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1 / 1)

见边柏青有聊天迹象,两个小伙子赶紧搬来两张凳子给边柏青和余津津。

边柏青毫不客气坐稳,闲闲跷起腿叠着。

坐在余津津背后。

他游野的眼神缓缓收回来,见对面余家的每个人都垂手站着,状如待命。

余氏父子一直吧嗒吧嗒着同款眼皮,随时注意着边柏青的表情。

余妈脸上有点挂不住地瞄余津津,吊着一口气,半吐不吐。

余绍馨,遇事永远垂睫。

边柏青这才发现手底下人办事不周似的,呵斥那俩小伙子:

“还会不会做事?!”

余家每人马上被妥善安置了凳子。

余妈明显舒了一口气,凳子搬来,没人让,也以长辈落座的架子,稳稳坐上了。

余绍良朝小子们抖着脑袋,卷舌顶在腮,一副“怠慢了爷,有你好看吧,走狗!”的嘚瑟劲儿,撇着狗啃头,坐住了凳子一角,凳子腿翘地。

余正海和余绍馨父女同款的不吭声,稳坐。

坡上、坡下,隔着撕开的无纺布围城,城外、城内对谈。

因为边柏青没打算有什么开场白,更不会有其他年轻男人谄媚女友父母的表情,靠余家自己热场子,气氛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还得是能在家里也攒得起夜夜麻将不断的余妈。

余妈恢复了不肯老去的热情风韵,说话时,下唇使劲往外、往一边抻着,环视一圈马场,转眼睛回来时,上眼皮眨眨的:

“哎呀——这景真好,空气新鲜,在这一待,人都浑身轻快了。”

这一声“哎呀——”听了二十来年,唯有这一次,余津津觉得异常尖锐,刺耳。

是那种男人听了受用,女人知道颇具性缘意味、却装作不知道的长腔。

配上妈那副“浑身轻快”导致的突返少女天真的模样,余津津的头立刻别向离边柏青很远的方向。

想在一个男人面前保留自己完整的尊严,余津津来不及细想,这是爱他的一种反应。

只是心下有种悲凉:与他,注定地位越来越不平等,眼见靠着爱吊起的微弱平衡,渐渐因为身后的拖累,陷下去了。

边柏青不接话余妈,他喝了酒,面浮红光,但更显白了。

白,冲淡了漫不经心——似乎连坡下的人都不存在了一样。

余妈见边柏青毫无寒暄的神色,索性对着“新晋家庭成员”边柏青倒起陈旧的苦水——

她左手扶在大腿上,右手打拍子在左手上:

“津津打小最懂事,又是姐姐,弟弟年纪小、不懂事······我那时也还年轻,也是初当妈妈啊!要带三个孩子,不像家大业大的有搭把手的,也不像现在兴的月子中心、早教中心托管,做妈只需要保持苗条,快快乐乐陪玩就好。我月子坐了病,心思也不顺畅,有时顾不过来,对大的说话重一点,她心眼小,净拿着当事儿。其实边总,你也是有父母的人,可以回去问问,再说你以后也做年轻爸爸,就知道,每个孩子那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哇。到时候,你就懂我了。”

什么她是年轻妈妈,边总又是年轻的爸爸······

余津津听得一头火,加上酒精拱动,要站起来发怒,却被更大的悲荒吞噬了火焰。

边柏青伸过长胳膊,搭在余津津肩膀上,暗暗抓了抓她的肩头。

他却闲散游放着眼神,清疏回余妈:

“我是独子。不知道手心手背的事。”

太阳地里,余津津出了一身冷汗,倒寒。

肩上被抓着的地方,传来恒定的温热。

她偷偷祈祷,他听不懂她妈的话。又不得不承认,他过于聪敏,不然不会这样暗暗安慰她。

余妈却拧了下眉,一歪肩头,尖锐的吃惊:

“你们家那么大的产业,父母怎么就生了你一个?我们这种普通人家,还要生上几个呢。算一算,我跟你父亲,肯定差不多的年纪,我和他啊——同龄人。”

她是个老美人,年轻时受捧到现在,习惯了带上每个年龄段的男人做比较。

他们,是她认识自己所处美龄阶段的刻度。

边柏青已经不耐烦了,在凳子上换了下坐姿。

对于一个不缺各种热情表白的男人,他来不及回味“一个女婿半个儿”里的涌涌温柔。

迟暮美人,青春在那条老街上凋零,出了胡同,误判了二层楼外的世界。

余妈用在来往牌友们上的手段,不灵了。

身为女人,同样是美人的余津津,透过母亲的迟暮,看到夕阳西下的悲凉。

她无法做到踩母入泥,无法直视母亲的演出,瞥眼神到西边很远很远的无纺布尽头——依旧是每日夕阳沉去的一条哀哀的线。

她,坐在悲哀的围城里。

应该起身逃跑,余津津在酒精晕晕中告诫自己,再坐下去,围城早晚束成井,但凡下场雨,自己就淹死在里面······

总是老婆打头阵试水。

余正海见不妙,坐在凳子的前缘,身子欠着,忙说正事儿:

