫的他，为什么这么紧张。
“恩，我去美国拿到了国际金融学的毕业证；为了拓宽眼界，去了美国很多地方探险，看过很多风景，长了见识；在美国学习了自由搏击，学会保护自己；创业3次，领悟到很多道理......”
大家都在继续等着秦千岩后面的话，但是喉咙里发不出声音，说到自己创业的时候，他的脸滚烫滚烫的，他居然开始发抖，腿软，快瘫坐在地上。
“去美国十几年，能让你记住的就这四件事情？还有其他的吗？”卢臣鸿问道。
“都是吃喝玩乐啊，你潇洒和惬意的人生让我嫉妒得发狂！”卢天晟用挑衅和嘲笑的语气说道。
“那我问你？美国读书这些年，除了课本，你还看过几本书？书名是什么？”卢臣鸿继续问道。
先胡扯一下吧，看过哪些书呢？确实什么都没有看过，书名，书名书呢？秦千岩快速转动脑子，可惜脑子里啥也没有，一片空白……他放弃了，他选择保持沉默。
“交了哪些对你有帮助的朋友？或者积累了什么样的人脉关系？”
“这个很多啊，比如七仔，熊一宁、柳玫瑜，小安......”
“好，用你的右手放在心脏上问问你自己，这些都是你的好朋友，都可以在你有困难的时候为你两勒插刀？”
“当然。”
秦千岩的回答很有信心，话说出去后，他内心又不安，因为除了七仔和柳玫瑜，其他人在他大脑中的记忆好模糊。熊一宁，需要他帮助的时候才会出现；柳玫瑜是他青梅竹马的妹妹，跟屁虫一样；小安吧，也就一般，可有可无的朋友，能算得上朋友的，也就是七仔了……
“在美国这些年花了多少钱，算过吗？其他的先别说，说说你的创业金！”
听到这个问题，秦千岩脑子突然嗡嗡作响，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从知道什么是钱开始，不管是家人还是朋友，在他面前传递的信息都是，家里有花不完的钱，用力花吧，想办法花吧，这样的环境下，钱对他来说就是个数字，没有概念，挥金如土的日子对于他来讲是如此的稀松平常……
从初中开始就去了美国，房子车子、学费、生活费等等真没算过，反正一切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也习惯了最好的。
第一次对钱有概念，是在创业失败后。
3次创业失败，被父亲、哥哥狠狠训斥，断了他的资金来源，在付不出工人工资，付不出房租，付不出供应商钱，被人追债，被合作伙伴背地里骂傻B的时候，在那四五个月里煎熬中，他对钱有了概念，很深的概念。
他慌张了，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惊慌，也是那个时候开始，他严重的失眠症，恶化成了抑郁症，对自己的失望，对未来的迷茫和现在的彷徨深深藏在心底，如万千针尖刺痛着他，通过外在的反叛和消遣来麻痹自己，虚伪地掩饰着内心真实的他。
“阿岩，思考过吗？想过吗？”卢臣鸿看着小儿子低头不语，一副桀骜不驯、冷冰冰的样子，一身不伦不类的服装，一头黄发胡乱盖在头上，心里的怒火汹汹燃起，声音提高八度斥问道。
“他好意思说吗？”卢天晟也顺便添了一句。
“不就是创业失败花了你几千万，我会还你的！”从不服软、死鸭子嘴硬的秦千岩忍不住回击哥哥。
嘭！书房里一声巨响后，卢臣鸿顺手将手边的碗砸向秦千岩，在他面前的地上碎了一地，碎渣上发出阵阵寒光，秦千岩吓得发抖。
放肆！卢臣鸿厉声吼道。
“你，你，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嘛！”秦梅子也被吓着了，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很好，我希望你的决心像你刚才说话那么硬气，我希望你的脾气比能力更强大。美国学习和生活的钱，作为父母，是我们的责任，我那么拼命工作也是想给你们提供好的生活条件。天晟，你算一下，秦千岩三次创业，从家里支出的钱是多少，既然自己都说，那就还吧！从明天开始。”
“爸，起步资金，加上公司给他偿还的贷款，一共是三千两百四十七万。”
“听到了吧，作为一个男人，既然说出来了，就要说话算话，你做一个还款计划，报给你哥。”
这是怎么了，儿子当初创业你不是第一个赞同的吗？还说年轻人就要去闯一闯，你提供资金支持，不管成功与失败，让他多积累经验，让他......
