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试士(1 / 1)

征明七年,三月十五,春闱。

今科贡士有一百二十人,自从纳士令颁布以来,取消各州府学子地域限制,不拘一格,广纳天下贤才。此政令一出,参与殿试的各州贡士逐年见涨,今年更是增了三成,贡士们提早从五湖四海各地赶来京城,一时白衣书生满京都,蔚为壮观。

从纳士令推行伊始,皇上连年亲自主持殿试,贡士们踌躇满志,尤其是新并入州府的那些贡士,他们从童试、院试、乡试、会试通过层层考核,最终脱颖而出,千难万难挣来这个面圣的机会。今上虽是个野心昭昭的霸主,但也是个爱才拳拳的英主,是皇上在半数朝臣的反对声中艰难推行纳士令,为他们这样的异族之民搭了一级进身之阶,叫他们又怎能不拳拳以报?

殿试这日,天色才刚破晓,贡士们已齐集在宫门外,有司逐一核验完身份,礼部官即领着他们去往鸿贤殿。

殿内一百二十张桌案笔墨齐备,一众贡士衣冠严整,肃立两侧,默然静候,每个人虽然神色不显,却都心怀激动和期待,这将是改变他们命运的最后一试,从此跻身庙堂,今后的国计民生都可由他们建言献策,将来国家的昌荣也许都有他们出的一分力。

但听一声高唱“皇上驾到”,只见一名身材修长的女子穿着浅紫常服迈入殿中,身后跟着今科三位主考官,左相佟逋、文华殿大学士袁佰隋、吏部尚书卫词漷。满殿书生不敢直视天颜,忙跪地行叩首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冯娓钥走到主座上坐下,清声道:“诸位贡士平身。”

贡士们立起身,只听皇上又道:“请入座吧。”

贡士们随即依照号牌各自入座,桌案上早已铺好雪白的宣纸,只等着他们答题。

鸿贤殿中有过百人,却是一片静穆,冯娓钥注视着满座贡士,缓声道:“今国有一十六州,三十九族,各族合则国长兴,各族散则祸乱生,然民心异族观蒂固,朕虽致力教化,地方排外频仍,何以从根本消弭此患,使各族亲如手足?诸位博古通今,虑周藻密,务直言不讳,悉数备述,详尽条陈。”

在座贡士们听完皇上出的这道策问,或蹙眉沉思,或匆匆记几笔要点,或有人已从容落墨作答。

一个半时辰内,各位贡士相继作答完毕,由内侍引着走出鸿贤殿,回去各自的宿处,只等着放榜了。

受卷官收起所有卷子,交给弥封官密封考生姓名籍贯,再转交给掌卷官,由掌卷官送呈三位主考官阅卷。

佟逋、袁佰隋、卫词漷三人连日宿在考试院,他们相互交叉阅完一百二十份卷子,各自从中选出三份最优之作,三人的选择中有四份重叠,最后经商议,从中推选出三份,送至御前。

冯娓钥看完这三份卷子,其中一份词锋犀利,鞭辟入里,一针见血,但稍显偏激,她颇为欣赏这位考生的才华,但觉他锋芒太盛,有欠磨砺,遂定为第二名,另两份中一份行文献策中正平和,广博仁厚,又不失雷霆手段;一份文采流丽,书法漂亮,切中肯綮,然辞藻略有赘余,她分别定为第一名及第三名。

星夜漫长,刻漏已过二更,昭琨殿内灯火明亮,守在殿门外的小冬子看了看御案后专注阅卷的皇上,不禁对身旁的全禧逹道:“全总管,一甲已定,皇上该不会还要把剩余的百余份卷子都亲自过目一遍吧?”

全禧逹叹息道:“纳士令是新政,推行不易,皇上亲自主持殿试及亲自阅卷都是为了表示国家对取士的重视,皇上这是以身作则,做给朝里有异声的臣工看,做给各州士子看,朝廷的揽才用心之诚啊!”

