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重围(1 / 1)

京中宵禁严格,入夜以后有巡防营巡控,不得再出行。

今夜恐是一场苦战,顾景曈早已请来了仁安堂中善治外伤的几名大夫,备好了各类药材,候在京郊别院中。

蒹葭和白露跪在前厅外,白露抽抽噎噎地掉着眼泪,蒹葭将她半搂在怀中,双眼也哭得红肿。

仲明劝道:“二位别跪了,快回去歇着吧。大人说了,今日之事不怪你们,莫再自责了。”

蒹葭的嗓音喑哑得厉害:“若非我们愚钝,未能及时察觉异样,姑娘也不至于落了那人的套。”

白露仍带着哭腔:“姑娘如今被关押在刑部大牢中,每一刻都不知要受多少苦楚,我们即便回去,心里也跟油煎火燎似的。还不如等在这里,若有什么消息,也好第一时间知晓。”

随着前厅的门被拉开,厅内暖黄的烛光投到二人膝前。

她们一齐抬头望去,只见白衣丞相踏着光亮缓步而出,轻声道:“既然要等,就进来一起等吧。”

伫立在院中的谏议大夫负手眺望远方,直到一只信鸽突破了暮色,扑棱着翅膀飞来,他终于伸出手,让鸽子落在他指节上。

他从绑在鸽腿上的信筒中取出纸笺,随手抓了一把饲料撒在地上,便捏着信笺急匆匆地步入了前厅。

丞相大人素来淡漠沉静,如今见到他,竟然起身相迎,言语迫切地询问道:“刑部大牢有消息了?”

谏议大夫垂下眼眸,将那张纸笺奉上,回答道:“根据下官的线人传来的讯息,尚未有任何对丞相您的不利指控。”

顾景曈不动声色地扶住桌角,稳住趔趄的身形。

白露没想到他竟然还派人去牢中查了姜阑,急忙辩解道:“大人,您相信姑娘!她对您情深意重,是绝对不会背叛您的……”

“我自然信她,所以我才害怕。”见她误解,顾景曈只是苦笑了一声,叹息道,“我不是怕她说出什么,我是怕她什么都不肯说。”

两方势力都在抢时间,谁能先撬开关键证人的嘴,谁就能占到上风。那帮人为了逼姜阑开口,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

连最穷凶极恶的罪犯都扛不住刑部的逼供,他的阿阑不过一介弱女子,又如何能承受住这些?

他虽能筹谋布局将她救出,但眼下她在狱中经受着折磨,他却只能束手无策。

被血水浸湿的鞭子塞进盐罐里,沾着雪白的盐粒举起来,重重地抽在姜阑身上。

盐的啃噬将皮开肉绽的痛苦无限放大,姜阑却只是紧蹙着眉,连闷哼也没发出一声。她一身绿衫被血染就,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刑部侍郎抬起手,阻止了刑官接下来的鞭挞,慢悠悠地道:“姜姑娘好硬的骨头,倒是令本官刮目相看了。”

姜阑吐出一口血沫,面容虽苍白虚弱,却仍然毫无惧色:“大人就没什么新花样吗?翻来覆去还是这些老一套,我都腻了。”

“也对,”刑部侍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毕竟姜姑娘可是醉生楼出来的,见识过青楼的狠辣手段,想来也不比刑部的差。”

“你说什么?!”姜阑一惊。

醉生楼……自从她随魏京墨加入千手阁,已许多年没有再听过这个名字了。

那些屈辱无力、不堪回首的过往又重新浮现在她眼前——无法躲避的男人的手、带着恶臭酒气的呼吸、压在身上的肥硕躯体……

姜阑闭了闭眼,努力将糟糕的回忆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自从顾相带姑娘回京起,街头巷尾都在流传,顾相与姑娘如何恩爱。下官听说顾相与姑娘有青梅竹马之谊,一夕失散,苦等七年,终于寻得姑娘回来。可既然如此恩爱,为何又迟迟没有成亲呢?”

刑部侍郎顿了顿,装模作样地猜测起来。

“也许,是因为姑娘已非清白之身,不敢让顾相知晓?”

姜阑直勾勾地望向他,眼底的光亮得惊人,倔强得像是桀骜的鹰。

“姑娘别瞪我嘛,没办法,本官的运气向来比较好。”

刑部侍郎佯作无奈地耸了耸肩,缓缓步至她近前,抬手捏住她的下巴,仔仔细细审视起来:“姑娘长得好看,当年的恩客不少,本官一不小心就查到了。”

“听说顾相一直认为,当年姑娘走失,皆是他的过错。男人嘛,总是很容易由愧疚产生怜惜,又由怜惜产生爱意。不过若是顾相知道,姑娘的身子早就脏了,已不晓得被多少男人玩过了……你们还能是这般的神仙眷侣吗?”

刑部侍郎将姜阑凌乱的碎发理到耳后,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

“本官很擅长保守秘密——只要姑娘愿开尊口,说出我想要的答案。”

天上的月清辉倾泻,各家各户早早熄了烛火入眠。宁静的夜色笼罩着京城,仿佛整座大兴城都已陷入了沉睡。

城外东郊人迹罕至的树林中,却有一阵腥风血雨正席卷而来。

沈、佩二人让那妇人背倚着那棵粗壮的桦树,他们一左一右护在她身前,又扛过了五轮箭雨。

除开肩头中的那一箭外,沈空青腿上被流矢蹭伤,勾下来一大块血肉,后背又中了两箭;佩兰的情形相差不离,背上也中了箭,方才又有一箭射在臂弯处,已抬不起右手来了。

此时距离点燃焰火已过去了半炷香时间,对面担心有人来援,不敢再僵持下去。只听为首那人下令道:“放火箭!”

