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1 / 1)

刚从天枢道君的手底下逃出生天,还没喘匀气,就又被师岚烟拽着逃命。

昭昭觉得自己浑身都要散架了。

“……她为何……派这些人来追我们……就因为我们听到了……灵山未来会被灭族的命运吗……”

师岚烟身为北辰儒门掌门之女,何时这么狼狈过,语调里带着气恼:

“我哪知道为什么!反正知道灵山一肚子坏水就对了!”

昭昭想了想,也有同感。

其实不想被旁人知道,怕被趁火打劫,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连她们两人的身份都没弄明白,就要下死手,这绝非一个正道会有的做派。

灵山被灭族这件事,定有不可告人的隐秘。

昭昭还在思索之时,师岚烟已凝神召出法器点山颓。

灵力为墨,挥毫成字,随着她笔下那句“仰飞鸟兮乌鸢,凌玄虚兮号翩翩”写到了最后一字,洒脱飞扬的草书活了过来,幻化成一只只乌鸢飞上苍穹。

“哇……”昭昭情不自禁地感叹了一声。

儒道修士分为识文境、君子境、贤德境、圣心境四大境界。

昭昭观师岚烟这提笔化物的速度,猜测她至少已入君子境后期。

“别哇了,”师岚烟没好气道,“我已送信给天枢,不过现在这情形瞬息万变,他没那么快赶来,你快点给我们找一个靠谱的地方藏身……”

话还没说完,就听嗖嗖几声箭鸣划破长空。

伴随着乌鸢嘶鸣声,刚才飞出去传讯的一批乌鸢中已有三五只从空中坠落。

师岚烟见乌鸢被底下弓手射杀,火气上头,当即就要转身杀回去。

“敢射我的鸟,哪个射的?我把他皮扒了——”

昭昭一边拦着师岚烟,一边取出传讯玉简试图与外界联系。

然而传讯玉简却毫无反应。

“没用,灵山打架不行,但灵蛊啊结界啊之类的东西倒是玩得溜,传讯玉简早就已经被结界屏蔽,只能寄希望那批乌鸢能有一两只侥幸飞出去传话了。”

师岚烟说完心凉了几分。

她低头看着脚下辽阔无际的琅嬛福地。

修士们分散在各处历练,就算偶尔遇上一两队,不被顺势灭口就已是幸运,更别提出手施救。

被灵山所控的散修们也越来越近。

师岚烟握紧手中的点山颓,掌心微微出汗。

虽说修界弱肉强食,可这些人只是受人所控,并不是本意要杀他们,难道真要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动手杀出一条血路?

要是真的做出此举,就算她脱困,未来又要如何在修界立足?

“岚烟仙子……”

“别烦我,正想事情呢!”

师岚烟进退两难,焦急万分,语气也急了些。

然而她身后的少女并未恼怒,只是拽了拽她袖子,清甜嗓音毫无焦躁之气。

“没有烦你,我只是想问,你觉得招魂林这个地方适合我们躲藏吗?”

师岚烟回过头,见少女手中举着一本《琅嬛图鉴》。

书中所画,琅嬛福地东南方有一片柳树林,名招魂林,书中称其中的柳树为钉魂柳。

据说柳树成林时盗窃了四名葬在琅嬛福地中的大能的尸首,四人成阵,阴气不散,从此入此林中之人,都会被柳树吸入其中。

书中也提到了脱困之法。

说,柳树在吸食人魂魄之前,会历数人生前所有记忆,寻找最薄弱处困住修士,令其失去反抗意志。

若修士本人意识坚定,不为所惑,不仅不会被柳树吞噬,还能反过来吸取柳树的灵气。

师岚烟十目一行扫完,拍板道:

“就这个了!”

昭昭谨慎提醒:“此处也有风险,万一我们没我们想的意志坚定……”

“问心定心是修士的必修课,每提升一个大境界都会经历一遭,我都习惯了,无非是些童年阴影心中不甘之类的罢了。”

寻到一个既不必杀人,又可以安全躲藏的地方,师岚烟看起来心情好了许多。

她忍不住回头瞧了昭昭一眼。

区区一个凡女,是无知者无畏,还是临危不乱心境过人,竟比她还要沉稳些。

“再找不到藏身处,我们要么被这些散修杀了,要么杀了这些散修声名狼藉,你还犹豫什么?”

师岚烟弹了弹昭昭心事重重的脑袋。

“我都能猜到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怕困住你的,是你和天枢的回忆?”

