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傍晚六点。
这个时间点陆长决还没有从营区回来, 不过乔嫣做饭已经差不多做好了。
晚上休息得早，不宜等到太晚再吃饭，陆长决给她说过到点可以先开饭, 如果他没有回来不用可疑等。
乔嫣要炒完菜, 看自己一个人看着火也行，便让大丫去叫石头回来吃饭。
小丫头沉默，不晓得要去哪里找他石头哥哥, 乔嫣看到她头上冒起来的泡，指着窗户外那条小路说：“你从这里一直走下去，下面有一块大空地，看看石头哥哥在不在那儿, 如果不在, 你问问路上的叔叔婶婶们有没有看到过他。”
“哦！”大丫点头, 迈着小短腿跑了。
她运气好，这一趟跑过去便找到了还和大伙一起玩的石头。
天已经黑了，但是石头和小伙伴斗鸡斗得起劲，大丫跑过去，紧张地抓着衣角喊：“石…石头哥哥，小、小姨，喊你吃饭…”
石头放下脚, 冲旁边的小伙伴扬了扬下巴，一副“你们看吧”的模样, “你们是不是输了, 她来叫我吃饭了。”
小伙伴道：“又不是亲自来叫你的，她是大人，要是被你爸知道了她是故意不叫你吃饭的，肯定没法交待, 才派了小丫头过来。”
“那不也是叫了。”石头说。
黄小涛跑过来拉着石头，“你笨啊！现在回去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这样，你现在先不回，看她会不会给你留饭，还是故意把你的饭给吃了。”
石头很不喜欢被别人骂笨，可他又不是很想这样做，“我爸说，到点了就自己回去吃饭，吃饭时间还在外面玩，他回头会揍我。”
“你就说忘记时间了呗，”黄小涛说完，看向大丫，“你先回去，石头再和我们玩一会儿，会自己回去吃饭的。”
大丫没挪步，而是向石头投去一个疑问的目光。
石头：“你先回去吧。”
小姑娘顿时像颗蔫了的小白菜，转身走了。
他前一脚刚走，古大婶随后赶上来，冲着黄小涛喊：“小涛小元，到点了记不得回家吃饭啊？”
黄小涛一看是他妈，拍了拍石头的手说：“石头，我先回家去吃饭，晚点来找你，你记得，要看你后妈来不来找你吃饭啊！”
把话交待完，黄小涛才放心走。
这边大丫回了家，乔嫣看她是一个人回来，往屋外看了眼，“石头哥哥呢？”
“石头哥哥说、说他要玩…玩一会儿，再、再回来……”
“那你先把椅子摆好，我去叫石头哥哥。”
“他要在外面玩的话就别叫了。”男人的声音随着身影一同出现，陆长决来时，正好听到乔嫣和大丫的对话，更别说，他刚才在路上还碰到古大嫂和黄小涛兄弟回家吃饭，石头一般都是和他们一起玩，小伙伴都吃饭了，他难道不晓得吗？
乔嫣条件反射问了句：“石头以前也饭点还在外面玩的情况吗？”
“没有过。”
言下之意，这是故意的。
陆长决不太高兴，“他想在外面玩，那就让他饿着吧。”
乔嫣：“回头他要是觉得是我让你故意饿着他呢？”
“石头不会……”陆长决下意识替石头说话，转念一想乔嫣怀疑的也不无道理，这臭小子明摆着是故意不回来吃饭，陆长决以前明确给儿子说过，要是在饭点不好好吃饭，那就饿着，他晓得这个道理，以前从没犯过，偏偏乔嫣来了以后犯。
大丫不太懂小姨和小姨夫在说什么，可她知道是和石头哥哥不回来吃饭的事有关。
她有些担心石头哥哥会被罚，连忙踮起脚去拽了一下陆长决的袖子，说：“小姨夫，石头哥哥…石头哥哥他……”
陆长决知道大丫结巴，这个年纪的孩子表达本就模糊，加上她说话磕磕巴巴，他蹲下身，拍了拍大丫的头顶，道：“大丫，你慢慢说，石头哥哥怎么了？”
“他和、和别人玩…别的哥哥说，看小姨会、会不会留饭给…给他，还是把饭、饭吃了！”
“别的哥哥？”
大丫点头。
“是不是比石头高，这里有一颗痣。”陆长决指了指左边眉头。
大丫又点头。
乔嫣问：“那是谁？”
“隔壁黄副团长家的黄小涛。”
乔嫣笑了：“你儿子这是被人给忽悠了啊。”
就连陆长决也觉得无语：“天天不让人说他笨，结果被人给忽悠傻了。吃饭吧，饿他一顿长长记性。”
一个小时后。
陆家吃了晚饭，都把碗筷给清洗干净，石头才从外边儿回来。
