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剑。
身体中属于齐修的脊骨已经改变了林絮的筋脉，她不适合继续修丹道了。
再来那些被追杀的提心吊胆的日子，也让林絮认识到一件事——拥有强大的实力才能保全自己和他人。
如果以后林絮要成为反抗队伍的领袖，强大的力量是必备的。
苏琴眼神淡淡的看着她。
他们已经快一年没有见过了，苏琴看上去瘦了很多，棱角分明的线条愈发坚硬。
他面上带着愁容，眼神冷淡而悲伤，嘴唇投透不出丝毫血色，像是游走在人世的幽灵。
“你连你的剑都丢了，如何学剑？”
苏琴嗓音中透着冷意。
韶玄已经生出灵智，无法收入玉简之中，林絮当时要装作出门的模样，无法在将韶玄佩戴在身上，却不想意外遗失了韶玄。
她对此并不感到慌张。
韶玄是只有她能拔出来的剑。
她的剑迟早会回到她身边。
“当时情况特殊，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林絮垂下眼睫，真诚地向苏琴道歉，语气却十分自信，“韶玄一定会回到我身边的。”
苏琴漠然拂袖，却并没有直接拒绝林絮。
这约莫就是同意了。
林絮琢磨着，想要把苏琴带回村子里。
苏琴是和齐修实力相当的剑修，如果能将苏琴带回村子，无疑又是一重保障。
林絮心思活泛起来，开始思考怎样才能劝苏琴跟他回去。
“苏琴，你知道魔兽是怎样在雾渊中形成的吗？”
林絮想了半晌，终于用这个话题开启了对话。
日薄西山，两人沿着蜿蜒的小路从荒山上下来。
这山十分荒凉，路边的草甚至长到了林絮的肩部，苏琴走在前面，用身体开出一条道路，林絮则沿着这条道路稳稳走着。
苏琴走动之间也是不急不缓的，姿态得体，面容安静。
闻言，苏琴的眨了眨眼，浓黑纤长的睫毛上下翻飞。
“大概知道。”
苏琴语气淡淡的，像是在同林絮说今晚吃了什么一样淡定，完全不像是在说魔兽的产生这样的话。
林絮一时振奋起来，忍不住快了两步追上去。
“怎样产生的？”
苏琴抬起脸，他们恰巧走到一条路的拐角处，站在这里，对面就是一轮硕大的红日。
夕阳将他的脸照得通红，似乎将苏琴一身清淡漠然的气息都隐去了。
四面都被夕阳染红，林絮也顺着苏琴的目光看去，不过是普通的落日、普通的夕阳，还有天边无意间飞过的鸟。
有落日的天都是这样的。
林絮兴趣缺缺的看着天边的落日，心中记挂着很多事和人，不免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夜色降临。
直到最后一丝夕阳都被星空吞没，苏琴才继续向着山下走去。
林絮跟在后面，显得有些急不可耐，“你还没告诉我是怎样产生的呢。”
吊人胃口。
夜空中点点星光如水，荒山荒凉，自然也没有灯火，星光灿烂，月亮却没有路面。
路上全是高高的草，林絮眼前黑漆漆的，虽不是什么也看不见，可要看清小路还是有些困难。
蓦的，一点幽幽的灯火燃起。
苏琴好像也很擅长用符咒，一张正在燃烧的符咒飘在他肩头，燃烧的光照亮了林絮脚下的路。
“从地下爬出来的。”
苏琴的声音如同流水，似乎只响起了一瞬，林絮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以前我和……见过，是从雾渊的地下爬出来的。”
苏琴顿了一瞬，继续向下走着。
“这样说或许不太准确，魔兽诞生时，雾渊中会起大雾，大雾弥天盖地，魔兽就由这些雾气凝结。”
“每每凝成一只魔兽，雾渊的地面就会下沉。你上次进去的时候，正好有魔兽形成了，你见过魔兽成型之前的样子吧？”
苏琴长相俊美，幽幽的光照亮他的脸，在脸上留下一道道阴影。
林絮回想，脑海里只剩下柔软的触感。
大雾里，不知道是什么，软软的，一旦施力就会陷进去，如同泥沼一般。
苏琴说的是那个东西吗？
林絮恍然间抬头，正看见苏琴眼神平静的看着她。
火光跳跃之间，夜风撩起苏琴的长发，将脸颊边垂下的头发卷起，露出熟悉的轮廓和眉眼。
这一瞬间，苏琴熟悉的让林絮心惊。
林絮一时间甚至将雾渊抛在了脑后，脸上全是震惊的神色。
“苏琴？”林絮唤了一声。
苏琴目光沉沉，黑漆漆的瞳孔看着林絮，睫毛微微抖动，像是在问林絮：什么？
林絮心中的猜测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她紧张的咽下口水，两眼死死盯着苏琴的面容，开口问道：
“苏琴，你有弟弟吗？”
苏琴明显愣了一下，还是满脸的疑惑。
“有。”苏琴眸光淡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悲伤的事。
“叫什么？”林絮追问道。
她手掐着裙摆，眼中闪着光。