被说中心事的昭昭看上去更忧愁了。

师岚烟觉得,她若是有兔子耳朵,现在肯定都耷拉了下来。

被自己的想象逗笑,师岚烟一边御物朝招魂林飞行,一边道:

“既然知道,这不就是开卷考试了吗?岂不是更简单?”

昭昭知道自己在忐忑什么。

或许是她冥冥之中能猜到。

恨意从不独行,无爱何生恨,她对他生出的恨意,无非是不肯爱她。

她怕自己那一点隐秘的、还盘踞在她心底不肯散去的心意被挖出来,在她的面前被摊开,让她自己审判自己。

昭昭又低头看向那些中了灵蛊,蜂拥而上的散修们。

不过。

生死面前,也没有给她矫情迟疑的余地。

“谢檀昭。”

前面的师岚烟忽然开口。

“你喜欢天枢什么啊?”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昭昭毫无准备地啊了一声。

“你既没有见过他一剑挑遍修界天才,也没见过他率修士迎战异族妖邪,逼退三千里,令妖界鬼界五百年不敢擅动,更没见过他三百岁突破太初道十二境,继任昆吾仙境之主,百宗归顺称他为道君。”

师岚烟一口气数完这些功勋,终于微微偏头看她一眼,眼中似有疑惑:

“只不过与他成婚两年,还是他记忆全失,最落魄的两年,也如此刻骨铭心吗?”

昭昭愣了一下才笑道:

“你说的那些,我虽未见过,但即便见过,也不会是我喜欢上他的理由。”

师岚烟看起来更加震撼了。

“那你喜欢他什么?”

喜欢他什么呢?

昭昭想了想,大约是他第一次出现在她眼前时,于血污中露出的那张脸,他在窗边一笔一划写她名字的眼神,还有冬夜时他拥住她冰冷双脚时传递来的温度……

“可能,我就喜欢落魄的男人吧。”

昭昭这样回答。

师岚烟觉得她是个傻子。

反正能够配得上她的,只有最强、最帅、地位最高的男人!

闲谈几句间,招魂林已在眼前。

“殿下,他们藏入招魂林了!”

灵山巫女听完巫者来禀,细眉拧成了结。

方才才有人打探回消息,说昆吾的大师兄和大师姐正在寻人,据说是北辰儒门派来探查琅嬛福地的奸细,是北辰儒门掌门之女师岚烟。

再加上巫者所见,她挥毫化物的儒道之术,偷听到她们对话的人,应该就是师岚烟了。

现下师岚烟与那名女修藏身招魂林,要是让他们拖延时间成功,人没杀到,灵蛊也来不及撤回,那她和灵山,就全完了。

灵山巫女看着苍穹上方,越来越近的天枢星,心中一凛。

灭族之事,绝不能让天枢道君知晓。

离开灵山前,巫咸并未交代旁的事,唯有这件事,她耳提面命,与她肃然交代了许久。

“……来人。”

十名操控灵蛊的巫者上前,静候巫女下令。

灵山巫女抬起头,望着那颗天枢星的方向道:

“舍去这些散修的性命,以赤金灵火,烧光那片招魂林。”

就算他能赶到,他见到的,也只能是两具尸首。

-

“师尊!招魂林着火了!”

慕灵远远瞧见火光,惊愕出声。

隔着云端,那一点火光并不明显,但整片招魂林占地甚广,若火势烧起来,无异于人间炼狱。

更何况,这不是普通的火,这是——

“赤金灵火。”

天枢道君缓缓念出这四个字。

赤金灵火乃十大火种之一,可用来炼化法器,如昭昭手中那把业火红莲伞,也可单独保存火种,必要时作为杀招释出。

宗斐道:“方才那两只乌鸢,一只说‘灵山杀我’,另一只说‘招魂林见’,这赤金灵火,该不会是灵山……诶,师尊!”

话还没说完,就见身前的师尊如一道白影倏然消失,眨眼便已入招魂林。

宗斐感慨:“这么急,师尊当真是担心岚烟仙子。”

“恐怕不只是岚烟仙子吧。”

慕灵和他对视一眼,宗斐恍然颔首。

还有那个,差点成了他们的师娘、如今改头换面拜入云麓仙府的……谢姑娘。

识海中响起天枢道君的声音。

【林中有百余散修被困其中,你二人莫入林中,召集附近弟子寻到招魂林四个阵眼,开阵救人】

两人得令,立刻行动了起来。

招魂林中阴风阵阵,柔软的柳条在风中飞舞,赤金灵火还未烧到此处,柳条如招魂幡幽幽飘荡,试探着朝天枢道君靠近。

一根柳条缠住了他的手腕。

他视线未动,只盯着这周围的几株柳树。

方才他在上空时,瞧见了师岚烟和谢檀昭的身影,她们两人的魂魄,应该就是被这几颗柳树中的一颗吸走了。

如果不是这场大火,她们或许不需要旁人相助,也能全身而退。

但赤金灵火不知何时会烧到此地,她们不可在此久留。

就将这几棵树一并连根挖起带走吧。

天枢道君手中的一念剑怎么也没想到,本该斩妖除魔的修界第一剑,今日不是被拿来砍石头,就是用来挖树。

“——谢兰殊。”

