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1 / 1)

媳妇儿是偏北方的民间叫法,听起来比娘子夫人的称呼要多了份亲昵,此际玄渊声音微哑,语气并无旖旎之意,却仍听的人耳朵微麻。

云舒心中有事,尚未觉得有什么问题,听他如此说,连忙道:“只是可能——这也不是我说的,他们猜的。”

玄渊眉头略动,不置可否。

“你还好吗?”云舒问道。

玄渊淡淡嗯了声,捏了捏眉心,复又闭上双眼。

“你……”云舒正想再问,董半仙却已回转,提着药箱进来,给两人再次诊治和施针。

云舒心中有很多问题,眼下也只得暂且压在心头。

她与玄渊此前不知在海上究竟漂了多久,身体明显气虚孱弱,头部更伤势颇重,仍有眩晕之症,须得先卧床静养。

两人醒后也仍旧同处一室,这种情况之下,也顾不得男女之嫌,何况海边民风本就彪悍豪爽,不拘小节。两人床铺中间仅隔着张小木桌,各自躺着。

董半仙所开药物有安神助眠之故,云舒与玄渊两人伤势也的确颇为严重,虽醒来却精神十分不济,易倦怠,故而最初两人时睡时醒,多在养神,倒几乎未曾说上什么话。

直到精神终于好了些,才真正能够交谈。

“你真的也什么都记不得了吗?”

云舒皱眉喝完药,苦的五官皱成一团,缓了足足半盏茶功夫,舌尖苦涩才终于淡去。董半仙与苏氏均已离开,房中只余云舒与玄渊二人。

玄渊也喝过药,喝药时单手执碗,略吹一吹碗中表面浮渣,再不紧不慢的一口气饮尽,姿态优雅犹如品茗赏酒。

闻言便朝云舒看去。

“我不是怀疑你呀,”云舒忙道,“只是此事太过巧合,太过奇妙——怎会同时不记得呢。”

玄渊点了点头:“的确巧合,但事实如此,我确实也不记得。”

云舒便问道:“那你脑中是何情形?”

“一团乱麻,无边黑暗,”玄渊半靠在床头,捏捏眉心,据实以告,“一旦深思,便头痛如针刺。”

“对对对,”云舒这下相信了,“我跟你差不多,不过脑中是浓雾弥漫,间或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呢,云舒不得其解。

本来希冀这唯一的同伴能够有所线索,如今看来情况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唯一的“线索”唯有他们彼此这个人。

云舒想了想,看向玄渊:“喂。”

玄渊抬眸看来。

他狭长的凤目不笑时自带一股疏冷,但没有了初醒时的凶悍与戾气,倒也显得平和温润。

这几日两人同室相处,云舒的胆子大了点,说道:“我可以仔细看看你么——你也仔细看看我,或许能想起来些什么呢。”

男女有别,且两人皆是妙龄之年,但云舒显然并未顾忌这些,心思单纯,说的十分坦荡。

玄渊微微扬眉,默许了这个提议。

玄渊仍略略懒散的半靠在床头,只侧首朝云舒看来。

云舒则身姿挺直,半拥着被子,整个面朝向玄渊。

两人彼此相望。

玄渊醒来后清醒的间隙早已不动声色的将所有人都观察过,这其中也包括她,此际便只目光淡淡扫过云舒面孔。

云舒却察看的十分认真,澄澈黑亮的双眸自玄渊额头,寸寸下移,依次掠过眉眼,鼻,至唇,下巴……那目光纯净无辜,并无多余情绪,专注而有神,像树林里寻觅方向的鹿。

云舒的目光即将逡回至玄渊的双眼时,玄渊双目微敛,与她稍稍错开。

“如何?”云舒问。

玄渊摇了摇头。

“他们说我们两手紧紧相握,如此亲密,应当关系匪浅,怎么会半点想不起来了呢?”云舒也同样没有收获,不禁呐呐道。

“关系匪浅……你是说,”玄渊略略一顿,“媳妇儿?”

云舒如今已真正清醒过来,再听到这个词简直羞愤欲死,雪白面庞一下热了起来:“不是我说的!我当时是被你吓着了,口不择言……”

虽然两人确实有可能是这种关系,但如今两人互不相识,她终究是个女孩儿,主动说自己是人媳妇儿,实在……云舒羞窘之余强撑脸面,双眼微瞪,充满了警告之意,强烈表示此事不要再提。

玄渊微微扬眉,没有再说。

云舒面上热意渐退:“怎会一点都想不起来呢?”

