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1 / 1)

霍翎将李宜春的话当做耳旁风,坐回原来的位置,指着空荡荡

的桌面,向李宜春表达自己的不满。

“你最近不是在感受大燕的文化吗。”

“邀请我在酒楼包厢里见面,怎么也不让人顺便上些点心。

李宜春的虚张声势,被她这句话一戳,顿时就破了。

”...忘记了。"

他讪讪道。

怕她又指责他小气,李宜春一个跃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包厢门口,开门去喊店小二。

也没看菜单,李宜春直接把店里的招牌菜和点心都要了一份。

“这下满意了吧。”

“勉勉强强吧。有空的话别听那么多戏曲,先好好学一下待客之道,不是每个客人都如我这般好脾气。李宜春咬她的心都有了:“你好脾气?我就没见过比霍大小姐更难伺候的人。”

霍翎把玩着垂落在身前的发带,也没看他:“再难伺候,也没要你伺候。不用为我操心。”

这算什么。

不要他伺候,是瞧不起他吗。

但要他伺....他又不是她的小厮。

这说法明明没有任何问题,但听着就是让人心里不得劲。

李宜春气得拎起茶壶,对着壶嘴开始猛灌,结果刚喝了两口,就被呛得连连咳嗽,用手背狠抹了两下嘴:“这茶怎么这么烫!”面前递来一张绣有黑色轻羽的手帕,李宜春抬眼看了看霍翎,还是接了过来,胡乱擦着自己的脸和脖子。"还你。"

“我不要了。”霍翎直白地表示嫌弃,“都是你的口水。”

李宜春:“...."

李宜春这回没怼回去,默默将帕子收好。

“烫得厉害吗?”霍翎盯着他,关心道。

李宜春别开眼:“还行。”

酒楼的菜上得很快,不多时,桌子上就摆了六道菜和两道点心,连茶水也让人重新上了一壶。

霍翎特意叮嘱店小二:“茶水不要太烫的。”

李宜春恨恨咬住筷子,把从霍翎身上受到的气,全部撒在这一桌饭菜上,那叫一个风卷残云。

吃到后面,霍翎就支着下颚,坐在旁边看他吃。

“看什么看。”李宜春在吃饭间隙抽空问她,

“霍大小姐是不是从来没见过,像我这般狼吞虎咽的吃法。

“你可以慢慢吃,这里没有人会和你抢。”

霍翎展示了自己的好脾气,不仅没因为这冷嘲热讽生气,还给他夹了一筷子腊肉。

李宜春却因为她的话语和动作愣住了。

“你以前....""

霍翎斟酌了下自己的话语,换了种问法:“刺杀端王那天,你发号施令时,是用狼嚎声作为信号。”李宜春盯着碗里那几块腊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他将腊肉送进嘴里,默默嚼了一会儿咽下,才开口道:“你是不是想说,我那几声学得非常像。霍翎:“如果不方便说,或者不愿意说,就别说了。”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李宜春道,“我从小就在狼堆里长大,学别的不容易,叫这个就是本能。”霍翎没有马上接话。

李宜春低下头,用筷子胡乱戳着碗里的米饭。

“王帐里养了几头狼,我小时候只要惹了首领夫人或几位兄长不高兴,就会被丢进帐篷里关着,和那几头狼共处一室,还要和它们一起抢吃的。”那些人没想过直接要了他的性命。

狼都是被栓起来的,长长的链条锁死它们,让它们只能在不远处,用泛着绿光的眼睛幽幽盯着他,却无法直接扑上来咬死他。“死不了,但也没办法从它们口中抢到食物。”

李宜春将戳得乱七八糟的米饭塞进嘴里:“好在他们也没太过分,把我关个大半天就放出去了。”终于吃光碗里的最后几粒米饭,李宜春将筷子一丢,长臂往后一伸,就这么搭在了霍翎的椅背上。“不过你也知道,人的忘性总是很大的,他们总有忘记放我出来的时候。”

