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1 / 1)

白荷转身出了屋,她忽然想起了该如何形容他的神色:

疼惜和痛恨

两个非常矛盾的词。

租界中的月色如洗,又飘起细密的雨点。

张坤站在窗前望着夜色,但他的眸子比夜色还深。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站得像尊雕塑,整个人如同融进夜里,静而不可捉摸。

白荷出来时,见到的正是这场景。

张坤瞥了那带着血迹的玉环一眼。原本是奶白的玉质,如今浸了他的血,却像南红玛瑙般红润通透。

“对了,张小姐绣了个香囊给您提神醒脑呢。”白荷忽然想起了香囊,忙从包裹中翻找出来,递给张坤。

张坤看向那香囊,正面的平安二字的轮廓虽规整,填色却参差不齐。背后是一朵奇怪的花,形态勾勒得像荷花,花瓣却用五六种颜色填充,颇具藏族的风格。花的右下角歪歪扭扭地绣了一个“璃”字。

夜风伴着水汽吹进来,香囊散发着淡淡的薄荷香气,让人神志清明。

见张坤盯着那花,白荷道:“这花本是荷花,那日我见她上的五颜六色,也问过为何。她说这是一朵次仁之花,在藏语里,次仁是长寿的意思,而五色是至高的祝愿,若是汉语讲,便是但愿郎君千岁。”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长相见

他颀长的二指磨砂着那朵次仁之花,墨色的眸色静静的,看不出神色。

白荷见他这副样子有些啧舌,也不知他欢不欢喜这香囊。

因与张坤对话,总是她一人在说,完全得不到回应,白荷也不自讨没趣,干脆回屋,去看张末璃如何。

张末璃的脸毫无血色,像白瓷般,睫毛紧紧贴着眼睑,像个娃娃,她平日里骄纵的很,嘴里总是不饶人的,如今躺在这里却乖乖巧巧的。

夜半时分,张坤在租界的公寓,映入眼帘的是一扇很大玻璃窗,窗外月色很好。

他用手碰了碰她的额头,却发现她的体温很低,他倒了一杯温水,自己饮了一口含在嘴里,朝她喂去,可她与往日不同,并没有推开他,依旧像个娃娃,安静地躺在那里,牙关紧闭,他的舌撬开她的牙关,将温水喂进去,可她并不吞咽,水顺着她的唇边流了出来,除了有气息,一切与死了无异。

他绝不会让她死。

他将冰冷的她抱在怀里,月光映在他的侧脸上,好看的如同一块玉石。

“别怕。”他又道,“我不会让你回到门后。”青铜门后有诸多妖物,如果她一个人回去了,定是会怕的。

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很清晰,甚至有几分郑重。他记得在陨玉碎时,她头痛欲裂。于是用手轻重适中地按摩着她头上的穴位。

他坐在地板上,望着窗外的月亮,十分的圆满,他心想,即便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也会将张末璃带回来。

他记得张墨白的笔录里写到过,他常为张末璃读的睡前故事便是居山记。

“余常闻西北多蛮荒,人兽共存,古时……”

他的声音很轻,语速很慢,如同窗外的雨,平缓地读给她听,仿佛她只是睡着了。

他从第一章开始,慢慢地,一字不差得背出了《居山记》的原文。虽是过目不忘,但他只记想记的,只念想念的。

“穆王与西王母约定,他日定当再踏此地,二人以诗为盟……”张坤念到这句时,不由地停顿了一下,腰间的绣着次仁之花的香囊,散发着清凉的薄荷香,“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窗外一道闪电,照亮了他眸色的眸子,深浅难辨,她的呼吸微弱却渐匀。

不知过了几日,张坤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他低头看到自己的手紧紧攥着张末璃的手腕。

十七八岁的少年,身形消瘦,他坐在地板上,斜依靠着床,一只手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以至于她的手腕发白,也不知被攥了多久,他依旧没有动弹,另一只抱着一把刀,闭目养神。

他的眼睫一颤,墨眸睁开的瞬间,宛如霜雪般冷清。

“末璃。”他的声音喑哑。

良久,没人回应他,他的脸像是冰封的一般,很冷,像一尊雕塑。

他转过头看向她,她果然还是闭着眼,不会思考,没有言语,就像一副活着的躯体,却没有灵魂。

这是他守在床边的第四天。

期间她没有清醒过,引魂歌果然名不虚传,难道她的灵魂已经回到门后了么。

那样的话,他食言了。他甚至连那扇青铜门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怎样去寻得陨玉,再做出一对引魂歌,将她唤回呢。

没人想过会失去一个名为“永恒”的东西,就连他也是。

以至于在失去的瞬间,他没有任何准备。

像是信仰的崩塌。

又或是像什么呢?