现在天黑得早，摸黑进了院子，看到屋里的灯光，石头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现在就是十分后悔！
他就不应该听黄小涛的话！大丫来找他吃饭的时候，就应该直接回来，哪像现在，饿一顿不说，他爸肯定要打他。
石头一边想着应付陆长决的话，一边偷偷摸摸走到门口，伸出脑袋往里探。
没看到人，他蹑手蹑脚地跨进屋里，看到客厅张开的饭桌，上面放着一个碗，和两个菜碟。
菜碟乘着小葱炒蛋、清蒸鱼肉和凉拌西红柿。
石头今天疯玩了一下午，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看到桌子上的菜，别提多饿了，连手的记不得洗，咽了口口水就坐到了桌边。
陆长决正好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就走了进来。
看见石头，他淡淡道了声：“回来了？”
石头顿时感觉头皮都被抓紧了，睨了一眼陆长决，根本不敢抬头看，“……爸。”
“今天跑哪儿去了，现在才回来？”陆长决慢悠悠地走到桌边，拉开一张椅子，和儿子面对面坐下。
石头小声说：“在……在外面玩，忘、忘记时间了。”
“真忘记还是假忘记了？”陆长决停顿一下，“陆石头，容我提醒你，我非常不喜欢撒谎的小孩。”
石头心里头更后悔了。
他果然不应该听黄小涛的话，他爸这么聪明，还是大学生，要是说谎，肯定会被看穿的。
“假忘记了。”石头放弃了在大人面前挣扎的想法，“爸，我错了。”
“错哪里了？”
石头说：“我不应该贪玩，到了饭点还不回家吃饭。”
“除了这个呢？”
小男孩抬起头，一脸忐忑地看着陆长决，心想他爸不会是知道他是故意试探乔嫣的吧？
石头知道，他不回家吃饭是一错，要是被陆长决晓得，他还是故意试探新妈妈，恐怕会被揍，这下，纵然有坦白的想法，在看到大人严肃的表情时，都有了几分畏惧。
陆长决看他没回答，直接道：“你一直不回来，你妈不晓得你去哪里，是不是会担心你出了事什么？她在家里给我，给你，还给妹妹做饭，你就让她这样担心吗？”
说的内容和他猜想的不一样，石头愣了愣，没有讲话。
陆长决继续：“而且大家都吃饭了，你一个人不回来，我们是先吃饭，还是等你呢？如果等你，你爸在营区回来了一整天，要饿着肚子等你回来，如果不等你，饭被我们吃完了，你吃什么？今天是你妈想着你第一次犯这种错误，特意留给你的饭，下次你觉得还有这样的机会不？”
石头看向了桌上的饭菜，“……我妈留给我的吗？”
“那不然呢？你妈说放这里，等你回来吃。”
石头很惊讶。
其实他今天之所以听黄小涛的话，也是想看看乔嫣是不是坏后妈。
后妈在他们眼里都不是好人，石头不晓得乔嫣是不是坏女人，之前有人给他说，他爸条件好，好多人都想嫁给他爸，但是肯定不会喜欢他。
他只是个养子，所以新来的妈妈不会对他好。
石头就很怕，他觉得家里只有自己和爸爸比较好，就不用担心新来的妈妈会不会对他不好了。
现在看来，他好像误会新妈妈了。
石头想着，端起桌上的碗，准备夹菜的时候，陆长决把盘子拖走了。
“你妈是说念在你第一次犯，才把饭给你留着，但是我之前给你讲过到饭点回家吃饭，不管你是不是第一次，犯错了就要承担后果，我罚你不准吃饭，你服不服气？”
石头看看他爸，又看看菜碟里装的晚餐。
没看到还好，忍一忍今晚就过去了，可现在看到这么香的菜，饿着肚子不吃，实在太痛苦了。
石头顿时蔫了，垂下肩膀整个人耷拉在椅子上说：“服气。”他又想一想，“爸，你罚我吧，你打我手掌心，让我吃饭好不好？这饭菜放到明天就不能吃了。”
陆长决乐了，这儿子，还会和他讲条件，“现在天冷，菜可以放一晚上。”
“好吧……”
“知道错了就去把脸和手洗干净，今天早点睡觉。”
石头垂头丧气地去洗脸了。
过了一会儿，乔嫣和大丫从许政委家回来。
乔嫣看桌子上已经收拾干净，但没见到石头的身影，便问陆长决：“石头还没回来？”
陆长决望卧室看了一眼，“肚子饿，去躺着了。”
“你还真没给他吃饭呢？”
“要罚就得让他记住，不然下次他觉得你会心软，还是照样犯。”
乔嫣明白这回事，不过她不清楚陆长决父子当时说了什么，“他不会以为是我不给他吃的吧？”
