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絮挺厉害的。”丽姐一改刚才的态度，笑的眉眼弯弯，面色柔和了不少，甚至伸手搭上林絮的肩。
“明明是第一次接触这个丹方，炼丹却如此迅速稳定，品质也不错。”
她仿佛有些欣慰，问林絮：“你是几时入的千尺门？我从前也是千尺门的，你是哪个峰的弟子，你师父是谁？”
小剑峰向来不受千尺门其他人待见，林絮不确定丽姐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人，如今这里林絮就丽姐一个能说上话的，思来想去，林絮暂且隐瞒了自己真正的来路。
林絮听见大鼎又响动起来，犹豫片刻说：“我是云极峰的弟子。”
她本来对云极峰也比较熟悉，掉马的可能性也小。
云极峰是千尺门中主管丹药的地方，千尺门五山十二峰，只有两个转修丹道的地方，那便是云极峰和小剑峰，小剑峰资源稀缺，云极峰却完全相反，不但得到千尺门的大力支持，每年送去无数草药人才，更与其他宗门的丹修联系密切，在各大仙门世家中面子都不浅。
听见那一刻，丽姐双眼似乎都亮了一下。
午膳时丽姐对林絮显然比之前更热情了。
她主动拉着林絮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利用特权先领到了饭食。
林絮端着饭回了宿舍，吃一口，满嘴的霉味；这个地方不知道是具体位于哪里，湿气极重，墙角门框，甚至于床上桌上都长着毛茸茸的霉菌。
同寝的女人陆陆续续回来了，领到了饭食，此时一起她们才显得稍微有些生气。
她们安静的坐在床边，低头认真吃着碗里的饭，偶尔互相碰碰，交换菜品，很少说话。
“丽姐，我今天领到了一颗丹药。”说话的女孩身材矮小，梳着两个辫子，末端用褪色的红绸缠住，她从饭里扒拉出来了一个圆润的丹药，正是赤茸丹。
“你吃。”女孩递给丽姐，眼里闪着亮亮的水光。
丽姐没露出高兴的表情，反而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随即道：“你自己领到的自己吃。”
女孩被晾在那里，无措的缩回手，将丹药在袖口擦了擦，确保自己擦干净了，便将丹药攥在手里，继续眼巴巴看着丽姐。
她的目光太过炽热，丽姐吃着饭，忍不住抬头同她对视：“丹朱，别看我。”
女孩点点头，伸出了手，粗糙皲裂的手掌中间躺着一颗圆溜溜的丹药。
“丽姐……”
“她不吃我吃！”斜侧里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丹朱要递出去的动作，那只手枯瘦无比，一把就抢过丹朱手里的丹药，送到嘴里，嚼吧嚼吧吞了。
丹朱呆了两秒，两行清澈的泪水溢出眼眶，顺着光滑的面颊淌下去。
“你做什么欺负丹朱！”
女人们轰然炸开，手忙脚乱的放下手里的碗筷，将丹朱围起来，仅有两三人轻声细语的哄着，更多的女人都张着嘴，无声地“啊啊”着。
居然有这么多人都是哑巴，难怪不开口说话。
丹朱抽了抽鼻子，本想开口说自己没事，一张嘴，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方才抢了丹朱丹药的女人挑了挑细长的眉，将碗里最后一口饭扒拉进嘴里，砸吧着嘴躺下睡觉了。
女人细眉细眼的，嘴唇也细细的，皮肤透着一股健康的小麦色，眼神流转间有股摄人的光，林絮默不作声看着混乱的场面，也吃完了最后一口饭。
“丽姐也是从千尺门来的吗？”林絮问，方才丽姐问她是何时入门的，那副欣慰的样子，让她心里多少有了些猜测。
丽姐眉眼间有些得意：“我以前可是云极峰的首席丹修。”
云极峰的首席丹修？丽姐？
这倒是挺出名的一件事，林絮也在门内听人谈论过，上一任首席丹修向丽走火入魔，逃离宗门终日与魔兽为伍，最后却被魔兽杀死，死无全尸。
千尺门还将这位首席仅存的家人，她五岁的弟弟向轻接入宗门，拜入云极峰，算起来，林絮不久前才见过向轻。
那时他看上去仿佛是要出门做任务，正巧卡在千尺门被灭门的前几天，不知道躲过没有。
林絮忍不住想起曾经向轻对向丽的回忆，温柔可亲、善良真诚，如今见到的向丽却是没有一点能对的上的。
她甚至在这里还能利用特权。
林絮神色颇有些微妙，随意找了个话题，或许继续与丽姐谈谈，能知道些别的事。
“她们——都曾经是千尺门的人吗？”她打探道。
“不知道。”丽姐笑着说，她歪了歪头，递过来一个意味莫名的微笑“我也不是对谁都感兴趣的。”
