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1 / 1)

钟晚应了一声,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想到梁序之那样让人琢磨不透的心思,她也不再主动去做什么,就安静站在原处。

窗外夜沉如水,大概马场的贵宾室是专门设计过的,从里边向外,完全看不见下边的观众席,就好像他们是踏在半空。

马场跑道边只有零星几盏灯,再往上,就是墨色的夜空,一弯被云层遮住的月亮悬在头顶。

她和梁序之皆向外看着,不知静了多久,男人漫不经心地出声:“会骑马吗。”

“会。”钟晚顿了下,看向他,扯出一丝很勉强的笑容,“但水平有限,应该只是能坐在马背上让他驮着走的程度。而且,很久没骑过了。”

梁序之无意识转着小指上的银白色尾戒,依旧没看她。

他发现钟晚似乎习惯说这种先肯定,然后再转折的句式。像是逞一把强后又马上退缩。

梁序之朝着窗外微抬下巴,简短吩咐:“去试试。”

钟晚:“……”

她咬咬牙,“好。”

话毕,自我放弃一般阖了下眼,转身快步走出门去。

//

刚才屋里那群人就在门口不远处候着,见她出来,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送她来马场那位年长些的司机上前一步,礼貌地问:“钟小姐有什么需要?”

钟晚恢复得体的笑容,食指点点楼下,说梁先生要她去骑马。

那群人脸上没任何多余的表情流露,只有司机朝电梯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您同我来吧。”

钟晚今晚没有刻意打扮,只穿了浅色的牛仔裤和素白的衬衫,倒正好方便骑马。以她的水平,也不需要像刚才比赛时的专业选手一样,去换马术服之类的。

马场的马都在休息,司机领着她一路离开贵宾室所在的二楼,又到选手侯赛的大厅,跟工作人员吩咐几句,让他们牵马出来。

工作人员对司机也都是毕恭毕敬的态度。

大概因为他是梁序之的人。

等待的时候,钟晚看着环形的赛场跑道,难免紧张。左顾右盼的,时而又站起身,去门口瞅瞅跑道,转头瞧一眼工作人员去牵马的通道。

过了会儿,司机和蔼地对她说:“钟小姐别太紧张。刚才叮嘱过要一匹性格温和些的小马,应该很好控制,不会摔着您。”

钟晚抿了下唇,半真半假道:“我不是担心摔,主要是怕…梁先生不满意。”

她抬起头,看向司机:“您怎么称呼。”

司机笑着说:“钟小姐不介意,可以跟梁先生一样,叫我林叔。”

钟晚朝他点头,“林叔。”

里面牵马的人还没出来,林叔又淡笑道:“梁先生当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对您不满意,不用太担心。”

钟晚将信将疑地“嗯”了一声。

她隐约感觉到这位林叔和梁序之关系应该要比他的其他下属亲近些,但又不好过多询问探听什么,也就没再交谈。

等工作人员牵马出来,几人一起去到外面的跑道,钟晚接过缰绳,单脚踩在马镫跨上马背,呼出一口气,保持平衡后,控制马顺着跑道往前走。

她上一次骑马还是两三年前,拍那部青春校园网剧的时候,有一段男主角和女主角一起去学骑马的戏。

当时剧组的人简单教过她,不过钟晚掌握的的确实不多,拍摄前后都有工作人员帮她牵着马,她大部分时间只需在镜头下摆几个造型,骑一小段路做做样子。

马场视野开阔,几乎是在她坐上马背的瞬间,跑道两侧照明的灯光全部亮起,四处都灯火通明的。

一开始感觉太过陌生,钟晚小心翼翼地拉紧缰绳,马踱着小碎步,慢吞吞在跑道上前行。

后来有些适应了,她胆子也大起来,敢把缰绳松开一些,再收紧小腿,让马小跑起来。

待到观众席的对面一侧,钟晚下意识抬头,望向刚才观众席二楼的贵宾室方向。

离得太远,加上贵宾室的玻璃也是单向的,她只看到黑乎乎的一面墙。

但她就是依稀能感觉到,梁序之此刻应该正在看她,他们的视线在马场中央交汇。

她转回头,继续向前。

潮湿的夜风抚在脸上,披垂的黑发迎风向后飘着,空气里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来港岛许久,钟晚放空思绪,久违地感受到自由二字。