小冬子一脸似懂非懂,全禧逹也不与他多废话,吩咐道:“皇上看了这么久的卷子,想来也饿了,你去让御膳房做些点心送来。”

“是。”小冬子一溜小跑而去。

全禧逹立在殿外,远远望一眼殿内那道秉灯阅卷的身影,他无端忆起皇上做皇太女时,第一次出席琼林宴,在宴上面对满座新科进士所说的一句话,她说:“士子避世,是朝廷的损失,有朝一日,若天下良才都愿入仕拜官,才是社稷之福。”

放榜之日,京城满街热闹,堪比过节,皇榜下围满了人,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二甲三十名,赐进士出身;三甲八十七名,赐同进士出身。

新科状元、榜眼、探花三人顿时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焦点,风头一时无两。

街边茶楼二楼临窗座位,佟逋和钟同禹相对而坐,他们默然看着人群簇拥中那三个意气风发的后生,状元郎方及弱冠,眉目端正,一袭白袍,风骨清逸,而榜眼年才十八,身姿清瘦,眉目间隐有几分倨傲,探花郎也才十七,少年得志,神采飞扬。

佟逋见钟同禹目中神色似有感慨,他不禁笑道:“想当年你高中状元时,不也是这般风光么?”

钟同禹仍旧看着皇榜下的热闹,声调缓慢道:“我们终究老了,看到江山代有才士继,我心里是欣慰啊!”

他收回目光,端起手边的酒盏向对面递去,佟逋笑呵呵地端起自己的酒盏,碰了碰他的杯子,两人各自尽了杯中酒。

鸿胪寺和礼部这段时日忙得不可开交,游街,赐宴,释褐,授官,一整套繁琐仪程行完,已是到了五月中旬。

红花谢去,绿树成荫,天气渐热,人们都换上了夏衫。

这日晚间,御膳房忽而接到小冬子来传话,说是要做一份赤圆子。

小冬子匆匆传完话又忙去当值了,主厨有些困惑:“这赤圆子偏甜口,皇上向来不好甜食,怎的突然要吃赤圆子?”

点心师傅也是不解:“赤圆子是蔟州地方吃食,蔟州人过生辰时都要吃赤圆子,难不成今日是朝里哪位大人的生辰?”

主厨担心误了差事,忙催促道:“别耽误工夫了,麻利做出来,让人送过去吧。”

御膳房做好赤圆子送来时,冯娓钥正在批阅奏折,梨龄示意宫女放下食盒,便让她退下了。

冯娓钥批复完手边几份奏疏,搁下朱笔,打开食盒,一缕浅淡的甜香瞬时在鼻端弥漫,她默然看着那碟赤圆子,目光温润,似有无数温情流转,片刻过后,她转头问侍立在一侧的梨龄:“外面是谁在当值?”

梨龄知皇上真正想问的是谁,她早对徐公子的排班熟记在心,也无需到殿外询问,接口便答道:“徐公子今日是未时至申时的班,现已下值了。”

冯娓钥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天色,又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梨龄答道:“将近亥时了。”

天高云薄,夜空明朗,石钴巷中有零星几户人家仍亮着灯,冯娓钥穿着一件藕色便服,手里提着食盒,行走在巷中,身后跟着梨龄,提着一盏灯笼给她照着脚下的路。

冯娓钥走到一户寻常的门庭前,上前叩了叩门,半响无人应答,她复又抬手叩了叩。

“来啦。”管家身着中衣,披着一件外衣前来应门,看到门外立着的人,他大吃了一惊,“皇……”

冯娓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朕是微服出来的,不用声张,你家公子呢?”

管家答道:“公子睡下了。”

冯娓钥一时沉默,管家也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竟然圣架亲至,他视线一转,蓦然看到皇上手里的食盒,不禁又征询问道:“皇上可要奴才去把公子叫醒?”

“不必。”冯娓钥也不进门,淡淡道,“你也去歇着吧。”

“是。”管家躬身退了下去。

冯娓钥立在门外,手里仍旧提着食盒,长久地沉默着,梨龄站在她身后,只觉那道身影无比孤清。

半响,冯娓钥转身,在屋前的几级台阶上坐下,打开食盒,拿出一个赤圆子,独自吃起来,皎洁的月光落在她身上,仿佛披了满身风霜,梨龄看着这一幕,眼眶倏然一涩,终而别过头去。

夜色茫茫,冯娓钥沉静的眉目被浸染出几许沧桑,她无声地吃着手里的赤圆子,深埋在记忆里的过往不受控地浮上脑海。

过往里,那个温柔的少年手上托着两个赤圆子,对她说:“蒹弗姑娘,今日是我的生辰,我们这里的习俗与你家乡的习俗有些不一样,我们这里过生辰都要吃赤圆子,寓意圆圆满满,你也尝尝啊。”

当时年少,曾有满怀愿景,没想到他后来上了战场,并且成为镇守国境线的一道坚固屏障。时局终究没有放过他们,他们生在帝室,都有各自需要背负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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