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曾几何时，张末璃只觉得自从哥哥死后，自己好像变了一个人。
或许也不是因为哥哥死了，是从自己摔碎陨玉的那一刻，她的感情就像东北那场大雪里崩断弦的瑟，瞬间太多东西碎成不起眼的砂石，葬在记忆的尘埃里。
心碎虽然有代价，但好处是，若再没有一件事能超越这伤痛，发生任何事她都会觉得都不算什么。
所以她并未将打架这件事放在心上。
“哪里疼。”他的神色淡然，细微的眼神却透露着关切。
以至于他的眉是皱着的。
在车上，他依旧将她抱在怀里，似乎没有放下的意思。
她歪着头看着他的神情，轻笑一下道：“不算什么疼。”
“那为何哭。”
“想哭就哭了。”
听到她的回答，张起灵深呼出一口气，眼神落在她身上的痕迹，颀长的手指落在她皮肤的一处淤青上，神色越发阴鸷。
“霍家。”他的声音很沉，很冷。
车外的天气风雨欲来，昏暗的光落在他白净的脸上，气质正如那松柏般傲然，清冷。
她的眼神落在在他军装领口的勋章上，恍然间，对上了他无波的墨色瞳仁和浅色的唇。
她在这眸色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伸手抚上他的眉头，抬头自然地吻了上去。
墨眸一颤，怀抱紧了几分，似是克制隐忍着，轻轻地，极其温柔地回应了她。
“相书上说，这样的唇，最是薄情。”她贴着他的唇道，眼中却是一片清澈。
而那双墨眸却像起了一层雾般朦胧。
他想起日后随时可能被天授忘记一切，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向车窗外，良久道：“我不会忘记你。”
可她却说，“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他侧着脸，昏暗的光令人看不到他的神情，他的声音很轻，“你欢喜便好。”
说是去医馆，但这熟悉的路显然是开向张起灵府邸的。他当年在租界购置的地皮，后来陆续租赁给了商家，而他又在长沙购置了一间老宅，依然是在郊区，一路上荒凉又静谧。
“说好去医馆的。”如今即便没有那条铁链，她还是如同笼中之鸟，似乎当年那个见者剜眼，整日将她困于大宅的张墨白又回来了一般。
他似乎不想让除了自己外的任何人见到她。
她的面色不悦。
“嗯，快到了。”
很快，车子停在了一处荒山附近，下车她见到不远处的无极塔，神情一顿，只见山下种满了桑叶，十几个妇人戴着头巾，正在养蚕。
当年的死镇般的侗寨重新恢复了生机，而这医馆正是坐落其中。
“张少将，您回来了！”几个妇人见一身军装的张起灵，面露喜色地迎了上去，“多亏了您我们才能过个好年。”
张起灵的眸色淡然，却有几分难以察觉的温和在其中，道：“这位便是我的夫人。”
几个妇人一听，立刻放下手中活计，忽匍匐在地，感谢道：“多谢夫人菩萨心肠，让我们这些居无定所的人有安身的地方，我们定在那无极庙中，日日为夫人祈福，夫人一定会一切顺遂，达成所愿的。”
或许是一个人待久了，这扑面而来的烟火气令她眼眶湿润，她未曾想当年的随口说出的设想，如今已然成真。
他竟真把自己这些异想天开的鬼话放在心上。
她不由得后退一步，正好绊倒在脚下的石子上，而他正站在她身后，伸手稳住了她的身形，她的背撞到了他结实的胸膛上。
就好像无论何时，无论她有什么奇怪的想法，他永远会是那个无理由站在她身后的人一般。
“你……”她语塞。
张起灵却抬手将她打横抱起，朝侗寨中的医馆走去。
这段是山路，较崎岖，但他走得很稳，怕这颠簸令她头晕，近来她一向不思饮食，若是头晕怕是更没有胃口，因此他总是细致入微。
医馆上有块匾额，那题字是他的字迹，叫作“如意堂”。
是个很常见的医馆名字。
里面坐镇的是个穿着长衫的白发老人，很瘦，但双眸有神。
老医师替她把脉，捋了捋胡子，沉吟道：“夫人喜静，常久卧床榻，不思饮食，是否？”
“不错。”
“此乃阴寒之气凝结，肝气郁结，气滞血瘀，所以如此。”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问题，当年张墨白曾教她药典，她虽称不上精通，但是也是通晓医理的，张坤自然也懂。
“可需服药？”他忽然开口，那好看的眉又皱了起来。
“我不吃药。”她答。
“最好调理饮食起居，不宜久卧，少些思虑动气，也可针灸调理。”
“那她可曾伤到。”他从她的手腕去找那时被霍仙姑抓伤的地方，只见已经长好，才轻呼出一口气。
“不曾有伤。”老医师不明所以道。
二人从医馆出来，只见侗寨中张灯结彩，家家都贴着福字与春联，一条街上竟是孩子玩闹，声声爆竹。
或许是冷，风雨变成了飘摇的雪花，从空中悠悠落下。
见着远处的炊烟，阵阵飘来的年夜饭香气，她有些出神。
