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1 / 1)

烟雾缭绕,酒气熏天。

一群军官在包厢中喝得酩酊大醉,桌子上的菜肴狼藉,几位妓子在一旁侍候。

时在乱世,佳肴本就难得,除了给旁边的军爷添菜,妓子的眼睛移不开桌上的菜肴,不停地夹菜倒酒,自己也趁乱狼吞虎咽。

人声嘈杂,行酒令响彻整个醉梦楼。

这里的人总是匆忙的,匆忙地吃饭,睡觉,活命,然后匆忙地死于乱世。

这匆忙之间的陪伴与享乐,便是他们的极乐。

张坤坐在一旁,看着这一切,他的墨色瞳仁总是那样淡然,像是脱离凡尘的谪仙。

“你时时刻刻陪着我,我便开心。”脑中浮现出多年前她稚嫩的话语。

她也是个怕寂寞的人,却总是逞强。

旁边的副官见张坤不动筷子,不由得给他斟满酒,道:“少将,兄弟们有今天多亏您,我敬您一杯。”

张坤不动声色,拿起酒杯一口饮尽。

见他一副好样貌,来醉梦楼却从不碰女人,听闻早年已娶妻子,副官不由得道,“尊夫人想必是貌比天仙,这些庸脂俗粉自然难以入少将的眼。”

听到这句话,他浓密的眼睫一颤,垂着眼看不清神情。

其他兄弟听到这句话,不由道:“能入张少将眼的,不知该是怎样的容貌。”

可那已经是太久远的事了,如今想起来她,像是一场雾,朦胧又神秘。

与她相关的,除了那潋滟的琉璃,便是鲜血。

是当年涂满租界整个地板的,血红,诡异的锁魂阵。

是她那双扑朔迷离的眼。

“她说腻了。”良久,张坤忽然开口。

副官很能识得眼色,不由得打圆场,“想必是这深宅大院待久了,少将多陪陪夫人。”

张坤什么也没说,站起身来,小厮递过来他的大氅,他看了一会儿,伸手抚了抚,已经没有她的体温了。

夜晚的租界灯红酒绿,很是热闹。

长生喝了半碗药,睡不着,便出来走走。

张遥牵着她,二人看着眼前的场景,恍若隔世,上一次还是挂满灯笼的时候。

如今街上是明晃晃的灯泡,发出刺眼的光。

张遥穿着一件宽袖长衫,赭石色,他的长发散着,更显得他容貌的妖丽。

他的脸是祸水,因此多半时候都戴着面具,如今也不例外。

二人走到一处玉器行,老板热情地将二人招呼进去。

香炉,手镯,玉耳坠,应有尽有,只是玉质普通,并无极品。

长生想,张遥眼高于顶,怕是很难看中其中俗物。

老板热情地拿出一个翡翠手镯,勉强算得上糯种,朝长生道:“这只玉镯与小姐很配。”

张遥笑笑,只道:“这只玉镯太普通了,配不上我妹妹。”

老板一听这话,像捞到一条大鱼,顿时喜笑颜开,“这位公子好眼力。”说着便从解开身后柜子的锁,拿出一个锦盒。

里面是一只羊脂玉簪,雕刻的图像似龙非龙。

长生一看,那是蛟龙,比蛇更有气势,是意象的雕刻,玉质白且润,肉眼看不出结构,算得上是珍品。

“和田籽料,昆仑山中的。”张遥拿在手中,颀长的二指划过簪子,玉质油润细腻,“年份不久。”

“遇见行家了。”老板惊讶道。

“喜欢么。”张遥笑盈盈地问她。

她拿过那簪子,他说年份不久,一指玉质,二指不是土里货。

“新的总比别人戴过的好。”她将那簪子朝他的头上比了比,张遥矮下身子。

她抚着他黑色的长发,熟练地用玉簪将他鬓角的发挽起,为他束发。

“戴着正好。”她看着自己为他束好的发,更衬得他一副好皮囊。

面具上仅可见到的桃花眼笑得弯弯的,直接从腰间拿出一块金子,递到老板的桌上,“妹妹为我束发,赏你的。”

二人走后,老板看向是那玉两倍价格的金子,不由道:“贵人啊。”

从店里走出来,看得出张遥心情很好。

“这是妹妹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听这话,她眸子一颤,想来这么多年,自己确实没有送过他任何物质相关的东西。

“是么。”她道,“你的右臂不算我送你的礼物?身上的血脉不算我送你的礼物?”