……

一圈跑完,钟晚腰酸腿痛,缓慢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工作人员。

林叔领着她穿过狭长的贵宾通道,返回二楼。

途中,林叔笑着用粤语说:“钟小姐刚才骑马的样子很好看,像武打片里的女侠。”

“哪有……”钟晚摸摸鼻子,低声:“看着不傻气就很好了。”

很快,又回到刚才的贵宾室。

钟晚敲了两下门,而后推开。

梁序之依然坐在刚才窗边的位置,背对她,手中拿着茶盏,缓慢搁在一旁的茶几上,脑中一闪而过刚才她在跑道最远端看向他的模样。

“回来了。”

“…嗯。”

屋中还是若有若无的檀木香,加上淡淡的烟草味和茶香,灯光灰暗,组合出陈旧又幽远的氛围。

钟晚刚才体会到的短暂自由立马就被这室内的压抑冲得荡然无存。

林叔没跟进来,在她迈进门之前还给予了一个鼓励的眼神,懂事地把门带上。

钟晚这会儿才意识到,原本她设想中的状况跟实际情况有多么不同。

她以为会在酒店,或是什么私人的住宅,发生一些不可言说的事。可事实上,她居然在空荡荡的马场骑了一圈儿马。

又想到他梁序之无法行走,却看自己策马奔跑,演员的共情能力让她生出些恻隐。

钟晚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本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精神,轻声问:“今晚,我们还有别的什么安排吗?”

片刻,梁序之才偏头。

钟晚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少,尤其发顶乱蓬蓬的,原本白皙的脸颊此刻微微泛红,刚才外面回来的缘故,鼻尖还挂着细小的汗珠。

梁序之看着她,不疾不缓道:“你想有什么安排。”

钟晚被噎了一下,脑中又回放他刚才这句话,还是没听出任何指向性的意涵。

她朝他笑了下,“我当然是听梁先生安排。”

又安静许久,梁序之收回视线,抬腕看了眼时间,嗓音清淡:“时间不早了,让林叔送你回去。”

钟晚几次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好。”

梁序之:“其他的事,之后林叔会再跟你联系。”

钟晚只好说:“…很感谢您,祝您晚安。”

她走到门口,又募地转回身,快步折回去,“对了,梁先生,我还有几个更重要的要求,不知道您能不能答应。”

梁序之没看她,似乎也没兴趣关心对她而言什么事更重要,什么事不重要,薄唇微张,溢出一个音节:“说。”

钟晚定了定神,攥着衣角开口:“我想,给我们的关系约定两年的期限。”

最多两年,无论她所求的事结果如何,她也不允许自己再这样荒唐下去。

梁序之扫她一眼,语气很淡,但没给她任何可供商量的余地,“不需要。即使只有十天,我答应给你的也都不会少。”

钟晚沉默了,并很快意识到他们对这个期限的理解有偏差,她提出的是最长,他以为的是最短。

总之,不会超过两年就好。再解释,倒显得她不自量力了。

“好。”钟晚顿了下,语气不自觉沉重地起来,继续道:“还有就是,希望在我们的关系里,我能保证…我身体的健康和完整,以及不会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钟晚。”梁序之看到她一本正经又紧张兮兮的模样,轻笑了声,“你当我是什么人?”

“……”

钟晚嘟囔:“这得以防万一。”

梁序之神色也缓和了些,“也不需要。”

他轻描淡写道:“你还是多担心一些,应该担心的事。”

钟晚咬咬唇,歪着脑袋看他,跟他确认:“那这个要求,您是答应了?”

“……”

“嗯。”

钟晚长舒一口气。

梁序之看一眼门的方向,意思不言而喻。

钟晚再次跟他道别,直觉此刻的气氛没有之前压抑了,还跟他挥了挥手,假惺惺笑着说:“梁先生,希望能尽快再见到您。”

梁序之没回应,也没再看她。

钟晚也不太在意,放下手,自顾自推门出去。

//

林叔把她送回住处,黑色的宾利停在街边。

顶上有一盏幽黄的路灯,大概是久无人修,忽明忽暗的,很费力地照亮周围破旧的街道。

林叔犹豫了下,委婉道:“钟小姐,这里离集团和先生的公寓都太远了,需要帮您换个住处吗?”