她随着张起灵走到一处宅院，院中一个人都没有，他走进去点燃了油灯，她看着这些像墓中长明灯一样的装饰，近百盏油灯将整个宅院照得灯火通明，便知道这肯定是他会做出来的。
或许这便是张起灵的浪漫。
她看着空无一物的餐桌，一旁准备好的食材，又见宅中除了他们二人，再无侍女小厮，她便明了张起灵想在此处过年。
可她没有什么做饭的天赋，也没兴趣。
“我不会做饭。”
如果张起灵希望她能做出一顿满汉全席，那么这个想法很好，但不切实际。
阳春面已经是她的极限。
一旁的张起灵脱下大氅，披在她身上道：“你在一旁便好。”
只见他将干柴拎到炉灶旁点燃，将锅中倒满水，似是要烧水。
张末璃想，如果医师怪她总是卧床，那么这事多半要怪张起灵，只要有他在，面面俱到，她几乎是无事可做，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呼吸。
长此以往的话，离开他，或许自己就会生活九级残障，这没准也是一种对人的驯化，久而久之，便离不开他。
“我来帮你烧柴，你要做什么？”她道。
“你想吃什么。”
“过年，自然要吃饺子。”主要是她说出64道菜这也不切和实际。
所以咱就是说带个厨子还是有必要的，这么想着，张末璃心里已经盘算着让郊区府上的厨子做好送个外卖过来这种事。
但显然，族长不这么想。
“好。”他应了一声，便挽起袖子，熟练地和面，剁馅。
张末璃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那烧火，看着族长穿着一身白衬衣，扣子很是禁欲地扣到最上边，军绿色的裤子与皮靴，那白皙颀长的手指正在洗手做羹。
好一幅美男图。
她忽然觉得，这小子在玩一种很新的手段。
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一下子她理解男人娶妻后那种心猿意马。
她“啧”了声，心道不行，族长这一招招夺人心的套路，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无聊么。”他的声音都像是有了温度，清冷却很温柔。
“太无聊了，我们换。”说罢，她扔掉木头，心道看谁套路谁。
洗净手，她挽起衣袖，将那大氅放在一旁，旗袍衬出她身材的线条，在烛火摇曳中，她发丝凌乱，纤纤玉指沾满面粉，满脸认真地用他准备好的皮和馅，包着饺子。
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张末璃心中暗自得意，贤妻良母这一招，不只他族长会。
这该死的胜负欲。
果然，或是触及内心，张起灵缓缓开口道：“我年少时，终日一人在大宅中，曾期望再次见到你。”
听到这，张末璃皱起眉，年少，一个在大宅，过年，这几个关键词联系到一起，那就只能是七日饭食之恩。
青玄。
似乎读到了她的心声，张起灵接着道：“其实，在我五岁时，你说要我做你的一把刀后，我曾在梦中见到过你。”
“然后呢。”张末璃应了一声，但想起青玄与明月心，她的不悦更多。
“梦中的你陪我在山中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所以，今年过年你才想来山上？”
“嗯。”
“所以你执念到今年要在这做饭吗，是梦中的我给你做饭了吗？那你去找梦中的我吧。”老娘不想做了反正。
她放下手中的饺子，张起灵走过来接替她手中的饺子皮，动作不急不缓，很快捏出一个漂亮的饺子。
他的嘴角轻扯出一个略微的弧度，道：“梦中的你也是如此。”
她一听，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忽然想去躺着，作为睡觉爱好者来说，天这么黑应该睡觉了。
“但你说，要让我记住你，将来你会是我的妻。”
张末璃半信半疑地应了声，严重怀疑这人在编故事。
“那我可真是自作自受啊。”
见她似乎已经对包饺子这件事失去兴趣，张起灵忽然从她的身后抱住她，他的手上还沾满面粉，在继续包着饺子。
“别急，马上就好了。”
“我心中不曾有青玄，亦不曾有别人，只有一人，自始至终都是你。”
听着这话，她不由得心跳加速，只觉得那死灰般的情感，似乎要在心中复燃，甚至不知道怎么了，头昏目眩的。
几日不见，族长的美男计有长进，这么看来，倒是她学艺不精了。
张末璃那该死的胜负欲又出来了，她忽然伸出手，道：“夫君的饺子包的那么好看，教教我。”
听到她如此称呼自己，墨眸一顿，眸色深了几分。
于是，他的颀长的手握住她的手，将饺子皮放在她的手心，面是冷的，但他的体温却很烫，随着他好看的手指发力，连带着她的手，一下下缓慢地捏出饺子褶。
二人几乎是紧贴着。
气氛暧昧到极点，一时间，竟分不清究竟是谁在攻略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