他嗤笑了一声,侧头去看霍翎:“人在饿疯了的时候,就算是从狼口里抢吃的,也必须要去做。

“终于有一天,那些人过来放我离开时,看到的就是正埋头在食槽里吃饭的我,和那几头狼血淋淋的尸体。他赤手空拳,搏杀了那几头被锁链束缚着,早已被驯化掉大半野性的狼。

有时李宜春会想,在那一天夜里,也许他才是真正的野兽。

他失去了一个人类该有的胆怯和畏惧。

反倒是那些狼被他杀得退却了,恐惧了,臣服了。

“这件事情传到我那位父亲耳朵里,然后我的处境一下子就变好了。不会再有人把我和狼关在一起,我还能住进单独的帐篷里,甚至能跟着羌戎里的勇士习武。习得一身好武艺后,还能亲领一支精锐。方才一直没开口的霍翎说道:“他只是看到了你的利用价值。

李宜春轻轻一笑,眼眸里同样漾出笑意:“你也是。

霍翎与他对视,坦然点头:“我也是。”

李宜春暗骂:坏得这么理直气壮,真是让人连指责她的理由都没有啊。

李宜春原以为,她在听完他的故事后,会心生同情怜悯,或是为这样坎坷曲折的身世震惊诧异。

可她都没有。

霍翎只是轻声道:“原来你还真是一只狼崽子啊。”

“什么狼崽子。”李宜春震惊诧异,“你骂谁呢。”

霍翎:“难道你现在能算狼王了?”

李宜春还是很不满,嘟嘟囔囔:

“那也不至于是狼崽子吧,听起来一点都不威风。

霍翎:“等你彻底掌控羌戎各部落,在羌人中拥有无与伦比的威望后,再来我面前耍威风不迟。”李宜春顿时决定跳过这个并不令人愉快的话题。

“你吃饱了吗。”霍翎又问。

李宜春拿起筷子,这回总算是放慢了夹菜的速度:“差不多了。”

霍翎抱着茶杯,好奇道:“当初是谁派你潜入常乐县执行刺杀任务的。

李宜春冷笑:“我那几位兄长。”

他在军中表现得太好太抢眼,以至于他那几位兄长都坐不住了。原本彼此厮杀得厉害,却能为了对付他,暂时放下恩怨联手。霍翎:“羌戎首领没说什么吗?”

李宜春道:“他培养我,原本就是为了得到一把好用的刀。现在都到了羌戎生死存亡的时候了,他会在意一把刀折没折吗。他在意的只是我能不能完成任务。”霍翎笑了下,温声道:“你当初被抓住以后,就应该直接投靠大燕,根本没必要在牢房里倔着,还说着什么不如死了算了的胡话。”李宜春翻了个白眼。

他这种行为不是很常见吗。

怎么被她形容得,他好像尽在做傻事了。

“我和你们可是敌人。我怎么能确定,投靠你们,就一定会比在羌戎的时候好呢。”

霍翎问:“那你后面是怎么确定的。”

怎么确定的?

李宜春一直是一个自相矛盾的人。

有时想着不如死了算了,这尘世没有任何值得眷恋的地方。

有时又觉得,要是就这么死了,未免太便宜他那几位兄长了。

于是他总能在死亡逼近那一刻,爆发出强大的潜力,即使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要挣扎着继续往前爬。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是羌戎人还是大燕人。

生母是个伺候贵人的女奴,只要寻到机会,就会悄悄溜过来找他,教他说汉话,让他时刻谨记自己是大燕人。可是,孕育着他的羌戎,都对他如此残酷。

这要他如何信任一片素昧谋面,只存在于生母只言片语里的故土。

他是一个没有故土的人。

就算死了,也是一只游离人世的孤魂野鬼。

直到那日,在牢房里,他听到面前的姑娘说:

“一个真正想死的人,不会拼命去练武,不会在乱军里冲锋,不会在被包围的情况下还不放弃突围的机“说着求死的话,做着求生的事情,不觉得很矛盾吗。”

“....时人讲究落叶归根,你在羌戎寻不到自己的根,为什么不试着来认可大燕呢?””