钟晚笑着说:“听梁先生安排吧。香港消费太高,小演员收入低,住在这里月租都挺高了。”

也许是一桩大事已经谈妥,她比几小时前去马场时,整个人状态都放松不少。

林叔穿着衬衫和灰色马甲,板板正正的,很有英伦老绅士的风格,他也笑:“我有个女儿以前在英国读书,上学的时候也经常这样跟我们说。”

“那我去安排。钟小姐明天空吗,大概下午的时间,我叫人过来帮您搬家。”

钟晚似是不经意地问:“是搬去万泰附近,还是梁先生的公寓附近?”

林叔:“具体还需要等我回去后问过梁先生的意见。”

“麻烦林叔了。”

钟晚上楼之后,开了窗去拉窗帘,看见路边的那辆宾利车停到这时才离开。

梁序之身边的人似乎都这样,照顾周全礼貌,办事妥帖,做什么都很懂规矩。

钟晚视线移向窗台,闻到花香,才发现她前阵子在路边推车上买回来的盆栽栀子花开了。

她拿起园艺剪,挑了朵开得最好的,剪下来,装进塞满干花标本的手机壳里。

世间的美好大多短暂,就她经历过的而言,更是如此。

所以,想要努力留住些许,即便是徒劳。

隔天一早,梁序之早上在集团总部跟其他董事和管理层开会。

会议结束后,行政那边安排了饭局,他没兴趣参见,身后跟着一群人,径直回了总部大楼顶层的办公室。

不多时,林叔带着人送来餐食,都是家里厨师根据他的饮食偏好专门做的。

进门的时候,梁序之正坐在办公桌前,看近期几份并购的文件。

办公室空间很大,整面的落地窗,朝向视野俱佳,能俯瞰整个维港。

大大小小的餐盒刚摆好,他桌上的内线电话又响起。

万泰集团规模过大,旗下公司不计其数,除了港岛,内地各大省市和海外也均有分布,都是梁家百余年的家业。

梁序之按下按键淡声说了个“进”字,很快,助理又推门来到他办公桌前。

“梁先生,梁总五分钟后会来找您,他那里有几份着急的文件需要您亲自过目定夺。”

梁序之平时在集团要处理的事务太多,加上现在的总裁梁家逸完全不是经商的料,虽名义上是ceo,但大大小小的工作还是都要经梁序之的手。

这会儿来的是他的总助,叫秦俞,平时负责协办联络集团工作相关的事,跟生活有关的事则全都由林叔负责。

前些年梁序之的父亲还是董事长时,集团上下习惯了称他为梁董。现在老梁董卸任,梁序之取而代之,让秦总助吩咐过员工都不需要改口。

许多人也明白,是梁先生和老董事长关系不好,避免使用相同的称呼。

秦总助看到桌上刚摆好还未动的餐盒,跟林叔对视一眼,询问梁序之:“梁先生,需要让梁总晚些再过来吗?”

梁序之:“不用。”

等秦总助出去,关上门,林叔又立刻插空汇报请示另一件事:“梁先生,您看我安排钟小姐住在哪里比较合适?”

梁序之抬了下眼,随口说了一家酒店的名字。

林叔踌躇几秒,还是跟他确认:“先生,是让钟小姐直接搬去您那间,还是…”

梁序之淡声:“另外的。”

“好的。”林叔点点头,又询问几件关于钟晚起居安排的事。

毕竟梁序之这么多年也没有过任何女伴,现在忽然出现一个钟晚,大概率是对梁序之而言很特别的女人。

但梁序之明显漠不关心的样子,只是听着他说,绝大多数的事都让他自行做主决定即可。

过了会儿,梁家逸就敲门进来。

林叔要汇报的事也恰好快结束,梁序之最后简短交代:“她需要一笔钱,你直接从我私人的账户打给她。”

随后,他报了个数字,又吩咐林叔找秦助理去联系万泰旗下的影视公司,给她找经纪人,沟通电影资源。

梁家逸戴着副眼镜,穿着白衬衫,样貌也清秀,看起来就像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

他在一旁听两人说完,笑着问:“哥,看来最近是有情况,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对方是做什么的,哪家的千金,还是不方便公开的女明星?”