她肩膀微塌,叹了口气,很有点泄气的模样。

玄渊看了眼,忽而开口道:“也不是一点儿没想起来。”

嗯?云舒顿时双眼一亮,来了精神,身子也一下子坐直:“你的意思是……你想起什么了?”

“我想起来……”玄渊语气不疾不徐,说道此处又停了一停,只听的云舒屏住呼吸,一口气憋在嗓子里,“……你是我侍女。”

云舒:……

云舒充满希冀的等待,却等来个未曾预料的答案,一时懵然。

她看看玄渊,眨了眨眼,旋即低头看看自己,不自觉的摸了摸脸颊,又伸出一只手,举到面前,懵懂中带了点不可思议道:“……我这般细皮嫩肉的,是,是侍女?”

她的手举在眼前,犹如柔荑,肤如凝脂,玉指纤纤,指节青葱般细腻滑嫩,换谁来看都能看出的确不像做事之人,只是由她自己口中煞有其事说出“细皮嫩肉”这种字眼……

玄渊握拳抵在唇边,低咳了声,却仍旧没有忍住,勾起了唇角。

云舒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她瞪了他几息,放下手,说:“哦,其实我也想起来了一点。”

玄渊挑挑眉,倒配合的接话:“什么?”

“我是官家千金,你是我身边小厮。”

玄渊唔了声,依旧是那不紧不慢的语调:“我这般细皮嫩肉的,是小厮?”

他也伸出一只手,举到面前端详,他的手瘦而薄,手指修长,虽不如少女的柔嫩细腻,却也俨然养尊处优的模样。

他此举神态与动作跟方才云舒的几乎一样,云舒抿抿唇,哼了声。

却听玄渊又道:“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有点轻淡,唇畔带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云舒看着他,忽然有点不确定起来。

她自然是讲的假话,先不论其他,哪怕再受器重再不怎么干粗活的小厮只怕也养不起他周身那种气度。侍女却不同,真正高门豪户家从小长大的家养侍女,耳濡目染的,再加之受宠,极有可能养的也如小姐一般……

眼下记忆全失,前尘往事毫无依托,云舒心中不定,仔细打量玄渊神色,却见他似一本正经,眸色平静无波却令人难窥内里之情……

莫非是真的?

云舒眼型本就偏圆,睁大时更显,此刻愣愣瞧着玄渊,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愈发瞪的溜圆,犹如遇见难题的猫儿。

玄渊笑了起来:“逗你的。”

云舒:“……”

“……你很无聊。”她不想承认,真的差一点就信了。这人有点坏。

“对不住,看你太紧张,才想放松一下。并非诚心耍你。”他道歉倒很快,又诚心实意。

云舒也没有真的计较。

她只没想到他会这般逗趣,这样的他让她感到有点陌生。但这陌生究竟是源于忘掉的过往,潜意识里的感觉,还是因与他醒来时的样子迥异……

云舒弄不清楚,但他这么玩笑了一番,彻底祛除了最初他带给她的那点怵意,不再怕他。

两人之间的气氛莫名轻松起来。

虽然并未想起什么,关于姓名,身份,从前的关系,落水前后的事等等,所有的一切,并无进展,犹如刚降生的婴孩一般,一无所知,两人之间没有半分熟悉之感,犹如两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但终究两人算是同伴,因为对方的存在,而并非独自一人面对这荒诞的情况,多少有点慰藉。

董半仙每日过来为两人各自施针一次,两人的伤势缓慢的恢复着。

“也不知何时才能想起,”苏氏进来送药,随口提道,“每日公子姑娘的叫着,生疏,我们村上以苏和君两姓为主,不如你们先随意取个名儿,叫着方便些。”

叫空空或白白算了,云舒脑中始终空白一片,心想道。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微风轻拂,细雨微斜。

“天街小雨润如酥,”云舒随口道,“便叫苏酥吧。”

玄渊也看一眼外面。

“君风。”他说。

有雨亦有风,两者似乎总相伴。他与她如今也算风雨同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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