“边总,你们集团那么大,分公司不少,能不能吃下我的厂子?集团也多个业务线······”

边柏青一听,皱了眉心,眼神落在余津津后脑勺的头发上。

她,忽然游离出去,总也不看自己。

他伸手拨着她头发的绒绒,扫着她耳后的弯弧骨头:

“都快出旅游区的那个矿厂?”

漫不经心的人,受不了别人的漫不经心。

余津津的耳后有点痒,别了别头,始终没有转向边柏青。

这一点点的痒絮,柔柔的,触触的,也只有这一点点,她那无尽悲哀的世界,他再温柔,最大耐心的踏入,不过这么一点点,吊不起井里的她。

余正海忙双手扶膝,朝边柏青点头:

“对,对!”

边柏青似笑非笑了一声。

余氏夫妻噤若寒蝉。

余正海赶紧:

“就算不做这个业务,你们不是也盖楼吗?相当于廉价拿地,盖成高层,那不赚翻了······”

他以为盖楼是拼乐高呢!

边柏青转了职业的声音:

“首先,那是矿区,改建筑用地,中间涉及的部门、建设手续,其难度,我听着都——”

他选了个极其没耐心的词:

“——荒谬。”

直接断绝了余正海的鬼才念想。

边柏青:

“其次,集团在那扔着不盖楼的好地皮,光市区,还有几块呢。塌陷区盖房子,我不干已知罪恶的事情。”

余津津这才有了放松微动作。

还是聊点职业性质的话,不含黏稠的情,起码听起来不那么煎熬……

边柏青瞥见,把食指指甲轻刮在她耳后的皮肤上,也是轻微的动作。

对面只能看到他漫不经心的手指搭在她肩膀上。

他安慰她时,其实深沉内敛。

余正海又献计献策:

“那你可以······”

边柏青受不了别人替他做决定,收回手指,两手手指叉着,搭在跷着的腿上,食指朝天一指:

“越界了。我可以给你留心一下收这个产业的人,最多到时牵牵线。”

他又烦又职业,但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希望。

余正海的事情,只能解决成这样,他忙欠身,喋喋应着。

对谈,出现了短暂的人声寂静,只有春风吹马场的树梢声、草声,远处马棚里的声音,和不知名的鸟叫声。

终于,美好的声音,吞掉了嘈杂。

余绍良就是打破美好的那个:

“哥,我毕业了,在家闲一段时间了,打牌不赢,也没什么好活儿给我干。你想办法,给我咂摸一个呗,我愿意给你效劳!”

一直盯着余津津下颌上粉粉肉的边柏青,听了余绍良的妙音,脸上终于有了丝微的笑。

余绍良以为边柏青笑话他被余津津割的狗啃头,他不好意思低了低,伸手摸了两圈,拿手挡住那个大豁子。

边柏青眼神犀利地盯着余绍良。

余绍良抬头撞见边柏青的眼神,探长脖子,怯怯热情:

“哥。”

边柏青搭在鼻尖上的食指,不耐烦一挥,他坐直歪在凳子里的身子。

口气不良:

“余绍良,什么情况?”

“嗯?”

余绍良被点名,他站起来。

“哥,我的情况,刚才都介绍了。我也不差事儿,就是有些点儿背!给我个机会展示,我肯定干一番事业!”

边柏青眼睛微眯:

“你叫我哥,因着谁?”

余津津不看任何人,看景。

混啦吧唧的余绍良,被边柏青无声指鹿为马、偷天换日的排场刚震慑过,蔫了。

边柏青闲闲踢跷着的长腿,看都不看余绍良:

“给你姐道歉了吗?”

余绍良不吭声,眼神发慌。

边柏青最烦问话没有回答,伸出长指,指着余津津跟前,口气很差:

“来,给你姐道歉!这么大人了,要我教你?”

余绍良看妈,妈朝他拼了命的使眼色。

余正海看着边柏青的脸色,朝儿子挥手,催促。

余绍良走到余津津跟前,不大服,吭吭:

“对不起。”

余津津别过头去。

余绍良朝边柏青半鞠躬:

“哥,对不起。”

榆木疙瘩!

边柏青气笑了:

“你也打我了?”

