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同生死(1 / 1)

六年后。

“今科进士的答卷当真是可圈可点啊!状元郎对考题‘还税于民’的论述提纲挈领,一针见血,剖析问题可见其能力,解决问题又见其魄力,年仅二十四岁,前途不可限量呐!”文华殿大学士袁佰隋言辞激动道。

昭琨殿内,几名考官坐在殿中讨论起今岁春闱登第的进士,礼部尚书戚恒琰接口道:“越沽州并州而治才短短六载,今届科考竟然出了一名榜眼,入二甲者亦有十余名,可见莫老的州学办得好啊!”

国子祭酒莫更皑道:“自皇上开放全境科举,广纳天下贤才,今科榜上进士已遍及各州,如此局面,实是令人欣慰!”

袁佰隋又道:“说起来,太子殿下也有答题,殿下的文章思维缜密,格局开阔,胸襟博大,且文辞清隽,又写得一手好字,实可折桂呐!只惜殿下因身份所限,未能参与科考!”

莫更皑与戚恒琰二人纷纷颔首,皆是赞同。

坐在御案后的冯娓钥看着面前那份字体遒炼的答卷,她也颇为满意,她眸中带笑,以闲话家常的口吻对殿中几位朝臣说道:“在动物界,老鹰教雏鹰学飞的方式是将其直接推下悬崖,这份心狠,朕叹不能及啊!朕遮风挡雨护着太子多年,如今太子也长大了,终是时候放手让他历练一番了。”

戚恒琰慨叹着接口:“皇上教子有方,殿下是长得文武双全啊!不像臣那败子,学得一肚文墨,却不思入仕进取,竟全拿去寻花问柳,臣是骂也骂过,打也打过,可都不管用!”

莫更皑也似深有感触地道:“你家儿子至少还学得满腹诗书,我家劣子是镇日舞刀弄剑,一看书就昏昏欲睡,就连写个名字都是一笔狗爬字,我能被他活活气死!”

袁佰隋不由笑道:“莫老身为天下文宗,没想到您家公子却一心向武,看来日后您府上要出个将军呐!”

冯娓钥也笑道:“孩子有自己的志向,若是想从武,也别强拘着他学文,便由他从心所选吧,也许能别有出息。”

莫更皑头疼地摆摆手:“臣也拧不过他,还是养女儿省心呀!”

殿中君臣几人在交流着育儿经,殿外一名内侍忽而入禀道:“皇上,窦大人求见。”

莫更皑三人闻言,从座上立起身,告退出了殿。

外头的窦超陵与出殿的三人笑着打过招呼,抱着文书入殿,几位戍边将军回京述职,兵部忙得不可开交,窦超陵行过礼后,汇报起手头上几件亟需圣裁的事项,冯娓钥与他逐一议完,当场落了批复,窦超陵拿到批复,再度抱着文书匆匆告退。

宫女按着时辰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送来,冯娓钥见药汁尚滚烫,便让她先搁下,埋头批阅起案上的奏折。

约莫半盏茶过后,侍立在一侧的梨龄见药已凉温,而皇上一心专注公务,似已忘了放在一旁的药,便轻声提醒她喝药。

冯娓钥写完手中那份批复,刚端起药,便听内侍入禀道:“皇上,太子殿下求见。”

“请他进来。”她说完,一口饮尽碗中药,又将碗放回候在一旁的宫女手里的托盘上,宫女躬身行下一礼,退行出殿。

冯虔玮今年已二十有二,面容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眉目俊秀,身量颀长,穿着一套浅紫常服,玉冠束发,一身气质温文尔雅,举手投足姿仪翩翩,他手里拿着两份文书迈步入殿,见宫女端着个空药碗从殿中出来。

他入殿行完礼后,也顾不得请示手里的公事,当先关切道:“母皇的身子有何不适?为何要喝药?”

冯娓钥安抚道:“玮儿不必担心,不过是寻常调养身体的汤药,朕并无大碍。”

冯娓钥接而问起交给他主持的琼林宴备办情况,见他对答间如数家珍,便知他必定勤勉躬亲,而不是甩给底下人去办,心中颇觉满意,一时又想起方才几名考官送来的那份答卷,便夸了他几句。

冯虔玮并无骄矜之色,谦恭道:“谢母皇夸奖,儿臣定会不懈用功。”

他见冯娓钥容神有些疲惫,便道:“母皇刚喝过药,不如去歇息一会吧。”说罢,又扫见她手边尚未批阅的累累奏疏,接而补道,“这些折子便由儿臣代母皇先过一遍,留下急重件,等母皇醒了再批复。”

冯虔玮近两年学着处理政务,阅览奏折是常有之事,一些不甚要紧的奏疏都由他直接批复,而对于要紧的奏本,也多由冯娓钥口述意见,让他执笔代为批复。

梨龄忧心冯娓钥的身体,见她没让太子殿下知道积劳成疾的实情,也不敢说破此事,只从旁劝道:“皇上先去歇一觉吧,晚间还有一场宴饮,几位将军与皇上久未相见,想来今夜不会太早散宴。”

