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斑驳的古书，指尖摩挲过纵横交错的姓名，其余全是被深深埋藏的历史。
苏琴从前在家中，为了研习遗失大半的魔兽典籍，曾经学过这些古文字。
修真界仙门世家，哪一个不是为了这些古书你争我抢，明争暗斗，如今这些古书就在他手里，就这样随意的被摆放在桌上。
苏琴借着烛火，又设下符咒阵法，隔绝了内外的声音，将书中故事娓娓道来。
故事的起源不过是一个叫闻余的人。
而这些被争抢的书册，不过是闻余的日记和手札。
闻余本来只是一个上山砍柴的普通人，偶然一日紫气东来，他心神动荡，竟引灵气入体，从此走上了修真之路。
为了让修真的方法传播出去，闻余建立了世间第一门派——小剑门。
闻余常驻在小剑门内，教授法门，钻研功法，天下想要修真的人多之又多，闻余从来不曾拒绝谁，只要有人来拜师，想学习，闻余就将自己浑身的功法不遗余力的交出去。
他最初是想建立一个谁都可以修真的世界。
上古时期，灵气浓厚，闻余作为修真第一人修为一日千里，修习了驻颜不老的法术，或许是身居高位太久，又或许是修为过高，让闻余逐渐疯魔起来。
在几百年后的某日，闻余发现驻颜不老之术并不能真让他长生不死。
可是他不想死。
他还有许多没有研究出来的法术，于是闻余专攻治疗一道，研发出了丹道。
上古时期，还不像如今这般忌讳魔兽。
人们饲养家畜家禽，生活平和美满，直到某日，已经壮大的小剑门忽然下令，说家禽家畜凶猛恶毒，禁止人们饲养。
虽然反抗和质疑声不断，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在绝对的实力和未知的世界面前，大部分人选择了屈服，遵从了小剑门的禁令。
而反抗激烈的人也在一段时间后彻底销声匿迹，人们更是不敢再反抗。
苏琴向后翻了一页，嘴里不断地念着里面的内容。
这禁令多荒谬啊。
林絮恍惚的想，可是在强权之下，真的反抗之人都被除去了，谁还敢再出头呢？
而闻余的日记中，记着这件事的真相。
自开辟丹道，闻余用世间草药炼丹，却发现仍旧无法延缓自己衰老的速度，于是第一次尝试用动物的血肉炼丹，在无数次的失败之后，闻余得到了世间第一枚赤茸丹。
然而用动物血肉炼出的赤茸丹除去能滋补气血外、强身健体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作用。
闻余写，他在炼丹室里纠结了一个上午，决定用活人来试试。
他是为了给更多修真者一个未来。
短暂的修炼时间无法让他们达到飞升的地步，只有想办法延长修士们的寿命，才能增加飞升的机会。
修士和凡人虽然出自同源，可是一朝修炼，就是天地般的差别。
活人如同待宰的牲畜，一个个被丢进炼丹室，闻余日夜都在炼丹室内钻研丹方，最后发现最简单的炼制方式反而能最大程度发挥出活人血肉的能力。
人，天地之灵物。
生啖血肉不是修士应该做的，将活人剔骨去肉，炼化血肉制成丹药，不添加任何其他的草药，赤茸丹反而能最好的发挥效果。
闻余之所以禁令吃肉，是因为动物体内同样蕴含着天地灵气，可这灵气和人体内的并不相同，虽然凡人吃了有益身体，但是修士将这样的人的血肉炼成丹药，反而药效最弱。
赤茸丹一定程度上延缓了闻余老去的速度，可是却没能阻止他的死亡。
之后闻余逐渐摸索出了其他修道之路，符修等其他修士也逐渐出现。
闻余死后，小剑门很快分裂，闻余的大弟子手中握着闻余留下来的手札，继承了小剑门，其他弟子分裂出去，纷纷建宗立派，却始终被小剑门压一头。
后面的书册还有其他小剑门掌门的疾记录，随着时间流逝，饲养动物食用这件事逐渐消失在了人们心中，动物被称为魔兽。
多年来修士用于炼丹的凡人数不胜数，尸体都堆满了平原，某日，平原离奇失踪，世间出现雾渊，开始出现真的魔兽。
也就是大型和中型魔兽。
而小剑门的那一任掌门深知事态严重，将闻余的手记和日记深藏，并且与当时的仙门世家商议，短暂的禁止了用活人炼丹，并且有继续饲养动物的倾向。
不久后，这位掌门死于非命。
一切就又沿袭了下了，修士们在一次捕杀中型和大型魔兽的行动中，无意发现了这些魔兽的血肉炼制的赤茸丹，居然和活人炼制的差不多，于是修士又开始捕杀魔兽，用于炼制赤茸丹。
