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倒(1 / 1)

接下来的策问题,宋知意按照这样的写法,分门列出了对策方法。而目光移到最后一题时,宋知意地笔顿了一下。

最后一题,果如李祯所说,考察了边疆事宜:北虏靡宁,是寇之大者也。尝严兵以拒之,即已致其来庭。然不知因其来庭,可弛兵以息民乎?究其未敛迹,可益兵以穷治乎?兵散恐堕掩袭之计,兵聚又费粮饷之给,然则行何者而得其道?[1]

这题是说北虏一直不安宁,是大周面临的主要敌寇之一。如果他们不主动来犯,可以放松军队让百姓休养生息吗?如果他们不收敛,可以增加兵力将他们彻底击退吗?散兵,恐怕落入敌人偷袭的计谋,聚兵又费粮饷的供给,那究竟该怎么做呢?

这题乍看题干很长,问题很多,一些考生容易被这阵势唬住。但实际上,要回答的只有两个问题,即究竟是散兵还是聚兵。散兵,若有敌人来犯,该怎么解决呢?聚兵,百姓民生之冤,军费粮饷又该如何解决呢?

其实这两点都可选择,因为大周并没有坚定地表明一定要执行某一政策,只要考生言之有理,能将自己选择的这一方面结合当下时政说通,言之有理即可。

宋知意凝神思考片时,最后写下“先聚后散”这四个字。因为宋知远去了北关,所以宋知意在备考研习边关事务时,最先学的就是北虏之事,印象也最为深刻。

兵,当然是要聚的。宋知理在凉州受关多年,宋知意读到他家书中提及大小战役就不下数十场,更别说实际在北关发生的了。北虏来犯,若不聚兵而防,哪里还有大周现在的安稳生活。

可聚兵不能久聚,应当聚精兵,对北虏一击即中,就像题目中所说的“益兵以穷治”。至于为何不能久聚,就涉及到大周现在的一项士兵制度了。

大周现在实行的是“世兵制”。所谓世兵制,就是军士们一边参加生产劳动,一边要保家卫国,亦兵亦农。士兵不但能通过屯田这一手段养活自己,还能向国家缴纳“屯田子粒”,这样一来,守城士兵的供给也有了保障。国家不必为养兵作专门的财政拨款,军饷供应对国家来说也并不是负担。

然为何这道策问题会对费粮饷之给有此一问呢?那自然是因为这一政策在落实方面遇到了问题。现在大周的世兵制,有大量逃亡的卫所士兵和大批被“占役”的军士,国家不得不重新募兵养兵,财政支出也是水涨船高。[2]

要聚兵,但不能久聚兵,久聚兵,对大周的国家财政是一种挑战。且北虏久不破,军费粮饷就会日趋增多。所以,宋知意认为,破北虏,需聚精兵,一击破,之后再散兵。虽说散兵,但也并不是毫无作为。正如他在第一场考试中遇到的《春秋》中那道楚王申地会盟,大周可令北虏臣并开互市,开化北关蛮族,教之以孝悌仁爱,明之君臣之礼,向大周称蕃纳贡。这样做,一来,军费之需能减轻多半,二来,二者互惠互利,各取所需,不仅维护边境长久安宁,也是一桩后世美谈。

宋知意按照方才的思路将这题的大致纲要写下,写完最后一字时,天已经擦黑了。余下还有两天时间可供他润色誊抄,宋知意还是如前六天一样用过晚饭后早早歇下了。只是他带来的饼和包子一类放了这好几天,早已经冻得梆硬。宋知意本就喉咙发痛,这些饭食更是难以下咽,就着热水勉强咽下几口后,他便昏沉地睡过去了。

翌日,宋知意却是较前几日迟了许多才醒来,他的风寒不仅没好,还加重了。这种环境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他一醒来,便连连咳嗽几声,扯得胸口处生疼。而可称之为噩耗的是,今天居然下起雪来了。

上个冬天京城里的雪便下得比往年多,开春之后又下雪,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四五年总是能碰到一回。往年遇到这样的天气,宋知意还会有些兴奋,可现在他完全振奋不起来了。