冯娓钥的身骨大不如前,精神一年差过一年,她也不坚持,又交代了冯虔玮几句各州奏折中的相关事务,便起身往外行去,殿中除了当值的几名宫女和内侍,其余人等皆随圣驾移往璋安殿,冯虔玮一直恭送冯娓钥出了昭琨殿,才返身坐在御案旁的小几上批阅起奏章。

今晚的宴席乃是私宴,只请了几位将军,尚食局得了皇上口谕,备的都是几位将军爱吃的菜,食案也并未用宫中宴席常用的单人木案,而用了一张圆案。

总管太监何彰慜指挥着几名内侍安置食案,这些内侍大多上了年纪,自冯娓钥登基后,后宫只有一位太妃,便始终未再新增内侍,用的所有内侍都是先帝朝的旧人。

一名内侍边置放圆凳,边感叹道:“我在宫里这许多年,还是头一遭见着君臣同桌而食,这是多大的殊荣啊!亲近程度都可比皇室宗亲了!”

另一名内侍搭话:“那不一样,昔年皇上与几位将军曾并肩杀过敌,有着过命的同袍之谊呐!”

傍晚时分,最先到的是卢觉镝,他这些年镇守舀狐关,邧州多年难清的匪患,为之荡涤一空,百姓生活安定,商贩往来顺畅,贸易频繁,不少商户将分铺开到了邧州地界内,连带长年积贫的邧州也日渐富足起来,眼看邧州上缴的赋税逐年攀升,户部简直乐得合不拢嘴,终于不必再为每年扶持邧州民生那笔拨款而头疼不已。

何彰慜亲自领着卢觉镝到桌边坐下,又上了点心茶水招呼着,卢觉镝终年在军中,一身肃杀之气,为人又不苟言笑,何彰慜陪侍在一旁,被他的气场所压,只觉几乎喘不过气来,不足一盏茶功夫,头上便渗出了一层薄汗。

当何彰慜看到内侍领着曹也谢与公孙顾望两位将军进来时,他终于大松了一口气,连忙笑着迎上去,招呼他们入座。

卢觉镝、公孙顾望和曹也谢这番回京述职,这几天都忙着公务,尚未得空私下见面,今晚宴席还是他们回京后首次相见,曹也谢一来,也不急着就座,当即上手对卢觉镝像检查个物件般左拍拍、右捏捏,逼得卢觉镝出手一挡一劈将他震开:“青曳,你这是一见面就想来打一架?”

曹也谢这才收手,他这些年蓄起满嘴络腮胡,不言不笑时便宛如金刚怒目,只有开口说话时才显得有几分可近,他挂着一脸笑,在卢觉镝身旁坐下:“我想看看这些年你在北边有没有被冻坏!”

公孙顾望也接着问道:“岁峿,你本就畏寒,胳膊又有旧疾,在北边天寒风雪时怎么过?”

曹也谢听到此处,忍不住再插嘴:“我说你怎么还不娶妻?你一个大老爷们哪会照顾自己啊!”

不等卢觉镝说话,公孙顾望便向曹也谢控诉道:“说起此事,我就来气!他当初打完仗回来当着我和岷椗的面答应得好好的,结果一转眼就申请去了北边驻关!”

“他就是欠收拾!”覃粤延随着引路的内侍走进来,听到这话尾,忍不住接口道。

座上三人闻声望去,见到覃粤延,皆是惊喜,卢觉镝照顾着他的腿疾,当即起身将就近的座位让出来给他,自己往里挪了一个座位。

覃粤延如今是一介平民,按规矩自是不能入宫参宴,公孙顾望语气难掩兴奋道:“岷椗,没想到你会来。”

除却当年在卢老将军麾下那段年月,细算下来,他们四人已有二十余年未曾聚齐了。

“皇上恩典,特命人去将我接了来。”覃粤延在桌边坐下。

外间暮色四合,内侍们掌起灯,他们坐下没多久,冯娓钥便到了,身后跟着冯虔玮。

座上四人忙立起身,正欲行礼,冯娓钥边往里走,边抬手阻止道:“今夜是私宴,不必多礼。”

冯娓钥走到上首坐下,冯虔玮在她左侧下首坐下,四人待他们入座,才再度坐下。

菜肴一道紧接一道送上桌,冯娓钥随后挥退了侍立在各人身旁准备布菜斟酒的宫人们,她端起手边的青玉酒杯,明眸含笑,清声道:“多少年不曾聚齐了,我们来先喝一杯。”

席间四人纷纷端起酒杯,冯虔玮忙望向冯娓钥,恭谨开口征询道:“母皇还在服药,这杯酒便让儿臣代母皇敬各位将军吧?”

卢觉镝闻言,当即接口问道:“皇上身体有恙?”

