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刚来临，狭小的公屋已经潮地能挤出水。
小小的玻璃窗外是层层叠叠的住户，像一个个叠加的水泥鸽子笼，这些鸽子笼之上，才能窥到细细一条乌云密布的天空。
“嘀—嘀嘀——”
楼下摩托车喇叭催促声又来了。
“作死啰扑街仔！大清早作死！”隔壁阿婆已经先开嗓骂街，换来一声更刺耳的噪音。
“嘀——”
康家第二个女儿，康雪芝坐在窗台，正借着屋外一点光线卷眼睫毛，“啪嗒”扔掉塑料镜和烧过的火柴棍，起身从旁边上铺的一团被子里捞出一个小孩。
“小鬼！不许赖床！快点刷牙换校服！”
“快点啦，我男朋友在楼下等着了，完蛋了！”
康宜元上一秒梦里还睡在真丝包裹的柔软席梦思床上，下一秒已经从硬板小床铺被拎下来，和康雪芝大眼瞪小眼。
康家租住的公屋很小，几十呎隔成两小间，一间放一个上下铺床，放了床，剩下的空间站两个人都挤的慌。
而且隔音也差，隔壁收音机的早间娱乐广播，一字不差能传到康家。
“无线台台庆大剧《港市风云》即将开拍……据悉新秀演员钟天意将会出演……”
“家、家姐？”宜元小小一只，奶呼呼的，人还没窗台高。她扁扁嘴，控制不住生理泪腺地想哭。
康雪芝回过神，拿着眉笔继续“赶工”化妆，背着身凶巴巴说教：“小鬼，说话不许结巴，说多少遍了，想好了再讲话！”
宜元吸一下鼻子，还没睡醒开机的脑袋昏沉沉地回：“好的，家、家姐。”
楼下的摩托车还在按喇叭，康雪芝急地锤了下窗台，边上的全家福照片都被震地一跳。
照片里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少妇，怀里抱着皮肤粉白的小婴儿，旁边是神色各异的三个女孩子。
宜元清醒过来了。
康家是四姐妹，她还有一个妈妈。
不过她在这里住了一个星期了，只见过康雪芝，是二姐。
“去刷牙洗脸。”康雪芝催促。
宜元从床底拉出她的粉色塑料小脸盆和水杯，接了水，听话刷牙。牙膏是薄荷味的，凉得有点辣口，她吐舌头，朝脸盆里做了一个鬼脸。
倒影里的小女孩皮肤雪白，齐肩小短发，眼睛又大又亮，像两颗黑亮的玻璃球。身上穿的睡裙已经洗到发白了，领口又宽又松，露出截莲藕一样的肉嘟嘟肩膀。
康家经济窘迫，但是小姑娘看起来一点不瘦弱，显然营养不错。
「早上好，周宜元小姐。现在称呼您为康宜元小姐，我是系统k。」
毫无感情起伏的机械声音，在宜元脑袋里响起来。
「早、早上好。」宜元不小心吞了一口牙膏沫，紧张地回头朝里面看，康雪芝开了窗户探头出去，在跟别人打招呼。
宜元舒了口气，小心吞水漱口。
这个k讲的话，宜元好多都听不明白，但不能让二姐知道k在她脑袋里！
七天前，k的声音第一次响起，宜元傻乎乎和他对话，把康雪芝吓得不轻，半夜三更把人弄去诊所挨了一枚屁股针。回来又请隔壁的阿婆过来，拿着扫帚跳半天，弄了一碗黑乎乎的烧符纸水，按着宜元灌了一大口。
拉了三天肚子。
「周宜元，17岁，死于1994年4月16日。您在《港城豪门名媛》一书中角色是早死的豪门女配，因本书故事线过于单薄、无趣，点击率低下。」
「所以，现将你投入康宜元这一角色，你的任务，是开拓新故事线，带领康家众女配们逆风翻盘，成为港城新一代的豪门名媛家族。」
“噗噗。”宜元吐掉漱口水，抓起小毛巾擦脸。
「任务、再次、介绍完毕，请问康宜元小姐，您听懂了吗？」这七天里，k已经重复无数遍任务颁布信息，平稳的机械音都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感觉。
“嗯！”
宜元大声应道，“家、家姐，我饿！吃、吃！”
……
k无奈：「宿主接收信息失败。」
目前原因未知，接收新角色后，宿主现思维和智力都等同于原角色，也就是四岁幼儿应有的水平。
不过，懂得隐瞒他的存在，智力上应该比同龄人略高一点。
k如实记录。
可惜还是k想多了，宜元不想让别人知道，纯粹是被打针和拉了三天肚子吓的。
康雪芝快速搞定了妆容，把宜元抓过去换上幼稚园校服、锁门，一气呵成。
宜元的校服是元宝领的白衬衫和齐膝格子裙，半新不旧，是从前几届收来的二手，好在洗的干净，昨晚康雪芝还用电熨斗给她烫平整了。