林絮立马便读懂了丽姐的笑容，一阵低沉的号角声再响起，是告诉丹修们该开始下午的炼丹了。
林絮和丽姐并肩向外走去，这里的大体构造并不复杂，大堂四四方方的，只这一面墙几乎是挖空了，全都用来做丹修的寝室。
其他的墙面全都是延伸出去的狭窄通道，通道两边坠满了炼丹室。
除了大堂中盯着她们的黑甲侍卫，每间炼丹室外还有一个值守的侍卫。
这里的看守虽说不上多严密，可也并不松懈。
林絮再次进入炼丹室，忽然敏锐的注意到了什么——炼丹室的穹顶格外的高，但大堂的穹顶却十分的低矮。
看着炼丹室正中高大的通鼎，一阵巨响之后，熟悉的血腥味又充斥了整个空间。
伴随着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炼丹又开始了。
林絮则低声同丽姐说起话来：“我是十年前拜入千尺门的，是云极峰首席千禾的小弟子。”
“千禾？”丽姐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脸色陡然变了，正在操控的炉火猛然窜高，一股焦糊的味道弥漫。
林絮闪躲了一下，丽姐这才像是反应过来，转而温和的笑了笑，“吓到你了吧。”
“你听说过我吗？他们说的都是我不好的话吧，你觉得我有那么不好吗？”丽姐神情带着慈祥，见林絮摇了摇头，才继续说下去。
“从前我还在云极峰的时候，最是同千禾要好，我们可是千尺门有名的云极双花。”
丽姐眉眼柔软下来，言语中带着鼓励：“好孩子，方才我有点失态了，你继续往下说，我许久没有和外界联系过了，很想知道外面的事。也不要你特意说什么，你就和我讲讲宗门里的小事就行。”
“千禾为人怎么样？”她表现得有些急不可耐。
林絮垂下眼，装作思考的模样，却想：看来向丽并不像向轻所说的那样好，也不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但既然谎已经说出去了，自然就要圆得标准。
“师父为人最为温和，素日同我们一同吃喝修炼，却很严格，每次考察不允许出一点差错，若是不及格，便要去戒律峰受罚，然后面壁三日。”林絮简直是把向轻曾经和她说过的话原封不懂的搬了出来。
末了还特意感叹一句：“师父就如同我们的父母长姐一般。”
丽姐的的唇角微不可见的压下，火光映红她的脸颊，照的她犹如阴晴不定的鬼魅。
林絮又添了一把火：“我们师兄妹五人，我是最小的，上面还有一个师兄，同我年纪相仿，名唤向轻，同我最是要好，我们常常……”
丽姐脸上的笑容凝住了，她缓缓转过脸，眼神波动却不说话，只认真地听林絮讲从前同向轻的故事。
丽姐听着听着，出身似的，缓了半晌才问：“那现在呢？”
林絮自然顺水推舟：“前段时日门中举行首席换届比试，向轻师兄一路过关斩将，拔得头筹，现在正是云极峰首席！”
丽姐笑了一声，又忽然笑不出了。
“那你是怎么被送进来的？”丽姐问，“你师兄都不管你吗？”
林絮叹了一声，眉眼间带着落寞，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门中出任务，师兄医者仁心，跟随队伍出任务去了。门中无趣，我……无意间在藏香格里找到一张丹方，被师父发现了。”
“什么丹方，至于这样严重？”
丽姐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似的说：“千禾也是，都不护着自己的小徒儿。”
林絮心中冷笑：是什么丹方你不清楚吗？藏香阁可是向丽从前的寝居。
自千尺门对外宣称向丽死后，就封禁了藏香阁，禁止人进出。
但林絮面上却装出怔然的模样，小声反驳道：“师父也是有苦衷的……”
向丽闻言只轻笑了一声，不再答话。
又是一炉赤茸丹出炉了，伴随着震动声，血肉又被投入鼎中。
林絮专注的操控着炉火，没用再同丽姐说话，保持着自己难过伤心的人设沉默不语。
炼丹房的空气燥热而沉闷，透着一股腥味。
林絮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她该说的能说的都说了，能不能起到相应的作用，还要看向丽是怎么想的了。
环视四周，火光照亮女人们的脸，炼丹时她们显得格外专注，见林絮的目光投来，大多也是躲闪着移开目光，并不愿意直接与林絮对视。
林絮目光闪烁了片刻，忽然同中午抢走丹朱丹药的女人对视了一眼，那女人的目光不闪不避，还轻挑起唇，对林絮报以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