他说不清,因为他从未有过这种情绪。

他不想动,全身没有一点力气,似乎他也是虚无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功法也是没用的,甚至没有一点用。

因为他没有敌人。

或者他的敌人便是自己的无知。

她说的对,这世上也有他做不到的事。她在用这件事向他宣战,嘲笑他的无能。

引魂歌世上只有一双,其实这两枚玉环是历代族长世代相传的,在张墨白活着的时候,就被戴在了张末璃手上。

张遥依旧没有将这两枚玉环摘下来过。

因为麒麟血的遗传缺陷,族长会间接性失忆。

张瑞桐曾猜想,既然引魂歌可承载记忆,又是历代族长相传之物,则极有可能承载着历代族长的记忆来辅助族长。

张瑞山是作为守旧派第一个站出来的人,他对张遥乖张的性子不满,对日渐衰落的张家不满,他代表着极其希望复活张墨白的一派,与张遥公开对立。

拥护他的人接近七成,他们希望张家重现鼎盛,坚持执行极度严苛的条例。

而张瑞山的亲兄弟张瑞桐,却与他站在了截然相反的这一边。

他支持张遥,认为张家的衰败源于制度,这种高度严苛的制度已经不适应现下的张家了,应该变法。

于是张家内战爆发了。

为了争夺这两枚玉环和一个六角铜铃。

他们认为玉环中承载着张墨白以及历代族长的记忆,必须从张末璃手上取下,由族长继承。

但张遥并不同意。

那时的张瑞山占绝对优势,成功地从张家楼杀死了张遥,成为了下一任族长。

可是他却如何也找不到张末璃和那个六角铜铃。

这个时间段,张启山父亲一支,因与外族通婚,被断臂消籍,逐出了张家。

在张遥死后的一百天。

张瑞山万没想到自己收到了远在墨脱的来信,尽周折寻找的东西最终却被人亲手奉上。

信是张末璃写的,只有一句话: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张瑞山当时很激动,他认为张末璃与自己志同道合,简直是上天助张家。

那时没人知道张末璃在想什么,有人说张墨白算准张遥恨他,不愿复活他,才会把玉环留在女儿身上,又对张遥下相思蛊,让他无法对张末璃做出什么。直到时机成熟,才有张墨白的女儿主动献出玉镯,帮助父亲复来这一说。

一时,张末璃像是一个神谕的传递者的形象,不知血统的庶女,顿时在张家有了很高的地位。

张瑞山甚至封她为棋盘张一支的首领,或许是为了羞辱战败的弟弟,他封了张瑞桐为副首领,辅佐一个不足十六的小姑娘。

那一天是墨脱的初雪,或许注定了是不寻常的一天。

玉环被取下,献给了代表着长生,智慧的战神——张墨白的转世,也就是张坤。

可惜什么也发生。

无论是本该现世的神明,还是那个年仅十六的首领。

张坤没有从这玉环中得到任何记忆,而张末璃在摘下玉镯后便陷入了沉眠。

一时,如同谎言破败,民心大乱。

更诡异的事发生了,谁都没想到,那个被反复检查,下葬在张家楼的尸体也消失了。

张遥死而复生了。

那些心灰意冷的张家人像溺水的人,愿意抓住一切证明存在意义的东西。于是张遥成了他们眼中的神,他们认为张遥继承了父亲的长生秘密,令自己死而复生了。于是大部分张家人都归顺张遥。

于是第二次张家内战爆发了,地点在泗州古城。

几乎半数张家人折在里面,包括张瑞山。

泗州古城被引入泥浆,全部封死,好像如此便可遮掩住里面的血腥。

或许这只是张遥的报复。

张遥夺得了双响环,他将玉环又戴回了张末璃的手上,并将张末璃葬在泗州古城的最深的一层,好像让所有人为她陪葬一样。

无论是玉环,六角铜铃,还是张末璃。一切都像是泡影般消失了,张家众人好像只是做了一场大梦。

相隔十年后,被掩埋的古城被下令重新开采,而张家一群放野的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古城的消息,阴差阳错地进了古城。而后张瑞桐紧随其后,将清醒过来的张末璃她从泗州古城隐秘地接了回来。

回忆到这里,张坤看了眼旁边的张末璃。

此刻,白荷走到门前,她叹了口气,将门口放的饭菜端走了。

今天又是如此,连着四天,这些饭菜不仅分毫未动,甚至张坤靠着床边,维持着那个姿势,都不曾动弹一下。

若是老僧禅定,也不过如此了罢。

白荷又叹了一口气,她清早给张杜仲打了电话,可他却恰巧不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张末璃生病,张坤却什么也没做。

这屋子里好像只有她一个活人,无论她说什么,张坤没有任何回应。

好似他全部的话都对张末璃讲了,再也没有其他话对别人。

又过了一天。

张坤再次睁开空洞的眼,望向天花板,眼珠甚至都没有转一下,就又合了眼。

他的手紧紧攥着刀鞘,还是照例唤了她一声:“末璃。”

照常没人回复。

墨眸中是没有任何光亮,他也与她一同闭上了眼。或许长生本没有意义,唯一的意义在于,长生为那些失去最珍视人的生者,提供了复活死者的无限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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