“放心好了，是我罚的。”
“行，”乔嫣点头，“那你要记得在你儿子面前多说我好话。”
陆长决道：“也是你儿子。”
“他什么时候叫我妈了，就什么时候是我儿子。”乔嫣扬了扬下巴，一副傲娇样，“我先带大丫去洗漱，你也早点休息。”
第二天。
因为前一晚睡得早，今天石头很早就醒了。
他起来把衣服穿好，天还没亮，去烧水洗脸的时候，发现水壶里的水是热的，已经提前烧好。
走出院子里去看，石头看到乔嫣正在浇菜地。
许是注意到他这头的动静，乔嫣看过来，没看清人，只能问：“石头？”
石头愣了一下，才小声应：“嗯。”
“你醒了？饿不饿？”
睡一觉醒来，已经完全没有昨天入睡时那般饥饿。不过乔嫣一提，他还是觉得胃里空空的，点了点头。
头点完，惊觉乔嫣看不到，他又说：“有点饿。”
“那你先冲一点麦乳精喝，但是别喝太多了，想吃什么，我一会儿做。”
石头心里越发愧疚，他觉得乔嫣对他还是挺好的，昨天实在是不该试探他。
于是弱弱说了声：“可以吃面条吗？”
“可以。”
陆家今早吃的就是阳春面。
乔嫣擀的面条特别细，汤煮得鲜，细面上洒着葱花，依稀还能看到飘在汤面上的油光。石头饿极了，不止把面条吃完，就连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等小曾来接陆长决的时候，他手里拎着一只老母鸡，挎着一个篮子，里面装了几个鸡蛋和鸭蛋。
他来的时候，路过供销社，正好看到今天有老母鸡卖，所以帮乔嫣先买过来了。
乔嫣谢了一通，给了他钱和票，欢快的把鸡和蛋都接过，开始算着在院子的哪个地方搭个鸡窝。
回头蛋可以让老母鸡孵，等到家里养了鸡和鸭，以后就不愁鸡蛋吃了。
等陆长决去营区后，她把屋子里收拾干净，准备开始把搭鸡窝的地方收拾出来。昨天被陆长决给罚了晚餐，石头今天乖得很，都不跑出去玩了，跟在乔嫣背后帮她干活，大丫同样也化身小姨的跟屁虫，一大两小在院子里忙得不可开交。
等简易鸡窝搭好，三个人都累了。
石头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安分不下来，帮了一会儿忙，看到门口有小伙伴们结伴去玩，还是忍不住，只好向乔嫣问道：“我可以去玩吗？”
“可以啊，能帮我带着大丫一起去吗？”
石头看了看身旁的小女孩儿。
小孩儿也投来希冀的目光。
石头“嗯”了声。
“那去吧，记得回来吃饭就行。”
有昨天的教训在，不用乔嫣提醒，石头也会按时回家的。
男孩牵着大丫离开，他们两人一走，乔嫣听到有人喊她：“乔同志，乔同志。”
她抬起头，看到篱笆墙后的古大嫂。
“嫂子，你喊我乔嫣或者小乔就好了，有事吗？”
古大嫂往大门外看了一眼，说：“我听着石头那小子，在你面前都不喊人的？”
看来是刚才说话被她听到了。
乔嫣对古大嫂的印象不太好，这个人太爱多管闲事了，“喊的呀，可能是嫂子你没听见。”
“哟，我耳朵好着哩，刚才他肯定没喊。”
“喊不喊有什么要紧的，又不是石头不喊，我就不是他养母了。”
古大嫂趴在墙上，一脸紧张地说：“丫头啊，这话不是这样讲的，我看你年纪不大，你今年多少岁了？”
“再过几个月就20了。”
“你们年轻小姑娘都脸皮薄，不晓得当妈的辛苦，尤其是像石头他们这个年纪的，给点好颜色就爱蹬鼻子上脸，你别想着对他温柔点，对他好，他会感激你，当妈的就要拿出点威严来！”
乔嫣露出疑惑的表情。
古大嫂滔滔不绝：“照我说啊，你就应该严格一点，昨天我听我家小涛说，石头晚上在外头玩，都没回来吃饭，那不就是故意欺负你一个做后妈的吗？”
乔嫣更正：“我不是后妈。”
“对呀！问题是你不是做后妈的呀！”
乔嫣差点被古大嫂给绕晕了，所以她的意思到底是还是不是？
不过古大嫂没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你是陆副团长头一个娶回来的媳妇儿，石头再被养了几年，也只是个养子，哪里有养子连原配一声妈都不喊的道理，你该凶的时候凶，别回头让一个养子骑在头上。”
“石头是亲的也好，养的也好，不在于别人怎么看，而在陆大哥怎么看。”乔嫣说，“我看石头没什么坏心眼，只是家里突然多了个新妈妈没适应。”
