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流深(1 / 1)

夜幕在滴漏中缓缓褪去,旭日从云层上破晓,薄薄的暖黄光笼罩着孚栀城。

韬麟殿,早朝。

右相黎偲昌出列道:“皇上,珪、蔟二州渐已安定,百事入序,放眼国土泱泱,可图成就王业矣。当今天下疆域,仅剩越沽一国独立于外,千秋霸业指日可成,臣请皇上尽早下令攻伐越沽,以毕全功。”

兵部尚书蒋弈陆既未附议,亦未反对,只道:“越沽地处西北,战线甚长,皇上若要战,眼下便要着手调集粮草送往前线,以备万全。”

户部尚书邵渠游急忙劝谏道:“穷兵黩武,苦的终是百姓啊!皇上即位以来连年征战,国库吃紧,虽有战利,也多布恵于民,归入国库甚少,实难再支撑一场战役了!请皇上稍缓一缓吧!”

太傅钟同禹附议道:“越沽国君并非贪生怕死之辈,越沽皇次子亦有善战之名,加之越沽地势特征占优,易守难攻,战争一旦开火,恐非三年五载可下,请皇上三思。”

辅国大将军窦中辕不满道:“钟太傅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恕本将不能苟同。这些年来,我国连战连捷,锋芒无人可掠,正该趁此军心振奋、士气高涨之时,大举出击!”

主战派和休战派随即在朝堂上激烈争论起来,各自立场分明,言语机锋往来不休……

冯娓钥沉默地看着他们争吵半日,才开口道:“实现天下归一的千秋霸业固然是朕与诸位的夙愿,然若为早日一统四海而令民生凋敝却非朕所愿。对于越沽国,朕志在必得,这几年便有劳诸位勠力同心,养精蓄锐,以待机宜。”

此言一出,休战派听罢,忙齐声应诺,主战派纵然极欲争取,也只得从命了。

吏部尚书卫词漷另起启奏道:“渱州佛教空前繁盛,庙宇如雨后春笋拔起,以致历来尊崇道教的氨州及儒教当道的栟州都有佛教兴起,臣以为当下旨对各所庙宇统一登记,并设立有关机构辖治,今后持有朝廷签发的文书才可建造寺庙,延纳信徒,否则该视为不法。”

左相佟逋有所顾虑道:“渱州佛教存续悠久,教义也是导人向善,出家人脱离红尘俗念,与世无争,朝廷此举恐怕会引起佛教徒不满,甚至招致暴动。”

“若是寥寥几座庙宇,自当放任,然有如今之规模,一旦有心怀不轨之徒借佛祖名义起事,只怕终成大患!前培泾国的‘裘赤之乱’便是由得道高僧煽动信徒造事,险成灭国之祸,后被尽数取缔,乃至如今在垽州境内仍无一座庙宇。” 卫词漷目光深怀远忧,望着王座上的冯娓钥,道,“皇上,臣以为不可不防啊!”

冯娓钥同意道:“前人之失,后人莫可重蹈,以史为鉴,当常引以为戒,此事便交由李卿及唐卿商议出一个章程,再详论细则。”

卫词漷与唐竟与一同领命道:“是。”

御史大夫何肃鉴接而出列道:“皇上,臣参礼部侍郎洪舷浙为官不端,常常流连秦楼楚馆,且风闻洪侍郎涉嫌参与贩卖各地俊俏少年入小倌馆,从中牟利,简直是知法犯法,罪大恶极!”

何肃鉴已不止一次弹劾洪舷浙,每每都被皇上以“道听途说,不可明证”为由不轻不重斥责几句挡回去了,但何肃鉴是个认死理的性子,屡驳屡上。百官此时都不出声,洪舷浙本人也未自辩,默然肃立,神情颇为无辜。

冯娓钥清声问道:“何卿可有证据?”

何肃鉴躬身道:“臣请皇上准许我司详查!”

“朕若是不准,想必何卿今后还会继续上弹章。” 冯娓钥语气似有些无奈道,“也罢,朕便准了你,洪卿两朝重臣,尽职尽责,一身清廉,朕自是不信他会做出那等荒唐事,查清楚了,也好还洪卿一个清白。”

她顿了顿,又道:“何卿数度弹劾洪卿,若只由宪台去查,只怕何卿会甩不脱挟私栽赃之嫌,便由大理寺及刑部也一同介入吧。”

百官神色各异,洪舷浙面色一白,只听大理寺卿任复颀与刑部尚书唐竟与齐声领命道:“臣遵旨。”

冯娓钥又问:“众卿可还有本要奏?若无,便退朝吧。”

朝臣们退出韬麟殿,零零散散走下汉白玉长阶,任复颀见唐竟与和钟太傅走在一起,遂趋步上前,与二人并行,问道:“何大夫弹劾洪侍郎已不止一次两次,皇上向来不当回事,今日为何突然要查了?”

唐竟与道:“先前是因为要打仗,皇上维护着朝堂安稳,如今腾出手来,怕是要清算了!”

任复颀又道:“洪侍郎为官两朝,关系盘根错节,真正查起来,只怕牵连不少,这到底怎么个查法?是要严查还是轻查?是查洪侍郎一人,还是查他一党?”

唐竟与沉吟半响,道:“三司都介入了,自是要严查!”

任复颀闻言,不禁蹙眉叹道:“朝堂上怕是将有一番动荡啊!”

长阶走尽,唐竟与停下步子,缓缓道:“看看智诞世子,再看看裴暯总督,无论是宗室贵胄还是功勋重臣,有哪一次姑息了?皇上明刑弼教,我等只要持身严正,勤谨为事,总不会有错。” 另外两人连连点头赞同。

三人在长阶下拱手作别,各自回官署。

右相黎偲昌回府后,换过一身便服,去了粹羲楼,他被小二领入一间包厢,只见晁钧王冯硕缙已坐在厢房内,颇有闲情逸致地亲自动手摆弄着茶具,黎偲昌在他下首坐下,待小二退出去后,才道:“王爷,洪舷浙这次怕是保不住了!”

冯硕缙手上专注于一道道泡茶工序,口里不咸不淡道:“那便弃了。记得把我们摘干净。”

黎偲昌忙道:“王爷放心,下官处事极其谨慎,洪舷浙与我们一向的往来都没留下证据,牵连不到我们。”

冯硕缙把一杯泡好的茶放到黎偲昌面前,问道:“本王让你从各地挑选几名俊朗的青年男子,此事办得怎样了?”

“下官已着人去办了。”黎偲昌有些迟疑道,“只是皇上这些年都不近男色,王爷找来这些青年男子,恐怕也献不出去啊!”

冯硕缙喝一口茶,才慢条斯理道:“那就得看你找来的人有没有本事了,她正值妙龄,韶华当盛,男欢女爱,乃人之常情,本王不信她就如此清心寡欲。”

黎偲昌笑道:“王爷说的是,下官找的人都是万里挑一的大好儿郎,不但姿仪拔绝,且各有所长,或擅书画,或通音律,或精武艺,相信总有一二人能入得皇上的眼。”

冯硕缙抚着短须,默然不语,身侧的紫砂钵里一抔山泉水清澈如镜,倒映出他的面容,神情森冷,目光阴寒,隐有暗潮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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