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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天暗地君子窃红,登堂入室妹婿偷香(1 / 1)

从棋盘街到乌义坊的路很长,谢琅那双握笔的手头一次拎上重物,才走了一段便已经勒得发红。他努力克制着,可喘|息声在这样安静的夜里依旧十分明显。额上、背上沁出热汗,被夜风吹干了一层,又很快涌出另外一层。

静临感到过意不去,便伸手去拉一个小提篮,“分我一个吧。”

谢琅下意识地躲闪,手背便极快地被什么尖利之物划过,紧接着,一股隐隐的痛楚沿着手臂传至心头。他垂眸看去,只见手背上面一道极细的痕,正缓缓地在深蓝的夜色里呈现,新鲜的血液露珠般

沁出,与一双因无措而勾起的小手上艳红的蔻丹相映成趣,仿佛那红色正是从那里窃得的一样。

窃红……谢琅心头无端冒出这两个字,像是潇潇竹筠之上,忽然开出了一朵奇妍的花,不谐,却又鲜活得令人战栗。

静临呀了一声,自是十分尴尬,想说点什么,却见谢琅正定定地望着自己,眸中似有春笋破发。

她识得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此时此刻,于他们二人之间萌蘖。

“唉,你长错了地方呀,”静临想,她躲开视线,装作一无所知。

“你去探望过不循了?”

谢琅忽然道,语气十分急促,像是催促着她快些交待。

静临讶然抬眸,想在他眼中探知这句问话的真正用意。

只眸光相接的一瞬,她便觉得此举多余——他的用意已经昭然若揭,不是么?

可为什么偏偏是在这时,在她已经历了柳文彦,柳大郎,和段不循之后。

静临心里忽然就觉得不甘,谢琅这样的男子,正是从前待字闺阁时的梦中人,凭什么就是冉宝儿的呢。

她想着,眼眸便在他的切切注视下逐渐地带了笑意,还没待他弄清楚那笑意味着什么,她便又顾盼别处,笑吟吟道:“是呢,说来还要多谢大人成全,否则,受过段大官人那么多照拂,他如今落了难,我却不能尽一份心意,实在是过意不去。”

照拂,这两字着实是悦耳极了,可是还不够,谢琅还想听更多些。

他这渴望十分浅白,是静临可以轻而易举便满足的一种渴望。

于是,静临便强行压下心底隐隐的痛楚,继续口齿清晰地讲述那施惠与感激的往事。

柳祥的欺压,婆母的愚顽,生活的艰辛,段大官人的侠肝义胆和五两银子……她句句不提“你们误会了我与他的关系”,却句句都是这个意思。

谢琅此刻只想听到他想听的,她满足了他,于是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一切沉重之物都在这点点星淡淡风中消解了,四肢百骸舒展开来,他头一次觉得,谢琅可以只是谢琅。

“咦?那不是……谢大人么?”

翠柳今日留在玉颜堂帮银儿,直到这会儿才忙完,便忙不迭出来迎静临。

刚走到乌义坊门口,便遥遥望见夜色深处现出一对亮眼的男女,男的虽提匣挈篓,依旧不失温和从容的风度,女的姿容明媚,走起路来摇曳生姿。二人言笑晏晏,正朝着这面走来。

翠柳认出谢琅,用胳膊肘捅银儿,要她快看。

银儿的目光一触到谢琅便移不开了,一时之间,她还难以将兄长这个词汇与眼前的大活人联系到一起,只是觉得奇妙,原来世上竟真有一个人,流着与自己相同的血,长着一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孔。

谢琅见到翠柳和银儿两个时,有一瞬间的踟躇。

从来好梦最易醒,此刻便是梦醒时分。

他留恋地看向静临,不敢像段不循一样叫她冉姑娘,他叫她冉娘子。

可是他心里明白,其实最合乎礼数的,应该是“柳家大娘子”才对。

也许再过段时间,他就要叫她姨姐了。

静临快步走向银儿和翠柳,紧接着,她便回过头来,活泼地与谢琅招手,“快过来呀!”她说,“这是翠柳,我们的巧手厨娘,这是银儿,银儿通晓医理,没有她的话,我们的玉颜堂可是开不起来呢!”

谢琅是见过这两个姑娘的,只是未曾正式结识,也未曾仔细打量。

此刻,见她郑重其事地给他介绍起她的好友,他心中便有了异样的滋味,像是食了一枚刚挂红的青杏子。

“翠柳姑娘,银儿姑娘。”

谢琅便也走上前去,郑重其事地与人问好,他肩挑手提,无法作礼,只颔首示意,“在下谢琅。”

静临挽着银儿的手臂,“这也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还请谢大人怜恤我们几个小女子,送佛送到西罢!”

谢琅一愣,真送到柳家院里么?

他已经听母亲说过,冉氏已经抵京,现下正随母亲投住在姐姐家。

若是遇到了……该如何是好?

他看向静临,只见此刻她的眉眼弯成了他从未见过的弧度,亲热,活泼,还带着一丝娇嗔。

她一定是还不知道,那未曾谋面的亲妹婿,就是他吧?

谢琅无法拒绝她的请求,他无法指望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实情,只望今晚不要再遇到任何旁人。

一行人走过转角,前方是两岔道。

一条通向府前街,王婆家院子的后门、玉颜堂如今的正门设在那里,去那里路程最少,也不用走坊门惊动四邻。

翠柳头前引路,自然而然地往那里走。

从前也是这样的规矩,静临不想教婆家插手生意,便将账目和银子都交给翠柳和银儿保管,货物也是能不往柳家大院搬就不搬。

可是,她忽然听静临在身后与银儿说,“你也回吧,今天货就放在我家,明早拾掇也方便些。”

谢琅伫足,“还是去玉颜堂。无妨,我不累。”

他以为,玉颜堂远些,柳家大院近些。

静临轻轻推了一把银儿,“快回去吧,早些睡。”随后与谢琅眨眼,“大人想岔了!我家院子才绕路呢!怎么,大人提不动了,要不要我帮你?”