那一刻,他有种被彻底看穿的感觉。

他强装出来的桀骜冷酷,在她面前都成了纸老虎。

努力呲出来的尖牙,也都被她视作笑闹。

她竟然妄图驯服一只野兽。

李宜春没有浪费粮食的习惯。

明明已经吃撑了,还是努力解决掉了桌面上的所有饭菜。

霍翎叫来店小二收拾碗筷。

李宜春又重新倚回栏杆,推开窗户,回头朝霍翎笑:“和你吃饭很开心。”

霍翎也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真的吗?”李宜春一手抓着栏杆,身体向她倾来,似乎想要辨明她说的到底

是真心话还是哄人的假话。

可他看了又看,还是看不出来。

她好像有一种天赋,能把哄人的假话说得比真心话还真。

以至于你明明怀疑她在哄骗你,但又忍不住在想,就算真是假话也没关系。她至少还愿意花心思哄骗你。于是李宜春也不再探究:“可惜,这样的机会,以后怕是没有了。”

霍翎道:“虽然不能一起吃饭,但如果以后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你可以给我写信。”

李宜春鬼使神差道:“那要是没什么问题,可以给你写信吗。”

霍翎微笑:“最好不要。”

仿佛有一盆冰水,在这寒冷刺骨的九重天兜头朝他浇下。李宜春在心如死灰和死灰复燃间来回横跳,他气得口不择言:“霍翎,我真想咬死你。“那可不行。”霍翎用手抵着他的额头,将他凑近的脸推远,“别想占我便宜。”

李宜春恨恨磨牙,却又无可奈何。

他在心底哼了哼,反正有没有问题,还不是他自己说了算。

她不让他写,他偏要写。

不能再被这个女人拿捏住了。

“行了,别闹了,等天色一暗我就要回县衙,你再与我说说羌戎那边的事情吧。”霍翎对李宜春道,“别说王帐那些讨厌的人,就聊聊你自己的事情,或是羌戎的风光。”只要霍翎想,她就能成为最好的倾听者。

两人随便聊着羌戎的事情,一直聊到夕阳西下。

晚霞烧红天际,又将满地白雪染成绯色,霍翎戴好斗篷兜帽,对背对夕阳的李宜春说:“我走了。”李宜春静坐在斑驳暗淡的光影里,语气有些沉闷:“你明天还出来吗。”

“我们还是少见面为好,周嘉慕对常乐县的掌控力不弱。”

李宜春揭穿她:“你是怕被周嘉慕发现吗,你分明是怕被端王发现。

“你是在指责我心虚吗?”霍翎被他逗笑,隐在兜帽后的眼睛也弯成月牙

,“李宜春,以后别用这种语气说话。

“不然旁人会误以为一”

“我是出来与你私会的。

大门打开,被厚重大门阻隔的喧闹声也从酒楼大堂飘来,霍翎没有回头:“别担心,在我离开燕西之前,我们还会有机会见面的。李宜春愣愣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半晌,他低下头,用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

“该死的。"

他咬牙切齿。

“霍翎你这个坏女人。”

霍翎和无墨回到县衙时,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

她们从门房那里要了一盏灯笼,沿着石子路回到僻静的西院,却发现原本应该一片黑暗的西院,此时烛火通明。走近一看,霍翎就看到了守在院门外的两个亲卫。

她朝亲卫点头示意,又将手里的灯笼递给无墨,自己先一步走进最亮堂的那间屋子里。

端王坐在霍翎的书桌前,手里还握着霍翎看了一半的棋谱。

霍翎解开斗篷挂好,随口问道

“殿下怎么有空过来了。”

端王抬头看她:“这几天光顾着忙军营的事,好不容易有了空,就想来你这里躲个清闲。

等霍翎走到他的身边,端王放下棋谱,握住她冰冷的双手:“今天怎么突然出门了。

“在县衙闲着也是闲着。

端王也不过是随口一问,他笑着看了眼棋谱和桌案上的棋盘:“你最近在学棋?

“上回和殿下下棋,输得太惨了,我一直想把场子找回来。”

端王笑道:“这可不容易。”

霍翎跃跃欲试:“不如殿下再来与我手谈一局吧,正好让殿下看看我的进步。

即使苦学半个月,霍翎依旧不是端王的对手。

但要是不论胜负,只看场面,她这一局输得可比上一局好看多了。

端王捻起一颗颗白子,将它们放回棋盒,真心赞叹道:“阿翎,你进步得实在太快了。”

霍翎也不谦虚:“迟早要杀得殿下片甲不留。”

