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1 / 1)

在这双金色纵瞳的眼睛中,他的记忆开始错乱,以至于出现了梦境般的旧时回忆。

那是大婚后的一段在长沙的记忆。

那年的他做上了少将的位置,在外行军,一日夜中,他忽然梦到了皑皑雪山,一个纤弱的人影在风雪中脚步蹒跚,忽冲他回头一笑,而后又朝他告别似地摆手,于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末璃。”

他攥拳而后按住胸口,猛地坐起来,大步走出去道:“连夜启程。”

门口的副官一愣,忙问:“何处?”

侍从忙拿来大氅,递到张起灵面前,却听他道:“回长沙。”

副官喜出望外,正盼望着阖家团圆。

片刻,副官问:“少将可是做了噩梦?”

张起灵看向副官。

那双黑眸与以往不同,冷清中竟夹杂了一丝波澜。这是副官从未见过的,即便在战场上也不曾见。

副官见异象,一时不敢轻易言语。

张起灵示意他说下去。

“我似听您梦中呼喊,您可还好?”副官实际以为张起灵梦见了战场上的事。

张起灵闻言,似是想起了什么,皱起眉,墨眸中尽是波澜。

他转身便上了车。

……

长沙。

大年初一,九门众人相聚于红府。

酒宴前,二月红正在中堂与众人畅谈。

只有齐铁嘴一人躲在二爷书房里独自喝闷茶。

张启山进屋道:“老八,你怎么不去中堂,一人躲在这喝闷茶?”

齐铁嘴一看佛爷来了,立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道:“佛爷,您可来了!”

张启山看他这模样,只觉好笑,“怎么?”

“没您,我一个人实在是不敢去那中堂呀!”齐铁嘴头头是道地说起来,“半截李那脾气阴阳怪气,小妖精霍仙姑精得不行,还有那个暴发户一样的,满脖子金链子的四门,我都没见过几面。这些人,有二爷,九爷那应承便好。我这嘴万一没说圆满,这哪是过年,怕是寻丧!”

张启山挑眉,笑道:“你终究是要去的,若是去晚了,他们也少不得拿你做话头。”

齐铁嘴拿起书架上一本书,叹了口气。

忽然,一页纸从书中落下。

齐铁嘴“哎”了声,拿起一看,是二月红的字迹——

“今日方知,思之如疾,卿尚安否?”

一连接着好几封,似乎像是没寄出的信,又像是情场失意的随意着墨。

“闻卿已染重疾,危及性命,恨不得形神具在卿侧。”

中间又是几封,关心对方病况的,而后便是一封写着:“闻卿婚嫁”白纸上简短的四个字,便没再下笔。

从这封开始,后面的信便只有寥寥几字:“望卿安好圆满。”

最后一封,则是写道:“我亦下聘,不日婚娶。”

以这几字,便是结尾,看起来像是一场无关他人的单相思,此后便再没写过。

“嚯,二爷这不愧是祖传药膏送了没八百也有一千的人,文采俱佳,城中上到妙龄少妇,深闺小姐,下到没断奶的女娃,无一人在长沙城不晓得二爷风姿,谁曾想他也曾为别人写过这些。”齐铁嘴道。

张启山看了眼那些信,不动声色,只道:“或许是戏文罢了。”

“有道理。”齐铁嘴附和。

张启山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忽然皱起眉,问侍女:“末璃小姐呢?”

“回佛爷,张少将年三十赶不回来,少将夫人该是在府上,早上已经派遣小厮去请了,这会儿也该到了。”

侍女话音未落,便有二月红贴身小厮坡子,急切跑来道:“佛爷!您——您家小姐——”

坡子说话本来就有些结巴,这一急更是说不出了。

张启山神色一变,抬脚往外走,道:“她怎么了?”

