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故人重逢，难免会有些陌生。
但眼前的情况，是苏荟再怎么样也没预料到的……方烨杰，是真的不记得她了。
她很难说清此时是什么心情，天昏地也转。
只有脑子里的那根理科神经还侥幸没有生锈，及时作响。
声音就仿佛在耳边说：
与其让彼此尴尬还不如顺其自然。就当做第一次认识吧。
正好和过去的年少无知say goodbye。
宛若新生吗？
她又不合时地忆起出发前薛兮颜说的话，手不禁握紧了些洗手池边沿。
苏荟抬起头，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方烨杰利落硬朗的下颚线，
“大概是饿的吧，在车上就觉得头有些晕晕的，所以来洗把脸清醒一下。学长你也是吗？”
刚见面就叫了他名字是意外。这次没叫他本名是为了提醒二人关系还没那么亲密，所以用敬称。
她自我感觉委婉得还算不错，可方烨杰也不知道是真没弄懂意思还是装的，只是撤下一只手，却还背光站着，影子盖在苏荟脸上。
不过二人总算离得远了点，苏荟悄悄松了口气。
“嗯。”
方烨杰应了下来。不过是用后音回答的，听得比平常低沉了不少，似有若无地掺在烧烤店喧闹声里。
语气极为敷衍。
苏荟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哦？
还是说那好巧。
可感觉像在套近乎啊……
她局促地稍敛下巴，眼睛睁得滚圆无辜着望向他。
眉头微皱，睫毛很长，特别是眼尾，有些泛红。
苏荟不知道的是，这个表情哪怕平常人看起来都会觉得，此人很好欺负。
就差“来逗我”三个大字写脸上了。
方烨杰没有继续说话，喉结上下滚了滚，倏然脱下了外面的冲锋衣。
下一刻苏荟眼前就一片漆黑了。
只有衣服里面还惨留的余温贴着她的脸庞，让她愣了一下。
方烨杰将自己衣服给她了。
她下意识低头摸了摸身上的衣边，这件也不薄啊。
似乎过了很久，当苏荟扯下来重获光明的时候，方烨杰已经转身走出去了。
大理石地板和他灰色的背影融在了一起。
“围好出来，要开饭了苏导员。”厕所门口早没了人，声音空荡地穿过廊堂。
苏荟感觉他话中若有若离，很像当年在教室里。
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了，他懒洋洋地靠在后桌，手里把玩着支红笔。
见她还在打迷糊，悄然靠近耳朵边，小声却又清晰地说了句：
“吃饭了苏小南。”
这是她的小名，无意间也不知怎么被他知道，却一直这么唤。
苏荟这么多年都没搞懂，方烨杰是觉得这名字哪里好玩，每次叫时嘴角都含着浅浅的笑意。
也许就因为她不懂他，所以二人后来形如陌路吧。
苏荟头一反应就感觉，他是叫顺嘴了。
感觉她面容熟悉，所以这么叫的。
心里习惯了给他解释：
都是饭友，喊着一起吃饭没什么问题，是她自己想多了。
苏荟摸索着手中的外套，终究没有围上。只是折了几下抱在手里，往外面走去。
-
他们那一桌人蛮多的，所以拼了两个四人的才凑够。
位子是在角落里，没人事先告知过她，所以苏荟绕了好大一圈才找到。过程极为艰难，却硬是一位服务员都没好意思问。
“嗯！怎么才到，来来来小苏学妹坐这儿。”
苏荟大概地扫了一眼，方烨杰已经到了，坐在最里面，旁边就是路遥。正朦胧地试图和他对上视线，不过结果看来无效。
桌上但凡摆着的饭菜大多动了些，聊天气氛正在高潮上她也不好意思插入，就近地拉了个凳子坐下。
见她靠外面坐下，二人隔了半桌。方烨杰只是抬起眸子随意瞥了下。在她身上扫视一圈后又重低下头，轻飘飘的，都察觉不到他曾看过来。
苏荟被迫营业着应招呼，直到真正安定下来歇了会，才发觉右手边的人是陈宇鹏。
他含蓄地笑着，耳尖是红通通的，脸也像扑了腮红。
见她看过来，笑容更盛了。
“苏…苏学妹。”
“陈学长。”她点点头回应。
“你刚才错过了一盘子牛肉呢，他们抢太快没来得及给你留几块，不好意思啊。”陈宇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罢就要给她去配调料。
“没事，这还是我自己来吧。”苏荟正准备起身，却见陈宇鹏突然停了下来，盯着自己。
全桌的人就都看过来了，视线再次聚焦在苏荟身上。
“啊，苏学妹。你裙子上是溅到汤了吗，红红的那块。”
此话一出，世界彻底安静。
除了方烨杰，他从头到尾就压根没注意过这边，一直端着酒杯和旁边的柳庆云聊天。说话时唇角淡扬着，更显得玩世不恭。
十分悠闲。
时不时二人还碰一下杯，啤酒就接着开了一瓶又一瓶。
碰杯的声音在这样的环境下非常悦耳突出。
苏荟窘迫到了极点，只有她和陈宇鹏离得近。知道那压根不是什么汤汁。
大概是刚才整理的时候太过匆忙，没注意到裙边。
路遥开口询问：“要我陪你去洗手间擦一下吗？”就算已经开饭很久了，她大红的唇色却一点都没掉，此时整个人正好坐在昏黄的灯光后面，像朵娇贵的人间烈焰玫瑰花。
“我……”苏荟左边的辫子散了一点，落在脸侧显得十分狼狈。
“我陪她去吧。正好我去买瓶饮料。”陈宇鹏及时插话道。