她揶揄道。

谢琅嘴角漾起笑,只得随着她,走上另外一条岔道。

坊道漆黑,人家的门灯大多已经熄灭了,只有卢里长家门口的红灯笼依旧泛着微弱的红光。

“你小心些。”

“你小心些!”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这句话。

谢琅感到自己正被一股新鲜而温暖的潮水漫盖、席卷,脚步便也变得轻飘。

静临偷偷翘起嘴角,望着柳家大院门口的石墩笑了笑。

石墩后的大门紧闭着,静临知道,老苍头给她留了门,并没有栓,只消轻轻一推,便得以悄无声息地步入其中。

可是谢琅并不知道。

于是,她便抢先几步过去,将门拍得山响,“母亲,宝儿!我回来啦!”

老苍头耳背,过了一会儿才探出头来,疑惑地看向静临,和她身后表情怪异的年轻男子。

“咳咳!快进来、进来。”

老苍头忙拉开大门,将人让了进来。

冉宝儿被静临惊动,也从卧房走了出来,见静临先是讥诮一笑,随即打量起她身后的谢琅来。

“这位是?”

她问静临,目光却始终粘在谢琅俊美的面孔上。

纵然鄙夷长姐的水性杨花,她到底还是有一股青春少艾的本性,喜爱美丽的男子,并为这男子鞍前马后效劳于长姐而感到不快。

谢琅眉头微皱,很快侧过脸去,像是如此便能拂去面孔上冉宝儿目光带来的黏腻感。

静临掏出一方绢帕,递到谢琅面前,柔声道:“清和,擦擦汗。”

谢琅心中一震,整个人僵在原地。

余光里冉宝儿依旧带着复杂的目光朝自己和她的长姐看过来。

幸好,看起来,她并不知道他的表字。

眼前的绢帕散发着幽幽的茉莉香,在夜色中泛着淡紫色的光辉,上有点点艳红,那是她精心涂抹的蔻丹。方才,就是它们其中的一个,划破了他的手背,在上面制造了一道永远难以愈合的划痕。

谢琅感到自己一面被潮水席卷,一面被火焰灼烧。

一股偷|情般的快感蛊惑着他,他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方绢帕,并没有擦汗,也不打算归还。

他虚虚地攥着那绢帕,彬彬有礼地一拱手,面孔依旧温润如玉,“娘子早些休息,不打扰了。”

静临似乎为他的失礼之举而害羞,飞快地瞟了冉宝儿一眼,娇怯地嗫嚅,“好,你、你快回去罢。”

谢琅银白色的衣裾在柳家老宅空荡的大院里摆成了一朵浪花。

直到沉重的木门再次吱呀一声阖闭,冉宝儿的目光方才收回来,“他谁呀?”她紧走几步,一直追到西厢房门口。

静临回过头来,方才的娇怯之态已全然无踪,此刻她神采飞扬,眼角和嘴角都锋利得像是开了刃。

冉宝儿忽然觉得,此刻的长姐美得惊人。

“你这是什么表情?”

她不满地嚷道,“这男子是谁啊?哼!你不说,我就去告诉母亲和戚大娘!”

静临盯着她因故作娇憨而撅起的嘴巴,忽然掩嘴而笑。

笑罢,她不答反问,“宝儿,你的会亲宴定日子了么?”

“啊?定了呀,就在大后日。”

提起亲事,冉宝儿的心思果然便又回到了她那素昧平生的郎君身上,害羞了起来。

“也不算会亲,这次就是他一个人上门,和咱们家人见个面。”

她又忸捏地补充道。

“是么?七月初二,真是个好日子。”

静临弯唇,“快早些回去睡吧,睡好了才能容光焕发,教郎君一见钟情呢。”

冉宝儿察觉出她话里有些阴阳怪气,立即盯了过来,“这是什么话!母亲从前的教导,姐姐莫不都浑忘了?娶妇娶德,以色侍人算什么?”她顿了顿,又换上了讥诮的神情,凑近了低声道,“姐姐倒是生的美,只可惜运蹇时乖,大好年华,竟就是个寡妇了!只能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与那登徒子、浪荡儿厮混了,啧啧!”

见静临含笑不语,她又道:“方才那个什么清河倒是模样不错,看着像是个好的。只是不知,有朝一日,像他这样的男子,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姐姐为正室娘子么?姐姐可别怪妹妹多嘴,妹妹好心提醒你一句,年轻貌美是能哄得男人一时为你迷了眼,可是做小妾的下场……花二娘不就是前车之鉴么?可还不如守寡呢!”

“你觉得呢?”

静临的笑容沉下去,反问她。

冉宝儿摇摇头,“我觉得呀,他可不会娶你这样的女人。”

“是么?”静临冷笑,“我倒觉得未必,走着瞧吧!”

冉宝儿觉得她这样的表情怪吓人的,后退一步,笑嘻嘻道:“谁要瞧你,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咱们呐,道不同不相为谋!”

静临注视着她蹦蹦跳跳地远离了西厢房,背影里似乎也带着天真烂漫的味道。

“你不配。”

静临低声道。

随后,她转身进了卧房,熟悉的脂粉气黑沉沉地包裹住她,安心之余,唯有沉沉疲倦。

夜深了,睡吧。

静临与自己呐呐,“明儿个还要早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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