曹也谢、覃粤延和公孙顾望三人也满目关切之色,纷纷相继问询。

冯娓钥放下手中的酒杯,安抚道:“只是调养身体的寻常补药,无甚大碍。”

席间四人闻言,稍稍安心,却也不肯让她沾酒,冯娓钥也不坚持,便由冯虔玮替她饮了这一杯。

曹也谢吃下两口菜,想起一件趣事,便道:“我此次在回京途中经过氨州伏荔城,竟发现官道外一箭之地远处的那条小河改了道,原先的河道早已干涸了。”他说到此处,不由有些好笑道,“当地百姓都在河床上种满了庄稼。”

冯娓钥听罢,笑着问道:“河床之泥肥沃,那些庄稼定然长得很好吧?”

曹也谢想起当时所见,更觉好笑:“想来是每户各划了一块地,有种油麦菜的,有种小白菜的,有种豆角的,有种萝卜的……总之,我也数不全,远远望去五花八门杂在一处,绿油油成片儿,长势十分喜人!”

公孙顾望呷一口酒,听着曹也谢描绘的这片欣欣向荣之象,一时有些感慨道:“当年我们可是差点就折在了氨州伏荔城外。”

覃粤延接道:“当时谁又曾想过还能活着出来?”

冯娓钥顺着他们二人的话头,不由也想到了那次凶险的遭遇。

当时他们一营二营的人遭遇敌军埋伏,被困在伏荔城外的一个小山谷里,六日过去,活动范围内能挖到的树皮草根都被他们吃光了,她的亲兵将掘地三尺搜寻来的最后一捧草根奉给她,她只取了一条,便让亲兵拿去分给其余的兵士。她将那条短短的草根又分为五截,给身旁的四人每人分了一小截。

她把自己手里那一小截草根放进嘴里,缓慢地吃着,以那丝微末的甘甜抚慰空空如也的胃,只听曹也谢忽而开口问道:“你们此刻最想吃什么?”

坐在曹也谢对面的覃粤延艰难地抬腿踢了一下他的膝盖,有气无力地骂道:“这时候还提什么吃的!”

曹也谢不理会他,继续说道:“我想吃整只酱猪肘子,香叶、八角、小茴香、桂皮、姜葱……各种香料加进去一锅酱熟,那浓郁的酱香盖都盖不住,一口咬下去,肉汁四溢啊!”

覃粤延骂归骂,待曹也谢话音落下,便也接道:“我想吃父亲手打的牛筋丸,每一口都能吃到蕴藏其中的劲道,咬下去仿佛还能受到丸子的反弹。”他艰难咽下一口口水,转头问坐在身旁的卢觉镝,“岁峿,你最想吃什么?”

卢觉镝半眯着眼:“我想吃烤羊腿,一口下去,直接扯掉半边肉。”

曹也谢狠狠咽下一口口水,转问他身旁的公孙顾望:“参铎,你想吃什么?”

公孙顾望半躺半靠在曹也谢身上,用手捂着饿到发痛的胃部,就着嘴里寡淡的草根味畅想道:“我想吃涮肥牛,夹一筷子从沸汤里一过,再沾些调料,合着肉质的肥美和调料的鲜香,入口即化……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曹也谢又狠狠咽下一口口水,扭头望向她,问道:“殿下,你呢?”

她嘴里那丝草根余甜早已消尽,闻言只道:“我想吃白米饭!”

“但我们最后不还是脱困了?老子出来后又是一条好汉!”

冯娓钥沉浸在回忆中的思绪被曹也谢这一粗声打断,只见他灌下一口酒,对冯虔玮道:“殿下,你不知道吧?当年我与皇上在氨州烩爬岭与敌军狭路相逢,当时我们还是初次独立领军,底下兵士都有些畏战,我勒令他们不许退,与敌军正面交锋,我一拳打过去,敌军便倒下一串……”

坐在他身旁的覃粤延实在听不下去,出声拦着他道:“青曳,你这可吹过头了啊!说得这么夸张,殿下能信吗?”

卢觉镝也瞥他一眼:“你怎么不直接说你一拳打过去,敌军全倒了。”

冯娓钥笑道:“说不准他跟旁人就是这么说的,当着我们的面才稍微收了一些吹牛皮的力道。”

曹也谢连忙辩解道:“我在旁人面前可从来没说过,这不是看殿下年轻,想跟殿下讲一讲我们当年在战场上的事迹嘛。”

冯虔玮自小便对母皇在战场上的经历充满好奇,但他的母皇却极少提及在军中的过往,他难得听人提起,因而真心实意道:“曹将军多说说,我喜欢听。”

曹也谢立马反睨他们一眼:“你们看,殿下喜欢听我讲!”

座上几人被他一噎,一时竟无言以对。

曹也谢心里高兴,当真又多说了几件他们五人在军中的往事。

席间的氛围轻松宽快,冯虔玮能从母皇和几位将军的言语互动中,明显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深厚情谊,由此亦可遥想他们在军中那段浸染过烽火狼烟的同袍岁月,任何旁人都比之不及,他莫名有些羡慕在座几位将军。

这场宴席边吃边叙话,一直到将近子时才散。

八日后,卢觉镝、曹也谢及公孙顾望返回驻地。

又三日后,冯娓钥前往荞延园行宫养病,由太子冯虔玮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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