身后传来的一声,令天枢道君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昭昭从树后探出个头,浓睫沾着泪珠,鼻尖红红的,俨然一副怕极了的模样。

“你终于来了,方才那些人追着我杀我,我好害怕……”

身量纤纤的少女泫然欲泣,说着就朝他扑了过来。

然而,还未触及天枢道君的一片衣角,她的动作就不得不停了下来。

噗嗤——

“昭昭”低下头,胸膛处被人一剑洞穿,执剑之人下手毫无迟疑,噙着浅笑的眼底,是一片冰天雪地的漠然。

“这般劣质的仿造品,也想用来骗我吗?”

她绝不会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天枢道君正欲抽剑,却陡然发现触感不对。

柔软的血肉渐渐僵硬,他剑下的少女幻化成一颗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他站在树下,看着被他刺伤的地方,涌出了一滴又一滴的鲜血。

招魂林中风声更急,柳叶婆娑,仿佛是谁在笑。

笑他自以为目光如炬,却看不穿那幻影化作的躯壳之下,正是吸取了那少女魂魄的柳树本体。

——假作真时真亦假,道君,你心中有隙,可否入内一观?

女人魅惑的嗓音忽远忽近,响在耳畔。

天枢道君看着那道剑痕,神色虽无动摇,但他心中知晓,方才那一瞬他已露出破绽,被林中阴气侵入。

想要驱逐这股阴气,他必须入树魂,吸取树魂之力来涤清它。

天枢道君面上笑意浅浅,如三月春风和煦,开口却道:

“待林中众人脱困,我会亲自,劈了你这招魂林。”

招魂林中的风声仿佛静止了一瞬。

没等招魂林中的树魂吸取他的魂魄,天枢道君看着眼前这颗柳树,心念微动,竟自行投身其中——

一树双魂,他身为玄同道九境强者,柳树没有理由不优先吸取他的魂魄。

而他修炼千年,心智几经淬炼,招魂林的这些树魂再怎么能蛊惑人心,也比不过破境时的问心之劫。

只要破除心劫,便可吸取树魂之力,在招魂林中畅行无阻,与慕灵宗斐里应外合救人。

……也能够救下被他所伤的谢檀昭。

一念剑感应到剑主心境的起伏,发出了微微剑鸣声。

-

昭昭看着自己胸口多出来的血窟窿,有些一头雾水。

怎么莫名其妙,就中了一剑?

好在这血窟窿伤的是她的魂魄,只是会让她魂魄变得虚弱,要是戳到的真身,按这个位置来说,她恐怕已经死了。

只不过,伴随着这莫名其妙的血窟窿,她也终于从那淬毒的美丽梦境中醒了过来。

师岚烟根本就是骗人的!

什么无非就是童年阴影心中不甘,把破心劫说得像破纸窗户一样容易,真正置身其中,她根本意识不到这一切都是假的,差一点就要失去自我意识了!

后怕地拍了拍自己虚弱的魂魄,昭昭昂起头看着周遭变换的天地,不知这又是什么新花样。

纷乱的画面,最终停在了昆吾仙境的三十三宫前。

霜寒九天,雪满昆吾,断崖边,几名小小的孩童正在雪中练剑。

昭昭一愣,落在了最中间的那个孩子身上。

这孩子……眉目生得有些眼熟。

像那个人。

“钟离甲、钟离丙,你们二人明日不必再来。”

两个孩子脸颊被冻得通红,闻言停下了动作,一双双黑漆漆的眼瞬间灰败无光。

“钟离壬。”

那个生得与谢兰殊眉目相似的小男孩恍若未闻,仍挥舞着那一把比他人还要高的长剑,以远超一个孩童的灵巧身形,舞出了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

他衣衫褴褛,赤足披发,不说话时与乞丐无异。

可一握住剑,便仿佛神之子一般,一招一式似有神明在冥冥之中指点于他,那样的天赋,简直不像是人类可以拥有的。

昆吾的掌门率领六名长老齐聚断崖边。

掌门走向他。

“壬,可以停下了。”

一身圣洁之气的小男孩挥到了这套剑法的最后一式,这才收剑。

他抬起头,略显脏污的一张脸没什么表情,冰凉凉的雪落在他长睫上,他连眼也未眨一下。

“从今以后,你便是下一任的天枢君,是昆吾仙境的主人。”

掌门取来一把剑,递给他。

“把你手里那把丢掉吧,此后,这把一念剑便是你的佩剑。”

小男孩冷若琉璃的眼眸转了转,落在那银白如雪的剑上。

“天枢君,需要做什么?”