兵卒们给羽箭浇上油,用打火石引燃。

箭矢的火光将三人围在中间,因佩兰右手负伤,沈空青上前一步,将她与那妇人一同护住。

一支支火箭从四面八方射来,沈空青挥刀挡开。

偶有箭矢突破了他的防守,从挥动的刀锋边擦过。佩兰尚有左手能用,一把将那羽箭抓住,反手掷回去,箭尖无情地刺破对方的咽喉。

一只羽箭飞过沈空青身侧时,竟引燃了他的衣角。火焰攀着衣料而上,烧得他腰间灼痛不已。他一心护着身后二人,直到箭雨停歇,方才腾出手将火扑灭,伤处已是血肉模糊。

那些被挡开的火箭落到四周,瞬间点燃了地上的枯叶,火势一路向中心蔓延。沈空青将近身处的落叶扬开,扫出一片暂时安全的栖身地。

火光越蹿越高,带着滚烫的热度逼近身侧。火势渐大,他们迟早会被吞噬。

“增援不知还有多久能到……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沈空青道,“你的伤怎么样?若是还能支撑,我们便借着火势突围。”

“可别小瞧我,伤了右手,我还有一只手能用。只是……”佩兰将匕首捏在左手中,冲那妇人抬了抬下巴,“她怎么办?”

沈空青运起内力,将身后插着的几只羽箭振出,鲜血瞬间如水流般汩汩而出。

佩兰惊道:“你疯了?!”

快速失血让沈空青的脸色变得苍白,他咬了咬牙,将妇人负到背上:“顾好你自己,不必管我,我会将她安全带出去的。”

他说的是“我会将她安全带出去”,而不是“我会安全地将她带出去”。

佩兰霎时明了他的意图。

火焰映在她眸中,与闪烁的泪光一同摇曳。她忍住鼻头的酸涩,认认真真将他看住:“沈空青,跟紧我,我们一起活下去。”

言罢,她转过身,率先朝着火光冲了过去。

柳、蒋二人急急赶到,只见火势冲天,映得黑夜亮如白昼。

蒋辰安眉头紧皱,抬腿便要往里闯:“不好!快去救人!”

柳盼滢一把拽住他:“太危险了!我们就在此处接应,等他们突围出来。”

蒋辰安出言反驳:“可我们明明答应了顾相……”

柳盼滢打断道:“我们同顾相不过是做交易,不值得冒这样的险。”

蒋辰安醉心武学,若今日事成,顾景曈应允带他进入藏书楼,阅尽官府珍藏的秘籍。

柳盼滢身为女子,向来不受家中重视,她要顾相帮她成为柳家家主,并助她发展壮大断澜洲。

“盼滢,这对你而言或许只是交易;但对于我来说,是君子一诺,重逾千金。”蒋辰安定定望向她,将她的手从腕上扯开,坚决地阐明自己的态度,“你在这里等,我自己进去。”

柳盼滢看着他毫不犹豫闯入火场的身影,恼得跺了跺脚,冲着他的背影大骂“白痴”。纠结片刻后,她嘴里嘟囔了一句“摊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最终仍是跟了上去。

一道鬼魅般的身影自火场中突然出现,锋利的匕首割断了一名士卒的喉咙,正是佩兰无疑。沈空青背着妇人紧随其后,横刀又斩杀两人。

他们身上都有严重的烧伤,模糊的血肉被通红的火光映得愈发可怖,活像是佛教传说中在阿鼻地狱被猛火灼烧的恶鬼。

幸存的兵卒们举起长枪,七八支枪尖一齐朝二人刺去。

由于伤重,二人的气力流失得厉害,方才蓄势一击后,已是无以为继。

沈空青向后疾退,只是他退开的速度,远远比不上敌方的攻势。

佩兰扑到沈空青身前,只听几下利刃刺入血肉的噗哧声,那些枪头已尽数没入她体内。

“佩兰!!!”沈空青目眦欲裂,颤抖着手扶住她缓缓软倒的身体。

“快走……”佩兰推了他一把,却已使不出多少力气了。她的血从伤处渗出,浸透了枪上的红缨,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

一枚焰火炸开在夜空中,位置应当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南面树林中。

“增援来了,我们一起走!”沈空青红着眼眶,一滴眼泪滚落下来。他一手托着身后的妇人,执拗地用另一只手架起她,已腾不出手再使刀了,“你自己说的,我们一起活下去……”

“走啊!”佩兰迸发出全部的力气,终于推开他,一字一句敲打在他心上,“你还想不想救姑娘了!再拖下去,等着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士卒们将长枪拔出,佩兰的血涌了出来,她身形晃了几晃,脱力地跪倒在地。她手中匕首扎入地面,握着柄把勉力支撑着身体,声嘶力竭地喊道:“沈空青……滚啊!”

有了喘息之机,沈空青又蓄起了些许内力。兵士们再次执枪袭来时,他终于纵身而起,踩在枪尖上借势一跃,越过他们向外冲去。

他回过头,只见佩兰突然竭尽全力暴起,摁倒近前的一名士卒,将匕首狠狠地扎入了那人心口。

下一瞬,回过神的兵卒们已齐齐将枪尖刺进她的身体。她终于伏倒下去,再没了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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