这些古书里详细的记载了从古至今的一切，还有一些最初的功法和修道法门，于今日而言，并没有什么参考意义。
仙门世家抢夺这些又是要做什么呢？
灯烛烧了大半，苏琴放下手里最后一本书，嘴唇抿着，眼睫微垂。
难怪师傅说这都是我们造的孽。
难怪说谁让我是小剑峰的人。
林絮情绪翻涌，一时觉得闻余真是可笑，一时觉得这个修真界真是扭曲。
为了长生同类相食，将凡人当做储备粮一样养着，那些一去不回的人，真的是死于意外吗？
死后他们的试尸体又去往了何方？
“就是这些破东西，也值得仙门世家这样争抢？”
甚至不惜灭了千尺门全门。
“或许不是吧。”苏琴的声音低低的，他这些年为仙门世家做事，也知道不少隐秘的消息。
譬如赤茸丹的药效正在消退，或许这么说也不对，是修士对赤茸丹药效的耐受性正在增强。
从前一颗赤茸丹可以起到的作用，如今需要十颗，甚至更多。
雾渊中的魔兽也越来越少了。
前些日子雾渊中大量走出魔兽，就是一个不详的消息。
因为自那次魔兽大量出现后，在这个世界上，雾渊已经消失了一段时间了。
自雾渊形成以来，这是从未有过的。
当雾渊中不再走出魔兽，修士们要是还想要服用赤茸丹，唯一能制作的原料，就是活人了。
在知情的人眼里，活人已经被分为了三六九等。
幼童血肉最佳，往往某些炼丹室中会饲养幼童，当某些大人物需要的时候，就取用炼丹。
其次是少年少女，以年龄为准，逐渐类推。
林絮忍不住想起自己曾经待过的炼丹室，那个被带走的双丫髻女孩；还有地面上那些巨大的血肉残骸。
“你怎么知道这些。”林絮声音冷冷的。
一个棋子不该知道这么多，这么详细。
苏琴只是沉默了一瞬，“我曾经负责过濉州的困兽之地和炼丹室，这些东西都曾经经过我的手。”
他们吃准了苏琴因为家人不会背叛，大部分事情都很放心的交给他。
“那你也吃过人肉做的赤茸丹？”
苏琴沉默了，他没有反驳，便是默认。
“这些都是怎么做的？”林絮抹掉即将掉下来的泪水，继续追问。
“将人洗净，剃去全身毛发，砍断双手双足，但是不能让人死去，随后放入炼丹炉中，以丹火淬炼三日，即可成丹。”
“幼童的骨头柔软，在丹火的淬炼之下可以完全溶解，所以炼出来的赤茸丹呈白色，吞入口中，表面上的白色薄膜会化掉，里面的味道和赤茸丹一样，只是更加菁纯……”
苏琴也没法继续说下去，只是补充了一句：“所以我罪有应得。”
“你的确是罪有应得。”林絮咬牙切齿的骂他，可如今还不是算账的时候。
现在各地还趋于平和，或许是因为魔兽血肉还够用，一旦魔兽血肉不够了，修士就会向凡人下手。
如果之前只是将人囚禁在炼丹室，那么以后，指不定就会像饲养家禽家畜一样饲养凡人。
尉迟烈不知为何和她翻脸，现在也不可靠了；而向轻他们带着人来了濉州，不知道村子这件事和向轻有没有关系。
从前苏琴送她的储物玉简堆满了草药和水囊，如今逐渐消耗，林絮从草药底下翻出了向轻曾经给她的翠绿长剑。
什么时候还回去吧。
林絮本来打算这次回来，就去看阿槐和蒲蓝芳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也不知道她们现在是什么情况，有没有保护好自己。
大师兄意外走丢在濉州的荒野里，如今下落不明，三师兄也没有传来好消息，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苏画还被抓走，如今情况不明，是死是活林絮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能不能真的将苏画救出来。
林絮不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力量如此渺小，也不是第一次被迫直面自己的渺小，却是第一次发觉，原来自己身边也是步步深渊。
渺小的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填补这深渊。
从前的美好快乐，都是涂在刀刃上的蜜糖，林絮一无所知的舔舐，直到如今，才真的被刀刃割伤唇舌。
刀口锥心刺骨一般疼痛。
飞舟静寂无声，烛火静静燃烧，苏琴和林絮枯坐着，一句话也没有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