“她——她她她,和……和……那个,那个谁……”

张启山刚进院,就听一声脆响,是骨瓷落地的声音,接着就是碎碟碎碗不断,夹杂着两个女孩的骂声,偶尔有几声闷哼。

饶是这么多年过去,张末璃依旧是那二八年华的少女模样,但此时的霍家当家,已经不再是霍三娘了。

此刻,坡子的话才说完整,“和……那个霍霍霍霍当家打起来了。”

现任当家是霍七,小时候常与狗五玩在一处,脾气也是相当火辣,肤白貌美,是个明艳的美人,她的一颦一笑,皆像艳丽的牡丹,让人移不开眼,人称一声霍仙姑,就是天女下凡的意味。

如今霍七年龄已大上她几岁,二人美得不同,张末璃则是一双冷清的眸子,微上挑的眼角,清灵的气质中夹杂着几分魅惑,或许是眼睛的原因,就算她眸色如常,也还是像极了一条金色纵瞳的蛇。

显得危险而神秘。

此刻二月红去前门迎宾客,不在此处,就这片刻的功夫,两人便打作一团,口中骂的也越发难听起来。

“你个乡里别,打架拽头发!你还有什么本事让我看看!”

“打架就打架,哪那么多屁话!”

“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幅样子,死搓衣板!”

“你说谁是搓衣板,再说一遍!”

“搓衣板搓衣板搓衣板!乳臭未干的毛丫头,你敢惹我,改天我就让张少将拜倒在我裙下!”

“那可太好了,我希望你尽快!”

“张末璃你脑子有病!”

两个人各自涨红脸,怒眼圆睁,一句不让。

张末璃或许不记得,当年小霍七在那日午后的阳光下,曾对那如同暖阳般的张客满一见钟情,于是暗中留意,却发觉这张客满似乎倾心于张末璃,因此便在心中暗暗与她结下梁子。

两个人相互骂着,难分难舍。张末璃踹她的腿,霍七揪她的头发。

“这么多年,老娘这口恶气可算是出了!”毕竟她霍七得不到的男人,那张客满算是第一个,可少女的单相思,往往如花蕾般安静,叫人无从注意到。

因此,这事张海客至今不知。

张末璃还没坐起身,就被霍七绊倒,于是她抬脚把刚要站起来的霍七踹倒。两个人的身体缠在一起,拧成麻花。

铁拐李和四门也乐得看戏,见张启山来,才吩咐小厮:“快去叫你家二爷来!”

“住手!”张启山自老远就喝令一声。

远处二月红走来,身后还跟着一群同是九门的人,还有一群穿着军装的人。或许是二月红从未想过还有机会见她一面,因此当目光触及她丝毫未改的面容,还是不由得恍若隔世。

十多年过去了。

毕竟自己初见她时,十六七的年纪,太过于年少,莽撞。

以至于春日在码头的那一眼,或许是那天的日光正好照在她白皙的皮肤,琉璃般的眸子上,使一切过于美好,这一瞬间便叫他相思了多年。

年少的时候,总是喜欢神秘的人或事物,喜欢抓不住的感觉,并觉得那就是浪漫,以为像戏文一般的相遇,注定是姻缘。

待年长方知,姻缘是有人问他冷暖,为他洗手作羹汤,是日日关心他的安危,是长久的陪伴。

他才知道,姻缘不需要像戏文那样,跌宕起伏,情节复杂,生离死别,日日不得安生,姻缘只需互相陪伴,茶米油盐,平淡,温暖,安好。

姻缘开始具象化,不再是一个少年对神秘的,抓不住的人的幻想。

霍七瞥了眼来人,柳眉一挑,计上心来,她好歹是自小练身法的,很能控制力度,回踹一脚,不想却正踹在张末璃肚子上。

张末璃身形一僵。

霍七这一脚下去,心道我根本没用力气,但看对方模样,倒也不像是装的,顿时心生悔意,但骑虎难下,只能将计就计。

良久不见张末璃吭声,不由低声道:“你快叫啊。”

却不想张末璃礼尚往来,也回踹了一脚。

霍七算没算准她的脾气,受了这一脚,但于她这般练家子来讲,这根本不算什么,甚至对方用的力气也与自己相同。

她啧了声,心道老娘帮你到这份上了,你真是不开窍,于是霍七给了张末璃一个看老娘的眼神:

只见霍七忽然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瞬间满头大汗,梨花带雨地轻呼。

这操作把张末璃看得目瞪口呆,不由得入了神,倒是忽视了身后的众人。

张启山走在最前面,自然看得仔细,二月红众人走在他后面,便只看到了最后这一下。

张启山急道:“快扶你家当家的起来。”

他虽话如此说,却越过霍七,直往张末璃身边走。众人皆知,佛爷还是疼自家妹子的,不过是话语上过得去罢了。

张启山欲要扶起张末璃时,却不想旁边的人快了他一步。

那人的大氅上尽是风尘与霜雪,掀起一阵寒凉的空气,而后弯腰打横抱起地上的张末璃,随之将她护在大氅之中。速度之快,连观战的众人都未发觉。

张起灵虽平日不怎么有表情,但此刻的面色,却要比天色还沉,他扫了眼霍七,只道:“霍当家,这笔账我记下了。”

霍七眨巴眨巴眼,挤下一滴泪,心道她记得当年张末璃好像对二爷有意吧,如今二爷还未成亲,只是下聘,她不过是做个好人,怎将这阎王引来了。

张启山一愣,没曾想张起灵竟在今夜赶回来了。

张末璃只觉得眼前一眩,突然被抱了起来,这夹杂的霜雪的怀抱冻得她一阵哆嗦,可当她闻见鼻间那若有似无的,清冽的松柏香,差点没忍住哭出来。

他不来倒也没什么,可他来了,像是为她撑腰的人来了,便觉得委屈。

她苍白着一张脸,头发乱了,一副欲哭不哭的样子躲在张起灵的怀里,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霍七看了咬咬牙,心道棋逢对手,你接着演。

旁边的霍七红着眼眶,咬着唇,一副可怜见的模样,再加上她那冰霜雪肌的花容,任是哪个男人看了,都要心肝颤一颤,“二爷您可要给我做主啊。”

可霍七心里想的却是,你拿新情人压我一头,我就让你的老情人和你们玩对对碰。

九门的伙计与张起灵带来的随从面面相觑。

放眼长沙,谁敢欺负新任霍当家?谁敢欺负张府二小姐?可这两人偏偏打起来了。

一个是九门当家,一个是佛爷嫡妹。

该如何评判换做谁,这人都不好做。

此刻这局面,实在是难。一边是张家,一边是霍家。

张家那边已经毫不给面子地放话了,霍家众人也一副不愿善罢甘休的模样。

在女人间,二月红自然最是游刃有余的,只见他的桃花眼一眯,唇间提起笑,两不得罪道:“快把医师叫来,给两位小姐看看,玩闹归玩闹,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二月红一句话,便把这事化解成了玩闹。看起来似乎是两不得罪,但后来的二月红一行人只看到张家二小姐踹霍当家那脚,二爷如此断,偏向谁已经显而易见了。

张起灵瞥了眼霍七,墨眸如冰潭般,寒气逼人。就连他身边的张海客都觉得气温陡然降了几度。

霍七只觉得心神一紧,手心不自觉出了汗。这人一身军装,给人一种十分压迫的气势,尤其是他的那双眼,似乎能看穿她的所有心思。也正是这双眼,在看向自己的一瞬间,像把利刃扎进心里,竟让她觉得恐惧。

霍七忙低下头,心道这张少将她多年不曾见过,不想如此威严。

此刻,便是连她的那位“客满”都忘在一旁了。

张起灵却不曾给二月红面子,似不想耽误一分一秒,他抱着张末璃转身便走,声音都夹杂着愠怒,“去医馆。”

司机忙发动车子。

二月红不曾想张起灵会在今夜赶回来的。他桃花眼一眯,露出他平日里,面具似的笑容。若说新任霍当家一笑,整个长沙城的男人心肝一颤,那二爷一笑,整个长沙城的女人愿意掏心掏肝。