“也行，你们记得快点回来，不要错过第二盘牛肉卷了。”有个人道。
陈宇鹏应和完后，护着她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将外面的夹克衫脱了下来，递给苏荟。
“咳，学妹你身上带钱了吗”他局促地摸了摸鼻子，低头看着脚尖。
“带了。”
苏荟迟疑了一会儿，歪着头对陈宇鹏说：“明天我洗好送到你房间门口？”
“我们是住民宿吧。”
“嗯。”
“那我去你那边拿吧，到时候我们这儿全是男的……”
“学长，还是我送到你们宿舍楼下好了。”苏荟打断他，眼睛在月光下被照亮得很纯粹干净。
她将袖子在腰间打了个结，忽然脑子里一闪而过被她放在椅子上的那件外套。
方烨杰不会无缘无故把衣服给她的，是不是那时候就是在提醒她……只是她脑子太迟钝了，没反应过来。
苏荟心里突然觉得十分羞愧，也不好意思现在就回去了。
“你要去买饮料啊。”她又抬头询问道，
陈宇鹏吞吞吐吐：“嗯…是。学妹你要去卖部的话，正好同路。”
“那干脆我帮你带吧，就权当感谢了。外面挺冷的。”她打开手机看了下附近最近的杂货铺，巧的是在那个奶茶店后面。
“你要喝什么。”
“不用不用，举手之劳，换谁都会这么做的。”
苏荟觉得这样推来推去多晚都得不出结果，而且R市现在温度已经是十几度了，真的没有开玩笑，感觉她下一秒就要被风吹傻了。
“我给你买杯奶茶好吗？”她说话的语气很干脆，本身苏荟就不喜欢办事情拖泥带水。
“很近的。”
“…好吧。那就麻烦了，谢谢。”
陈宇鹏被她的小倔强逗笑了，只看见她如光影一般从身边溜过，奔跑在街道上，还往后招了招手，
“回去吧！”
圣诞色的身影在街角慢慢缩小直到消失。
陈宇鹏没有立即转身回去，仍坚持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真是个利落大方的女孩子。
陈宇鹏想。
隔着玻璃，方烨杰看着这一幕，眼眸暗了暗。
-
临近十一点多，街上的人不减反增。
苏荟也走了出来，围着一条黄黑色的围巾，站在屋檐下定定看着海湾那边。
岁月变迁，又是多么好笑，五年前的今天，也是相似的场景。
她打开手机，屏幕亮光映射着她眼底的澄澈，一字一顿地打着祝福。
「祝我祖国繁荣昌盛，山河无恙。」
准备掐着点发送出去。
“苏学妹！不来看花灯吗？”陈宇鹏在不远处招手，她也回回手
只是在微信上发送短信
苏荟：你们初来乍到，先逛逛。看来今天晚上走不了了，我先去预定酒店。
陈宇鹏：好。【笑脸】
收回手机，她往合拢的手掌里呼了一口气，看着白雾散开融入夜色中，眼睛有些迷茫。
等到最后再也看不见了，苏荟才重新将手缩回袖子。脚尖一转，往湾边相反的地方跑去了。
那里现在其实已经聚了好多人了。
里三层外三层的，待会儿肯定也抢不到第一视角了。
她呼着气试图走更快点，心中给自己打气：又不是第一次看烟花秀，再说以后升研了，多的是机会看。
还是学分比较重要。
或许是冷得大脑慢了半拍，又或许是灯光旋转太过烂漫，就在最后几秒倒计时开始时，她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撒野地跑起来。
虽然这个行为极为疯狂，但她反而觉得开心。听着远处传来的喊数声，苏荟下意识低头去看手机上打下的祝福。
“三！”
“二！”
“彭！”她迎头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围巾沾上一点不易察觉的薄荷香。
冲击力使她指尖不由自主地摁了下去，
只见绿色图标亮起，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响起。
“一！”
“国庆节快乐！”
“祖国永远伟大昌盛！”“我爱你！中国！”
人群爆发出一阵狂欢，不远处数千灯火逐渐被点亮。
绵延成一段银河。
苏荟惊诧地抬起头，只见一朵干花被风吹得散落在发间，消息发送成功的时间正好是00：00。
男人低眸敛目地看着她，轻狂得矜贵，淡漠而又恣意。
浓墨般的眸子里，盛开了满天灿烂星火。
“不好意思。”她微弱的声音在烟花下无处遁形，却没有抬头。
“不看撞到谁怎么道歉？嗯？”
苏荟抬起头，入目是他线条分明的下颚。
她刚打算开口，却被他一声笑打断。
“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他也轻声着说，垂眼看她的时候，眉间全是熟悉的样子。
这么多年，时间仿佛虚设。
“我姓方，方烨杰。”
时间就好像在这一刻被逆转了。
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现在认识了，那你...”
她眼睛湿润得厉害，心跳近乎要达到上限。却只是愣愣看着他的眼睛，抱歉地浅笑了一下，露出嘴角两个梨涡。
“苏荟。荟兮蔚兮的荟。”
星光很是温柔，一点点汇入秋中，连风都止了。
“嗯，苏荟。”他轻轻地笑了，整个人润在海风和阑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