临走从门口的牛奶箱里掏出两罐纯奶，牛奶由附近社区义工团队提供，免费供给康家两名未成年。康雪芝讲过三妹在学校打群架，被学校记过安排进全封闭农场干活反思，最近回不来，所以两罐牛奶这几天都给宜元填肚子。
但现在，康学芝一罐塞给宜元当早饭，一罐给了机车男。
“达令～好抱歉哦，吃早餐了么，喝口牛奶垫一垫？”不同于对宜元的大呼小叫，康雪芝面对男友，声音甜得掺了蜜糖。
明明是对方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且很没耐心地等了五分钟，康雪芝还是低声哄人道歉。
一旁的宜元喝完奶，把奶瓶放回回收箱里，看见这个机车男乱扔瓶子，气呼呼打了一个饱嗝。
一个爱占便宜的讨厌鬼。
宜元默默吐槽。
而且很小气。宜元见过好几次这个机车男了，他晚上来找过康雪芝几次，家里没人，康雪芝不放心宜元一个人在家，会带着一起约会。
都是去附近的公园，天气热起来，到处都是蚊子，三个人一起在公园里喂蚊子，散步走累了，渴了饿了。咳！宜元讲二姐要吃冰淇淋，他都不给买，叫宜元回家喝水，他晚上节食要保持身材。
哼哼，明明是二姐想吃，她只是替二姐说的！
「kai!你说他是小气鬼吧？！」
k突然被cue，相处几天，他也能察觉到小孩情绪了，紧张、心虚，日常迷糊说话就会结巴，说话顺畅不打结反而是生气了。
k应道：「是，这位人设就是抠门。两人同为无线影视班的同学，康雪芝同他交往三个月，存款已经所剩无几，这辆机车，和这人身上穿的名牌夹克衫、皮裤，都是康雪芝所花费的。但这位只进不出，至今为康雪芝无任何消费。虽然爱情不是用金钱来衡量的……」
宜元听得迷糊，重点还是抓住了：「家、二家姐花、花很多钱吗？」
「是的。不仅这次存款被诈干了，以后也不很难再积攒下钱财了。”k调出康雪芝这次约会后文，总结，简单化讲解，“小气鬼跟你二姐说要介绍大导演认识，实际是和狐朋狗友商量好了的，骗你二姐去一个游艇出海派对，故意拍她不雅照片，卖给八卦小报，导致她刚出道就声名狼藉，只能收到限制级片约，康雪芝抵死不从，但后又被新一任男友哄骗……」
「总之完成康家逆袭之路的第一步，从阻止她这次约会开始吧！康宜元小姐！」
此时，康宜元正挤在两人中间，机车男为了炫车技，扭着车头故意开弯道，宜元胃里翻腾不停，等他一个急刹车停在幼稚园门口。
“呕——”宜元没办法，把刚喝下去的奶全吐这机车男后背上了。
“我操！”
机车男陈家栋发出一声爆呵，这小屁孩，他忍她不是一两天了！陈家栋往后一个手肘，正要打到康宜元，便被康雪芝猛推了下。
康雪芝吓了一跳，自己都意外这举动，她谨慎看了陈家栋一眼，抱着宜元下了车，贴着她的后背小心安抚。
“这死小孩肯定故意的！”陈家栋仍是怒气冲冲，“我这衣服可是名牌货，她赔得起吗！”
怀里的宜元明显抖了一下，康雪芝心疼坏了，心里转过念头这名牌货也是自己出钱买的，可话到嘴边，不知怎么的，对陈家栋说时转口就成了讨好口气：“这夹克衫是皮质的，咱们去保安室里，用水冲洗一下好不好，一擦就干了。”
康雪芝长相靓丽，长发乌黑柔顺，明眸皓齿，配上一副柔柔嗓音，确实是一副走娱乐圈玉女路线的好苗子。
陈家栋对她顺从的样子还是受用的，加上等会还有要紧的事，不好现在闹太难看了。当然他自认为拿捏一个康雪芝，还是很容易的，她对自己言听计从到不可思议。
“哼，行吧。”陈家栋耸肩，以示自己大方。
康雪芝压下心头那一丝怪异感，抱着宜元往保安室走。今天来的太早，幼稚园老师都还没有到岗，只能让宜元在保安室待一会。
“今天我有工作，不知道要几点结束，放学了自己回家好不好。我给妈咪打过电话，她今天会回家的。”康雪芝把身上最后一点钱留给了宜元作打车费用。
这一周康雪芝正好空闲，宜元身体不适没来上学，两人几乎日夜没有分离过，几次晚上宜元睡觉说胡话，都是康雪芝搂着睡的。
宜元对她很依赖。
“家姐，”宜元努力想着要说的话，“不要去、去拍照片。”
旁边陈家栋冲了皮夹克，用力拍打上面的水，“砰砰”作响，催着康雪芝别磨蹭了，快点走。
康雪芝没听清以为她撒娇，亲了下宜元脸蛋，“元宝，乖乖的，姐姐赚大钱了请你去吃米其林烧鹅。”
“亲我下。”康雪芝侧过头。
烧鹅！
“啵。”宜元眼睫扑闪，吞着口水回亲她。
突然，两个冒着粉色泡泡的数字，挂在了康雪芝头顶。
宜元瞪圆了眼睛：“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