梁序之没多余表情,声音也一如既往无任何情绪和温度,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小演员,刚毕业没多久。”

梁家逸也是梁家少数私生活干净的,也是少数跟梁序之关系稍亲近些的人。

他愣了下才笑道:“那挺年轻的,也好。她演过什么戏吗?说不定我还看过。”

梁序之没说话。

他昨晚才在钟晚的资料里看过,但肯定不会刻意去记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

林叔忙在一边替他回答了那部网剧的名字。

梁家逸当然没听说过,递了份文件过去,尴尬笑笑,“哥,看来您还得对人家女孩再多上点心,林叔知道得都比您清楚。”

梁序之接过文件,平淡地说:“本来也只是解闷而已。”

言外之意,他不需要用任何心思。

梁家逸听着他的语气,想起小时候梁序之在家里养来解闷的一缸观赏鱼。

刚搬来时条条都金光闪闪,活蹦乱跳的,但没过多久,他再看见时,那些鱼全都翻白了肚皮浮到水面上,梁序之一眼也未多看,让家里佣人直接连鱼缸一起丢了。

他不确定,现在这位小演员在梁序之眼里,是否是跟当年那缸鱼一样的存在。

钟晚发现梁序之手底下的人办事效率真的奇高,只隔了不到半天的时间,林叔带着几个人来帮她搬家,她要的钱也全部到账,梁序之甚至还给她凑了个整数。

她刚把钱给魏司莹转过去,看着那几个人进进出出搬箱子,便又有人联系她。

是梁序之的助理,跟她约去影视公司谈签约的事。

钟晚跟他将时间定下,屋里收拾好的纸箱也差不多被搬空。

最后,他们每人抱着阳台上几盆盆栽下楼,钟晚上了林叔的车,其余人则去开那辆小货车。

路过货车的后备箱,林叔看向几乎塞满整个空间的牛皮纸箱,感叹道:“差点就装不下,没想到钟小姐行李会这么多。”

钟晚笑着说:“我上学的时候还流行一本书叫断舍离,教大家怎么抛开外物放下执念,我看完之后在宿舍里转了一圈,结果一件东西都舍不得丢。可能还是境界不到位。”

林叔笑说:“个人习惯而已,只是比较念旧,上升不到境界。梁先生也是这样。”

钟晚礼貌性拉开副驾驶的门,又被林叔请去后排。

既然提到了,而且今天跟林叔在租住的公寓忙进忙出半天,更熟了些,她便顺着话问:“梁先生也这样,他也念旧吗?是跟我一样舍不得丢东西,还是舍不得丢什么人的东西。”

林叔在前排发动车子,很有分寸地笑道:“我只能说,梁先生没有挂念过像钟小姐这样的年轻女孩。其他的,可就不方便再讲了。”

快到傍晚,夕阳西下时,钟晚才发现自己的目的地是一家万泰旗下的高档酒店。

她下车后,抬头望了一眼整栋建筑。

林叔看到她复杂的表情,解释道:“梁先生没有别的意思,他平时工作忙的时候,也住在酒店,这样更方便。”

钟晚笑:“我也没误会,只是没在酒店长住过,好奇长期住在这里会不会很没有归属感。”

她转头,默了下又问:“欸,不对,梁先生…也住这里?那我…?”

林叔还没回答,酒店大门口又停了辆黑色的库里南。

他念叨着“这不是正巧了”,立刻快步过去,弯下腰,恭敬地替人拉开车门。

“梁先生。”

梁序之西装革履的打扮,黑色衬衫的扣子解了两颗,从钟晚的角度看过去,侧脸轮廓利落分明,鼻梁挺直,眸色深沉如潭水。

整体还是冰冷疏离的样子。

前排的助理下车,去后背箱取轮椅。

钟晚打完招呼,刚才货车上的几个人就从停车场过来,每人都抱着一个纸箱,穿着黑衣服,像小蚂蚁搬家似的自动排成一列,从梁序之的车旁边经过,进入大厅。

钟晚看着一个箱子,细声叮嘱:“这个您当心点,里面是易碎品。辛苦了。”

梁序之缓慢偏头,坐在车里问:“这是在做什么?”

钟晚笑着说:“搬家…我行李可能有点多。”

梁序之扫了她一眼。

大概是方便搬家的缘故,钟晚今天梳着个高马尾,一身白色的运动装,比昨晚骑马时看起来还要鲜活灵动。

梁序之没就她搬家的问题多言,收回视线,“待会儿有别的安排吗。”

钟晚摇头,补充说:“原本上楼去收拾东西的,但也不急。”

梁序之给助理说了个地址,而后看她一眼,声线冰凉,“上车。”

钟晚顿了两秒,也没问去哪,绕到另一侧上去,坐在他身边的位置,关上车门。

不大的空间里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车内冷气流转,她隐约闻得到男人身上带着中草药气息的木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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