余绍良有点傻眼:

“我可不敢。”

边柏青:

“那给你姐道歉。”

“她不理我,你也看见了。”

边柏青拿跷着的脚尖指指余绍良:

“你站着,太高。道歉,要低一头。”

余绍良见边柏青大老板还挺有耐心教兄弟,他改笑了,很听话地蹲下身子,凑着脸看余津津:

“对不起。”

余津津还没说话,边柏青提醒余绍良:

“还是高了一截。”

余绍良笑着看边柏青,疑惑:

“还高吗?我都蹲着了,再低可就跪下了。”

边柏青脸上无笑的时候,有点阴沉。

犀利的眼神里有种杀人不眨眼的稳。

余绍良看了几秒边柏青。

跪下了。

余绍良朝余津津垂头:

“对不起。”

边柏青提醒余绍良:

“对不起谁?”

余绍良对着余津津再次垂头:

“对不起,姐。”

坡下,余家全傻了,呆呆望着边柏青。

边柏青见余津津还别着头,不说话,他的高声响彻围城:

“我的人,回趟家,流着血还给我?”

余氏一家垂下眼皮。

边柏青:

“不是我说,你们黑不提白不提了?打人这事儿,就当没发生?”

余妈瞥了眼跪着的余绍良,不忍直视,又气又只好忍着。

边柏青:

“余绍良,你今天也别觉得吃亏。因为你姐姐,你安全从湖里上来了。没你姐姐呢?”

他学法律出身,不可能留任何的话柄。

话里话,吓得余绍良跪着的膝头朝向边柏青。

他亲眼见着湖吞没了整辆面包车,是小伙子们拿锤子敲了车窗,才把他救上来。

巴掌扇完了,开始给枣。

边柏青看着远处,似乎真为余绍良浪费了半分钟的思索:

“你先跟着工程上的项目部,历练历练。有了成绩,往上走,也能服众。”

余绍良没想到这转折,诺诺应着。

边柏青和余津津都没说叫他起来的话,他就一直跪在草地上。

余氏一家的脸色终于缓和,儿子不白跪,跪来了前途。

边柏青降调了:

“你的破车,销毁了。你也说了,车子是借来的,没车子开,今后上班跑工地,没车不方便,那辆霸道你自己修修,先开着。”

余氏夫妻脸上一阵欢色,催儿子:

“快谢谢哥!”

余绍良跪着,忙鞠上半身:

“谢谢哥!谢谢哥!”

“不长记性!”

边柏青嗷一嗓子,吓呆了在场人。

边柏青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把这家人整的提心吊胆。

他朝余津津甩了甩下巴,训斥余氏全家:

“这是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

余绍良赶紧朝余津津挪挪膝盖:

“谢谢姐,谢谢姐。”

又朝边柏青合掌:

“谢谢哥,谢谢姐。”

余津津待得难受,并不忍直视弟弟这样。

想起以前妈打自己,打累了,要弟弟接手打,弟弟一开始并下不去手,朝自己哭,也是那句:

对不起,姐。

边柏青瞥见余津津哀伤的余光,面色沉沉。她已失去游戏的兴趣。

他忽然先站起身,拉着她要走。

他什么时候进场,什么时候离场,连个理由也不用。

大家都站起来,准备目送边柏青。

余津津起身时,迅速瞥了一眼余绍馨。

心想这个不争气的,不是要换工作吗?这么好的机会,人人都会踩着她余津津盘算,她该利用姐姐的时候,怎么还不吭声!

兴许,明日自己酒醒了,你们想要机会,再也没了,自己并非时时心软。

本来,还想激烈报复的,不知为何,没意味了······

余绍馨抬眼,看到余津津盯着她,立刻垂下睫毛。

边柏青已经迈步了,长胳膊勾住余津津,带她走。

余绍良带着父母朝边柏青道别:

“哥,再会啊!”

又长了记性:

“姐,慢走!”

余正海对着边柏青不回头的背影:

“边总,麻烦记得我的事儿啊!”

消失了半天的俩小伙,又出现了,拉上了暂时撕开的工程无纺布。

余津津回头看余绍馨的眼神,被绿色无纺布,隔绝了。

妹妹面目模糊。

余津津今日肯叫这家人踩着自己要东西,一是无法左右边柏青处事一定大方善终。

二是算送他们最后一程……她,还是留余情,没习惯狠厉决绝。

等余津津再从温泉樱桃树下出来时,无纺布撤了,人散了。

连湖边的车痕,也被草皮补住了。

围猎场,只是边柏青送她的一场解气游戏。

结束后,像从未发生过。

但余津津记得边柏青为自己一扫晦气的话语,他坐在自己背后,给了自己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那句盘旋在心底很久的话,在余津津的喉头,非说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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