身后的长老们七嘴八舌:

“当然是壮大昆吾,成为修界第一宗!”

“杀退那些欺我昆吾之人,让那些宗门将侵占的洞天福地双手归还于我昆吾!”

“飞升成仙,扬我昆吾威名!”

掌门却笑了笑,道:

“天枢君,只是一个称呼,昆吾仙境主人的称呼,而你要做什么,能做什么,皆在你的一念之间。”

小男孩低下头,看着手里那把一念剑。

“一念,昆吾兴盛,一念,昆吾衰亡,兴盛还是衰亡,这是你一生要思索的事。”

“不需要思索。”

他抬起头,眼中已有几分未来的道君模样。

“我会带领昆吾仙境,成为修界第一宗门。”

昭昭看着眼前情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这是天枢道君的记忆,是本该困住他的东西。

但她为何会看见天枢道君的过往,难道他现在也在这里?在同一颗柳树之中?

昭昭想找出去的办法,但她在这其中只是虚幻的影子,无法以意志来左右眼前幻梦的走向。

记忆在不断向前。

天枢道君活了千年,昭昭知道,如果无人来救她,她大约要在其中待很久,但至少在记忆走到最终之前,她暂无性命之忧。

昭昭干脆坐了下来,当做看话本般观赏师岚烟心目中辉煌无比的天枢道君。

然而,昭昭看了一会儿,觉得这如果是个话本,那一定是个相当枯燥的、且毫无卖相的话本。

——他的生命里,除了练剑,似乎再没有第二件事。

从剑修最初的朝闻道境界,到开始初露锋芒的太初道,再到横扫修界大宗掌门的妙本道,最后境界至玄同道时,天枢道君在修界已再无敌手。

而在千年的记忆中,除了每一次修为的突破,其余红尘中事,于他而言都如浮光掠影,水过无痕。

昭昭就这样围观了他刻苦修炼的一千年。

因为太过无聊,她甚至还幻化了一根树枝,模仿着他的一招一式。

有时独自练剑时,他还会自言自语。

“速度太快,失了准头,下次不可再犯。”

昭昭学得手忙脚乱,连速度也没有,更别提准头。

但多学几遍,他进一丈,她不贪心,只进一寸,竟也学到了几分皮毛。

得好好将他的剑招记住,日后若能活着回到云麓仙府,便可为曜灵开蒙,不至于耽误她的道途。

离恨天四季更迭,冬去春来,夏去秋至。

一年又一年。

终于,昭昭见到了她熟悉的场景。

与鬼界血战百日,斩杀鬼蜮尊主,在交界处划线树碑,千年内不得来犯。

天枢道君孤身入鬼蜮拿到新任尊主签下的降书,已是强弩之末,他算到自己大劫将至,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遣乌鸦将降书送回昆吾。

而后,在一场仿佛天神降下的雷雨中,他的记忆被清空,修为被收回。

仿佛孤魂野鬼一般,游荡在人世间。

最后,倒在了云梦泽的大雪之中。

细雪落在伞面上,发出簌簌声响,天寒地冻,呵气成雾,和之前那些浮光掠影中的过往不同,这里清晰真实得几乎让昭昭有些恍惚。

并且。

她低下头,抬手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身熟悉的冬装。

她有了实体,不再是这场幻梦的旁观者了。

“小姐你看,前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昭昭抬眸望去。

银装素裹的天地中,一个身影倒在雪地里,鲜血涔涔浸入雪堆,艳如梅花。

撑着伞的昭昭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

雪地里,原本该昏迷不醒的青年指尖动了动。

是刚刚从昭昭的幻梦里跨越而来的天枢道君。

幻梦中的痛觉清晰无比,他用尽全力,只能转了转眼珠,望向不远处那株梅树下,撑伞而立的碧衣少女。

冰天雪地中,她像是唯一的春景。

“好像是有什么人。”

昭昭对上那双冷若琉璃的眼眸,很轻地说了一句。

“不过,还是不要随便捡路上的男人,阿楹,我们回家吧。”

昭昭摸了摸自己魂魄上的血窟窿。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再也,不会救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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