雪一下,气温也低了许多,这风寒也更难好了。宋知意只觉脑袋晕晕,行动也变得迟缓。雪飘落进来,在被衾上铺了薄薄一层,想是昨夜就开始下了。宋知意慢吞吞地找出油布挂上用来遮雪,又在墙壁上依着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难道他也要像隔壁那个考生一样晕倒了被人抬出去吗?不,不能如此。他最后一场的题目都已经想好该怎么答,只待誊抄了,现在离场,他定然是不甘心的。宋知意又煮了一壶药茶,等待的间隙中,摸出了一片参片含在口中。本是不期望用上这东西的,可到头来,还是用上了。

一碗药茶下肚,宋知意感觉好上许多,起码他心里头上是这样安慰自己的。事急从权,就不能一题一题按顺序誊抄了,因为最后关于北虏的那道题是最难,也是他费了最多心力的。他相信,考官把这题出进来,也一定是会重点批阅的。于是宋知意只能估算前面四题的大概字数,预留下充足纸张,趁着他还清醒的时候,把第五题写完。

所幸宋知意的精神还能支撑他一上午,大约午时,宋知意把第五题誊抄完毕了。检查一遍,并无什么错漏之处,只是字迹难免有些不尽如人意。本来在科举应试时,宋知意都写的是圆润的馆阁体,可为求整齐,难免是耗时耗力的。可现在为求快,也为了保存写体力,宋知意只能写了平日里惯常写的行书。他的行书,粗看还行,可细看就会发现字迹锋芒太露,在这种字迹密集的考卷上,会给人潦草之感。

不过反正他写的卷子都会被先誊抄为朱卷再由考官批改,墨卷只会在最后呈给考官阅览,这点小事,比起写完试卷来说,倒也无伤大雅了。

倒数第二日,宋知意在天黑前勉勉强强写完了三道题。余下的两道是这次策问中最简单的两道,只要明天能醒来,他就能写完。宋知意心里默默祈祷着,就这样睡去。

最后一日的情况果然如宋知意所料,是越来越糟糕了。今日的雪不再下了,但也比昨日更冷了,风更是达到了这九天以来的最大。他甚至不是主动清醒,是巡考官走了几趟,发现他还睡着,将他叫醒的。据巡考官说若是他再不醒,他就要交差役来般人了。

宋知意对寻考官道了声谢,之后多含了几片参片在口中。只是这好像也不起效了,他能感觉到脑袋滚烫,现在一定是发高热了。喝下药茶后,宋知意盯着地上的雪片刻,最后一狠心,徒手捧起一摊雪,敷在了脸颊和额头上。他知此举搞不好会让病情加重,可他现在更需要马上清醒过来,写完这最后两道题。

还好这雪还是有些效果的,宋知意比方才醒来时已经是清醒了许多。他加速把手中的这两道题写完,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写到后面,宋知意已经感觉自己的手腕在微微颤抖。最后一字落下时,他已经是全身脱力,手也没了知觉。强撑着检查一遍后,宋知意将五篇策问按顺序整理好,压在了镇纸之下。

做完这些,宋知意终是撑不住,倒在了号房内。他勉力睁开写眼睛,保持意识还能听到外界的声响。只是这厚厚的落雪似乎将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吸收殆尽,考场写字的春蚕咬叶声都几近湮没,叫宋知意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就在这恍惚之中,锣鼓敲击的声音如雷贯耳,将宋知意拉了回来——时考试结束了。宋知意摇摇头醒神,收拾起自己的行囊和考篮,捱到自己的那一份试卷被收走,宋知意总算可以挪开这个困住了他九天的桌板,走出号房,踏着雪,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了贡院门口。

“宋知意,考得怎么样啊?”有人搂住了他的肩膀,是傅元杰,他在秋闱上的排名不是很理想,也是修读了两年才来参加这一次的会试。他看起来倒是一点事没有,待了九天九夜还是生龙活虎的。

“我……”宋知意已无力思考这许多,只能借着傅元杰的力走出了贡院的大门。他的目光在贡院外的人群中搜寻着,期盼着能找到那个熟悉的人。

“你,你没事吧?你怎么了?”傅元杰见宋知意不答话,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对劲,脸上是不正常的红,嘴却惨白地毫无血色,显然是生病了。

而与此同时,宋知意也终于找到了那个人。他对上那人的目光,勉力笑了一下,就感觉两眼一黑了。耳边余下的是傅元杰惊恐的声音:“快来人啊,来人啊!有人晕倒了!”

宋知意能感觉到很多杂乱的脚步声朝他走来,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只熟悉的,温暖柔软的手抚上了他的额间,他这才安心地陷入这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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