端王失笑:“那我等着。

下完这局棋,月色已爬上枝梢,霍翎起身送客,端王也没有再留,只说自己后面可能没时间来找她。“等天气再暖一些,大军会立刻开拔。”

说完这句话,端王的视线一直落在霍翎身上。

霍翎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上前为端王抚平衣襟:“殿下要是不担心我会影响到你处理军务,我隔三岔五就给殿下送些汤水过去。”“红袖添香,我只会求之不得。”

得了霍翎的保证,端王才心满意足离开。

为了这一战,燕西早已暗中筹备了许久。粮草兵械齐全,士兵们又刚过了一个好年,这会儿士气正盛。二月初一,拨雪见春,大军自行唐关开拔。

出征之日,霍翎特意跟着端王一起去送霍世鸣,祝霍世鸣此战立下大功凯旋。

端王还要去勉励其他将士,霍翎留在霍世鸣身边,正与他聊着战事的细节,突然察觉到身后有道灼热的目光。她敏锐回头。李宜春坐在马上,正遥遥凝望着她。

能一眼就在千军万马里认出李宜春,不是因为别的,单纯因为他是队伍里唯一一个没穿大燕戎装的人。霍翎与霍世鸣说了一声,快步向李宜春所在的方向走去。

李宜春显然有些惊讶,一直到她来到他的马前,他才回神

.....你怎么过来了。”

霍翎道:“要是没看见就算了,既然看见了,总要来跟你招声招呼。”

“此行一切小心,万盼顺利。”

李宜春没有下马,只是尽可能压低身形,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在你离开燕西之前,我会收拢羌戎各部的人手,从羌戎王帐赶回霍翎点头:“好,到时我为你摆上一桌饭菜庆功。”

“行了,你快走吧。”李宜春挥手赶她走。

霍:“居然这么不欢迎我吗。”

李宜春双手抱臂:“我这是在报复你上回丢下我。

“一点也没觉得被报复到了怎么办。”霍翎一笑,朝他挥手作别。

千军万马开拔的景象十分壮观,身披坚执锐的将士们宛如洪流,浩浩汤汤。

所有试图阻挡洪流的敌人,都如同遭遇海水的溪流,最终被海水同化,与海水一起奔赴汪洋大海。大燕兵分三路,主路由周嘉慕亲领,左路由一名资历深厚的老将率领,右路则由霍世鸣统率。

三路横穿,不断切进羌戎领土,将羌戎的顽强抵抗彻底搅碎。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无定河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这些年来,羌戎在无定河流域北部不断发展壮这一战取不了巧,唯有以堂堂正正之势碾压。

十七天苦战,大燕连下二十三座营堡。

无定河顺利插上大燕的旗帜。

长风猎猎,旌旗卷舒。

羌戎首领经营二十余年的威望,彻底跌落谷底,统治更是岌岌可危。越来越多的羌戎部落在私底下联系大燕,想要临阵倒戈。大燕的这面旗帜,从无定河一路飘扬到了羌戎王帐之外,兵锋彻底抵在了羌戎首领的脖子上。

在这种时刻,大燕反倒不急着一鼓作气攻占羌戎王帐了。

大燕三路军队各自驻守一方,暂时休整。

战报传回后方,端王看着上面的内容,脸上满是笑意:“大局已定。”

霍翎接过战报,仔细扫了几眼。

确实是大局已定。

现在就看大燕要以多大的伤亡拿下羌戎王帐。

还有就是,谁能活捉羌戎首领。

事实是,大燕只付出了极微小的代价就拿下了羌戎王帐一

-因为

李宜春潜入羌戎王帐,成功说服了一部分人与大燕里应外合

光凭这一项功绩,李宜春的首领之位就彻底稳了。

而最终,顺利活捉羌戎首领,拿下此战最大功劳的人,是霍世鸣。

霍翎看到这份战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回京师的时机,到了。

果然,没过两天,端王就来找她,与她说起回京之事。

端王是燕西督军,为了羌戎叛乱一事才来燕西坐镇。

如今战事结束,后续的事情都可以交由燕西本地官员来负责,他这个督军也

就没有了继续留在燕西的理由。

所以端王打算等大军回到行唐关后,就带着俘虏回京献俘。

“好。”霍翎高兴道,“我已经迫不及待要随殿下去京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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