可惜,张末璃并没有抬头看他,而是扎在张起灵的怀里。

二月红的眼色暗了几分,道:“张少将,还是将医师请到府上方便些。”

听这话,张海客直觉张起灵的脸色又黑了几分。于是他忙打圆场:“多谢二爷厚意,今日叨扰二爷的宴席,改日我们自会登门致歉。”

话说到这份上,也不再好说什么留人了。

二月红笑依然在脸上,脸色却也沉了几分,只顺水推舟道:“言重了,此事出在我府上,我自然难辞其咎,待宾客散去,自该去张府致歉才是。”

张海客又与二月红寒暄了几句,心道张起灵或许棋逢对手?

看来二月红就算没留住人,待会也有缘由去看望张末璃。

“我不是故意的张少将。”霍七被搀扶起来,惹人生怜道。

“最好如此。”张起灵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感兴趣,察觉怀中张末璃的神色,他好看的眉皱起来,将她往怀里紧了紧,抬脚便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此时,只见张末璃的头从那盖得严实的大氅探出头来,朝霍七挑衅地扬了扬眉。

霍七手骨攥的嘎巴响,心道她就知道张末璃是装的!

待人走后,霍七整理了仪容后,在中堂没事人一样地饮茶,不由吐槽道:“那人又不是鸡蛋壳做的一碰就碎,至于宝贝成那样吗。”

旁边霍家人回:“传闻张少将当年娶了个灵牌近十年,日日守着那灵牌,直到这张小姐康复,这事或许是真的。”

“你猜我信不信。”霍七冷哼一声,她见过的男人无数,“传闻的这种男人,也就话本里有。”

霍家一向传女不传男,或许是代代家主美艳,自然将这男女之情看得比旁人清楚些。

……

张末璃提鼻子一闻,张起灵身上竟然有一丝烟味,他鲜少碰这些。想到他自那么远的地方赶来,莫不是马不停蹄地赶了几天几夜。

“你……抽烟了?”她道。

张起灵的脚步一顿,将她的头往自己的肩上靠,似是怕怀里的烟味熏到她。

只这一个细微的举动,再加上他不眠不休地赶回来,张末璃心中有点说不出的滋味,她那会是演的,自哥哥过世,她与张坤大婚后,她自然是恨他。

但他总是能注意到她的情绪,将她照顾的细致入微,又总是做这些彻夜赶路的荒唐事。

张起灵将她轻微的神情收入眼中,轻轻舒出一口气,道:“我没事。”

他轻轻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似是安抚。

“你从不抽烟的。”

“因你是我的阿芙蓉。”他鲜少说情话,如今这话说出来,令她的眸色有瞬间的不知所措。

他收紧怀抱,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此刻他的眸色似雪山上的日光,宁静而柔软。

“只要你在我身边,一切便是最好。”

她沉默不语。

……

张海客刚要跟着一起上车。

“我仔细一想,张客满是不是你!”张末璃想起那时霍七念叨的几句,隔着车窗瞪向张海客。

张海客一想,自己好像是取过这么个化名,唯一在长沙用过的,便是去忽悠吴老狗的战国帛书那回。

“额……”张海客回想了刚刚遥遥听到张末璃与霍当家对骂的那几句,忽然激动道,“你……你们该不是为了我才打成这样吧!”

“你不至于吧!我就说小时候你还给我送过万花茶呢!”张海客忽然发现这长沙城里两位小姐竟是为了争自己才打成这样,顿时内心雀跃了起来。

可他话刚说完,忽然觉得周身温度又降了几度,再转眼瞥了眼张起灵的眼神。

长白山的冰刀子也不过如此。

“哎,哎!等等我!我还没上车呢!”

车已扬尘而去。

张海客突然发现,人红并不是什么好事。比如——十里地他可能得走回去,此刻过年,街上人都没个,孤单又落寞。

但张海客又觉得,人红是件大好事啊,他是不是能上长沙头条,还有,他居然也能让那个万年冰山脸变一回脸色!

哈哈哈哈哈!人生快乐无穷矣!人间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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