“那是妹妹送我的命。”他忽然抱住她,在她的耳边轻轻道,“所以我的命都是妹妹的,你若死了,我也不独活。”

焚烧的檀香味将她围绕,看着周围熙攘的人群,她闭上了眼,那一瞬间,她竟然觉得他给了自己想要的安稳。

忽然眼眶湿润。

乱世之中,让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是让人任人宰割。

她不会要求张遥放弃汪家的势力,那样就是要了他的命,也不会要求张坤放下张家大业,这是愚蠢独断的。

总不能凭着一个人爱她,就叫对方放下珍视的事业,与她过安稳的,普通的日子。那样只会得到像张启山父亲的结果。

他们自小就在刀尖上舔血,应是比她渴望自由和安稳。

或许这就是张启山的父亲宁可自断手臂,离开张家,选择与相爱的人结婚生子的原因。

可惜,叛出张家后毫无势力的他,被左谦之杀了全家只剩张启山一人。

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双双归隐只是幻梦。

“你想要的安稳是什么。”她不由得问。

张遥却答,“只要在你身边,每一刻与我都是安稳的。”

“可你说累了,想要自由。”她想起初见时他在张家楼说的话。

“那时的我不懂,以为离开一切便是自由。”可到后来他失忆后,得到的并不是自由,而是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那现在呢。”

张遥抱住她,微风拂过他的发,与她的银发纠缠在一起。

“这是我的回答。”她听到了张遥温柔至极的语气。

人们常说,如果一切都未发生就好了。可一切不发生,他们每个人都不会成长。

“那张念还怎么办。”她道。

“我没有碰她,待到你回到原来的身体,你可以通过信息素看到我的记忆。”张遥道。

她没说话,只闭眼享受这片刻的安稳。

“妹妹爱我好吗。”张遥低头贴着她的唇问,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呢喃祈求。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连她自己都搞不懂爱是什么,起先是懂的,世俗地懂,学他人那般,后来却发现那种爱只是自私,掠夺,和枷锁,然后越来越不懂,只能推开他转身。

可她转身的背影,像极了当年母亲对他的不回应,他不由地从身后紧紧抱住她,怕她消失于眼前。

“我等你。”他总是了解她的。

……

片刻后,她站在一家肘子店门口,因店内油烟味重,张遥独自进去,让她在门外等。

百无聊赖,她蹲在地上,看来来往往的人群。

忽然一双军靴走到她的面前停住了,她本能地觉得一股强烈的视线盯着自己,让她头皮发麻。

她缓缓抬头去看,是似曾相识的军装和大氅,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那熟悉的脸上。

没等她看清,一阵天旋地转,等再次睁眼,已是租界的一处公寓。

不是吧。

长生感到非常的无语,命运好像在跟她开玩笑。

曾经她去明月楼为难妓子,后就有她做瘦马。如今出门走两步,不是被张遥掳走,就是被张坤掳走。

她虽醒了,却仍旧闭着眼,不愿面对现实。

她只是想独自安静一会,想来这也是难上加难。

张坤的身上隐约有酒气,只坐在床的对面,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让她浑身不自在。

他能这么巧地在张遥不在的时候赶到,或许是因为她与张遥自出来便被他的人跟着。

他虽将自己掳来,却是一句话不说。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当街将她带走,怎么看都不会是张坤会做出来的事,他不该这样沉不住气。

就这样,她竟然睡着了,夜半醒来,张坤的背靠着床,坐在地板上,在她旁边,抱着那把黑金古刀,似乎是睡着了。

他的脸有几分苍白,纤长的眼睫轻轻颤动着,仿佛是在梦中。

可如今的他对于自己来讲,已经十分陌生,他比原来成熟了许多,身上那种生人勿进的气质,让人本能地远离。

或许是感受到她的视线,张坤睁开眼,入目便是她纯白的发丝和眼睫。

可那墨眸深沉,其中波涛汹涌,呼之欲出的思念,就像他的身体重重地砸在她的身上,随之而来是他的吻。突如起来的吻像暴风雨般让她措手不及,香津缠绕的两条舌,令她脑中一片空白。

或许也不是吻,其中承载着怒气和极致的思念。他看到了张遥与她二人在街上的所为。

她用力推开他,甚至用拳砸向他的胸口,可他闷哼一声,紧紧抱着她的力度,像是要把她揉碎也不放手。

“九年十一个月零五日。”是如此漫长。

他的反常,令她一阵晕眩,再也不似张家楼那般温柔,他不停地吻着她,掠夺她口中的每一寸,抚摸着她的长发,她的脸。

失而复得。

喘息片刻的放开,又继续,让她在窒息中反复沉沦,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疲惫地昏厥过去。