“你给我闭嘴，我每天那么忙，没有时间管他们，孩子的教育你负责，你看看他，你都教成什么样子了，啊！我一天恨不得分成四个人，恨不得有100个脑袋来处理公司的事情，家里的事儿还要我操心。你到底要怎么样，啊！秦梅子！”
“我哪里没有教好？你倒是说说看。”秦梅子声音提高八度反驳道。
“我问你，梅子小姐，秦千岩去留学学到了什么？现在做了什么？以后要做些什么？你的宝贝儿子就含在嘴里，受不了一点挫折，说不得一句重话。这是爱他吗？我问你，你来回答我，你今年58岁了吧？他26岁，你还能罩着他多少年？你来说说？我们家现在是有点儿钱，我给你说，生意场上，谁能说得清，知道我们项目垫付出去多少钱？知道银行贷款多少？知道股票质押了多少？知道公司的负债率吗？只要有一个坎过不去，你们统统得变成穷光蛋。没有一技在身，如何应对将来的风险？我想问问你，他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搞什么时尚？” 卢臣鸿本就被G集团和GVG的事情搅得心烦意乱，想着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和他做的事情，他彻底被激怒，两个拳头用力捶打着书桌。
在秦梅子的记忆中，他想不起丈夫有发过这么大的火，她被吓到了，也被他的问题问到了，结结巴巴也没说清楚。
“G集团的事情已经够忙，经营管理不能出分毫差错。GVG这边投资了五十多个项目，十多个亿，但却没人管，请了人去管，但是处处都是问题，那些表面上对我服服帖帖，时时巴结的人，大都阳奉阴违，都想着法子怎么从公司捞好处，那些都是真金白银啊！是我付出了多少汗水和心血才换来的。我和天晟已经分不出精力去管理GVG。作为自家公司，想系统了解GVG下属每一个公司真实的组织架构、人力配置、资金状况、经营状况、目前存在的重大问题等等，没有！没有！居然没有……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一边是一片阳光和煦，另一边不停收到投诉信，什么贪污腐败，什么管理混乱，什么山头林立……这就是现在的GVG，问题不断，并且越演越烈，已经到了负重难行的地步……就在这种困境下面，我的儿子，阿岩？我、公司需要人帮忙的时候，你却整天开着豪车，大把花钱，在自己虚伪的世界里面潇洒放纵……儿子，过着这样的日子难道你的心不慌吗？难道你就如此心安理得吗？你有问过自己吗，没有这个家和这个家的钱，能不能在这个社会上活下去？能活成什么样子？你是个什么东西，想过吗？”
砰砰砰……卢臣鸿说到最后又激动地用手捶打着书桌。
爸，您别生气，知道公司的事情多，慢慢来，总是会好的！卢天晟看着怒火中烧、气得发抖的父亲，赶紧安慰道，在他的记忆里，也从未看见父亲如此激动过。
“天天说你哥看不起你，他为什么要看得起你。他没有出国留学，从大学开始就在公司里实习，毕业后从基层开始做，经过十三年的磨练才走到CEO这个岗位上，年薪百万。即便如此，除了公司必要的应酬，也不见他到处花天酒地、挥金如土了，你有什么资格糟蹋我们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啊，你说！”卢臣鸿大声吼叫道。
好了，好了，呆会血压又升高，先消消气。秦梅子小声谨慎地劝说丈夫，知道他为了公司的事情焦头烂额，更知道GVG管理混乱，只苦于自己读书少不能帮丈夫分忧，看着他的样子，很是心痛。
秦千岩低着头，父亲每问一个问题，每说一句话，每一个词像一把刀插入他的心脏。
他不敢抬头，他的酒彻底醒了，从未有过的清醒。
谁说他不在意那三千多万，多少个夜晚，他郁闷、痛苦、担心、恐慌、纠结，害怕……
敏感、自尊心强的他、虚伪的他、爱面子的他硬生生把这些真实的感情装进内心最深的角落，用壳和刺把自己伪装起来，表现出目空一切不在乎的样子，玩世不恭的样子，颓废和不思上进的样子，用摆烂，□□的姿态让自己的失败变得合情合理……谁也不知道，他其实很想做好，像哥哥那样，只是不知道怎么做而已！他不断努力，却不断的错，他怕了！他怀疑自己，否定自己，好几次，郁抑症差点要了他的命。
吧嗒！秦千岩强装的坚强终于绷不住了，两滴、四滴……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屋子里很安静。
“你需要的自由已经完全给你，但是你没有能力去承载你想要的自由。作为这个家的男人，两条路，一条去GVG工作，另一条路一个月内结婚，生孩子。生孩子不难吧，作为一个男人，动物都具备的本能……”
听到动物本能这几个字时，秦千岩抬头看着父亲，眼睛里是不可思议的血光……他内心想要反抗，可笑的是，此刻的他就像案板上的鱼，动惮不得，他恨自己，内心的黑洞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