古大嫂撇了撇嘴，“我是为你好才说这些，到时候真有什么，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谢谢啊。”
看乔嫣这般油盐不进，古大嫂哼了一声，嚷嚷着“不识好人心”就走了。
乔嫣压根没把古大嫂来找她的事放在心上。
像古大嫂这种到底爱说嘴的人，乔嫣在乔家塘见多了。以前上工的时候，她见过一个婶子当着这人的面嘀咕了那人，过一会和那人说话，又在嘀咕别人。
反正就讲究一个嘴巴闲不下来，是好是坏的东西都往外说。
就这样过了几日。
石头对家里出现的新妈妈和小妹妹也慢慢接受了。
只是他自己性格别扭，他爸不在家，很少和乔嫣说话，反倒是和大丫说得多。大丫很崇拜这个哥哥，因为哥哥会带她出去玩，认识很多小伙伴，小伙伴们有时候也会带她一起。
就是面对乔嫣，石头还是不喊妈。
乔嫣知道这种东西也急不得的，相处了这些时日，石头这个人是什么个性，也差不多摸清了。
看得出陆长决对他很好，他不像大丫，干什么都谨小慎微的，看别人的眼色行事。被收养的孩子会很缺乏安全感，他们会害怕自己被再度丢弃，会力求在收养人面前做好。
但是石头没有这种感觉，除了和她生分一点，他是发自内心觉得自己属于这个家，这种安全感，只能是陆长决给他的。
某天下午，乔嫣在院子里砍了几窝菜，感觉有人站在门口看她。
等她看过去，也没有见人，于是走出门来看。
外面的小路上偶尔有几个人走过，熟悉的邻居还和她打招呼，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她就当是错觉，转身回去。
没过几分钟，石头牵着大丫回来了。
家里没钟表，但是乔嫣会通过看天晓得现在大概几点，距离平日两兄妹回来早了两个小时，她有点意外，“今天怎么这么早？”
石头低下头，躲避开乔嫣的眼神，“不想玩了。”
大丫也跟着石头一起低头。
乔嫣看他俩心事重重，就知道这俩小孩儿肯定有事。
不过她没问，反而说：“我买了桃酥，放厨房柜子里了，要吃自己去拿，不过一人只能自己吃一块。”
石头：“我们不饿。”
乔嫣乐了。
看来不是有事，还有可能是闯祸。
她又睨了一眼大丫，大丫也低着头，头上难得没有冒泡泡，一时也猜不出来俩孩子犯了什么事，便让他们回屋里自己玩。
乔嫣把家里的脏衣服拿出来，到篱笆墙旁喊尤莉，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河边洗衣服。
尤莉让她等一等。
就是这等人的工夫，乔嫣听到外头有人喊：“石头，石头家有人吗？陆副团长在不在啊！”
“有人，有人，是谁呀？”乔嫣应道，往门口走去，就见一个又瘦又矮的女人，右手牵了个约莫八九岁的孩子，那孩子哭过，额头上还有个血印子，看着像是嗑破的。
女人看到乔嫣，先是愣了一下，从头到尾把她打量一通，问：“你就是陆副团长娶的新媳妇？”
乔嫣：“还有旧的？”
女人被她这一通反问噎了一下，好几秒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石头，你家石头呢？”
“石头在呢，嫂子你找他有什么事，我把他喊出来？”乔嫣转头，“石头，有人找你——”
女人大手一挥，“不用喊，反正你大人在家，我就直说了。你家石头可真行啊，捡石子把我家福贵的头打成这样，都打出血了！你们大人是怎么教的，怎么能用石头打人呢，万一扔到了眼睛打瞎了可咋整？”
怪不得那小子今天这么早就带着大丫回来了。
乔嫣看了看福贵的额头，上面还在冒血珠呢，她歉意的笑了笑，“嫂子，你莫慌，我先把石头喊出来问问。”
女人凶道：“伤口都在这儿呢，我还能冤枉你们不成！”
她又朝屋里喊了两声，石头才磨磨蹭蹭地和大丫一起出来。
看到女人和福贵，他连忙把头低下，慢腾腾走到乔嫣身边。
乔嫣问：“福贵的头被人扔石子打出血了，是你扔的吗？”
石头瞥了一眼眼前的福贵，有点不服气地说：“是我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