苏琴被林絮这样的热情逼退一步，皱着眉，迟疑着。
“是不是叫苏画？”林絮逼近一步，苏琴本来面色已经沉下来，听到这句话眼神却“噌”的亮了起来。
他反过来前进一步，极快的靠近林絮。
“你怎么知道？”
林絮眉眼间都跳动着喜悦，她笑起来。
要是苏画知道自己找到了他哥哥，要开心得满地打滚了吧。
一想到苏画高兴的样子，林絮的唇角就压也压不下去。
“苏画现在正在濉州的村子里，他一直在找你。”
苏琴听着这句话，尚且有些不可置信。
他本以为所有人都已经死去了，猛然知道自己还有亲人存活于世间，心中喜悦和悲伤杂陈，悔意和苦痛翻涌。
苏琴脸上露出怔怔的笑，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又瞬间垮下去，双眼空洞无神。
他为了家人，成为那些人手里的刀，杀了不知道多少人，幼童、少女、男子、老人……一个个生命终结在他手里。
甚至连他的挚友，教他学剑的师父，都死在了他手里。
苏琴带着杀死齐修的信息回到山岚谷时，等来的不是家人的释放，不是团圆美满的结局，而是不断地追杀和耻笑。
他们说，他是个蠢货，说什么信什么，那些苏家人早就死了，一个也没剩下。
他为仇人杀了那么多人，不过是想换来家人的平安。
可最终才知道，什么亲人，他在世间哪里还有亲人，他们早就杀了他的亲人，用谎言驱使着他去做出那些事情。
苏琴一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
陡然得知苏画还活着，苏琴压在脑海深处的情绪全部翻涌出来，不断叫嚣着、不断翻滚着，几乎要让苏琴的脑袋炸开。
苏琴一瞬间面色惨白。
他呆滞的站在原地，嘴角勾起痛苦的笑意，眼里怔然落下两滴晶莹的眼泪。
林絮一时怔住。
“苏琴？”她伸手在苏琴眼前晃了晃，苏琴这才回过神，空洞的眼看过来。
目光复杂，里面都是令人难过的情绪。
“我杀了齐修。”
苏琴声音嘶哑，忽然说。
林絮呆呆的点头，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当然知道，她亲眼看见齐修被苏琴杀死的，甚至苏琴还将齐修的脊骨换给了自己。
但是齐修仿佛并不恨苏琴。
他只是温柔的对林絮说，“恭喜你重获新生，你要替我活下去了。”
他甚至没有提起任何要对苏琴复仇的话。
或许身体中的脊骨，还有认林絮为主的韶玄，就是林絮代替齐修活下去的印记。
齐修似叹似笑的嗓音似乎还在耳畔。
苏琴却再也无法维持表面上的冷清与漠然。
他面容有些扭曲，唇角凄惨的勾起，脸上努力挂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是我杀了齐修，是齐修让我杀了他。”
苏琴声音颤抖，声线微涩，说出这句话仿佛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苏琴的肩膀塌下来，不复方才得高大挺拔，反而想只被雨淋湿的小狗，垂头丧气的呜咽着。
他的剑法都是齐修教的，齐修了解他的招数，了解他的每一个剑招，可是齐修还是死在他手里了。
不过是齐修满足了自己的愿望而已。
可是到头来，这愿望居然是水月镜花，甚至于只是一个谎言。
苏琴被谎言欺骗着，做了那么多无法挽回的错事。
在谎言被揭穿的那一瞬间，看见亲人那一堆堆残破的白骨时，苏琴觉得自己已经无颜苟活于世。
他向来是个自私的人，为了自己的亲人剥夺其他人的生命。
他向来是个懦弱的人。
从前还可以用亲人的生命来遮掩自己懦弱的内心，如今一切都被揭穿，他仿佛赤条条站在阳光下，那些亡魂站在四周，指指点点着他的内心。
他的卑劣无处遁形。
苏琴抬起头，眼里全是血丝和泪水。
“我杀了很多人。”
“我以为他们还活着。”
“我……”
他再也说不下去，哽咽了一声，身影消沉。
他骗得了林絮，骗得过自己吗？
林絮却移开眼睛，望着山下的一丛丛杂草，语气轻松。
“快下去吧，苏画找你很久了，我们快些回去，早点去见苏画。”
林絮越过苏琴，向前走去。
“他很想你的。”
一句话被甩在身后，林絮不再去关注身后的苏琴到底如何。
他此时是脆弱的，仿佛被人一碰就会碎掉。
这种情绪或许可以通过倾诉和表达减少一点，想要完全根治却是需要自己的努力。
林絮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自然明白自己不能将苏琴的失态放在眼里。
时时刻刻都流露出那些可怜，会加深人对于自身的怀疑，并且放大那些脆弱敏感的情绪。
林絮并不打算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