他的颀长的手抚过她陌生的眉眼,只是看着她。

她睁开眼冷冷地看他。

清晨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的皮肤白得通透,与黑色的碎发形成鲜明对比,那双墨色眼眸中不掺杂尘俗,是出世的清澈。

谪仙一样的容颜。

让她猜猜,按照他上次所说的话,如今他是要带着自己去找原石。

她的心冷了几分,“你找原石用不着将我掳来。”

良久他开口道:“我怕会找不到你,所以将你带在身边。”

“我饿了。”长生虚弱道。

从昨晚到现在,她水米未进,这副身体本来就虚弱。

张坤站起身,将床上的她抱起,她的身体很轻,随着他这一番动作,长生眼前一黑,有些晕眩。

她的神态自然被他看在眼里,他没想到这副身体如此羸弱,于是用大氅围住她,走出公寓去。

他的身形清瘦了许多,她被抱在怀里,鼻间尽是熟悉的松柏香,耳边是他平缓的心跳。

身上突如其来的疼痛,令她不安,本能轻呼了一声,“阿坤……”

张坤的身形一顿。

在她吐出这两个字后,他颀长的手指攥着钥匙,如同静止,墨色的眸子像是冰雪消融。

也就是这一瞬,他理解到了失而复得的意思。

原来即是她唤的一声他的名字。

此时三四点,路边已有早点铺子开始摆摊,老板娘手上极麻利地包着包子。

“这位军爷来得真早,这屉包子要等二十分钟。”老板娘笑着打量这位穿着黑衫,气质出众,模样冷峻的男人,他的怀中抱着一个人,裹得十分严实,甚至看不见丝毫。

“嗯。”男人只寡淡地应了一声。

他的神情很冷,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老板娘忙用抹布擦了擦桌椅,倒了一杯粗茶,因好奇心使然,她道:“这是得了风寒吧。”

本是一句套近乎的话,却不想那双黑得似墨的眸子冷冷瞥她一眼,怀中人被他遮的严实,老板娘顿时闭嘴,过了会儿,才弱弱道:“您吃点什么。”

片刻。

热腾腾的馄饨摆在桌子上。

他颀长的手指执起汤勺,不紧不慢地舀了一勺汤,先是自己尝了一口,随后吹凉了才喂给她。

老板娘在旁边瞧着,不禁咂舌,这男人把所以食物都自己尝了一口,过了一会儿,才细致地喂给怀中人,可怀中人依旧被他遮掩得很好,看不见分毫。

这个时间,摊子上的人越来越多,大多都是附近歌舞厅的舞女。

张坤的长相在人群中很是扎眼,舞女很快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本来因疲惫空洞的眼神顿时一亮。

“军爷生的这样俊俏。”偶尔有一两个舞女窃窃私语,“呀!这郎情妾意的看在眼里怕丢了,抱在怀里怕没了!”

“宝贝成这样,好生羡慕。”

热腾腾的包子,面皮松软,一口咬下就溢出浓浓的肉汁来。

若放在平常,长生定是大快朵颐,如今却虚弱至此,甚至连吃饭都不大有力气。

张坤颀长的二指拿起筷子,又寻着蒸屉里的夹了一个,他的手指轻轻一夹,就用筷子将一个小笼包分成了四份,每份都是小小的一口,妥帖地喂给她。

身上的疼令她不断轻呼,在他怀里挣扎,她的手不禁抓住他的衣服,已无暇顾及吃食。

张坤见状,单手拿起一碗粥,自己喝了一口,又朝她喂去,反复几次,喂了她小半碗粥。

引得四周的舞女一阵惊呼。

“哎呦!”旁边的舞女娇笑道,“看这小两口,如胶似漆的。”

他在桌上放了一块银元,刚起身,只听远处有人朝他道。

“哟,这不是坤少爷么,无巧不成书。”陆建勋刚从歌舞厅出来,身上带着股酒气。

忽然,眼前一晃,那颀长的手指却按住她的脑袋,将她的脸压进怀里,压得死死的。

张坤的脸色瞬间阴沉,眼眸中透着冰冷而明显的杀意。

陆建勋本能地打了个冷战,见他怀中抱着一个女孩,打量了几眼女孩的身形,道,“原来是……香玉满怀,那在下就不打扰了。”

感受到陆建勋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打量,张坤直接转过身。

陆建勋狐疑,“再会,坤少爷。”

待陆建勋走了很久,张坤依旧没有放手,他的大氅将她裹得严实,仿佛世间能见到她样貌的人只有他。

这一幕她觉得似曾相识。

与多少年前张墨白的动作,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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