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福王府。
身形微胖的男子快步往正院走，朱色华服上的绣蟒随着他的步子一时张牙一时舞爪。他走得极快，步伐却有些和常人不同。
很明显，他两条腿不一样长，左腿明显短一些，走起路来难免身体往左边倾斜，步子也是一跛一跛的。
此人正是福王慕容仲。
慕容仲一进屋，满头珠翠体态丰腴的福王妃赵氏赶紧上前扶他。
“王爷，不是让您走慢一些，你怎地总是不听呢。”赵氏心疼地埋怨着，又拿帕子给他擦额头上的汗。
他喘着气，一拍桌子。
“那混小子呢？”
赵氏闻言，顿时满面红光。
她一脸兴奋地告诉福王，“我正要和王爷说呢，晟哥儿到底是长大了，终于知道好好读书了。他今日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说是要背诵功课。”
福王愣了一下，“他肯定是怕学堂的事被我们知道了，卖乖给我们看呢!”
他面色不虞地将自己听来的事说了一遍，越说越来气。
“他真是越发的没样子了，居然敢当众轻薄人家姑娘，简直是混账至极！更可气的事，这事还闹到了小十七面前。”
小十七，指的是慕容梵。
赵氏皱了皱眉，示意婆子悄悄地把跟着儿子一起上学的书童找来。一问之下，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夫妻二人相视一眼，然后屏退下人。
“你说那混小子不会真喜欢上那什么姜家五姑娘了吧？”福王压着声音问。
赵氏摇头，她多少知道儿子的一些事，隐约记得儿子一直喜欢的应该是姜家的四姑娘。不过照儿子如今的行为举止来看，或许对那姜家的五姑娘不一样。
“再看看吧。”
“还看什么看，都为了人家姑娘发奋读书了，不是喜欢人家是什么？”
赵氏白他一眼，“你急什么！便是晟儿真喜欢人家姑娘，人家姑娘也未必喜欢晟儿。若不然也不会又是告状，又是瞧不上他。”
他轻哼一声，看向赵氏的目光有几分埋怨，“晟儿可是我们的亲儿子。”
夫妻俩膝下仅此一子，说是心肝宝贝亦不为过。
“因为是亲儿子，我这个当娘的才更要心里有数。”赵氏给他倒了一杯茶，感慨道：“照此说来，那姜家五姑娘倒是个好的，若是两个孩子彼此有意，倒是一桩好事。”
若换成其他的姑娘，别说是晟儿有心招惹，便是无心也会贴上来。一旦晟儿有意接近，少不得要顺着往上爬，岂会推之拒之。
夫妻多年，福王自然听出妻子话里的意思。
他哼哼着，“到底出身低了些。”
赵氏抿嘴一笑，然后又敛起笑意。
“正是出身低了些，才更合适。”
……
翌日一早她收拾一番，在慕容晟前脚去学堂之后，她后脚也跟上。到了学堂门口，眼见着自家儿子已经进去，这才优雅地下了马车。
早有打探过消息的婆子帮她指点，待姜姒一露面，便给她递眼色。她先是暗中将姜姒一通观察打量，然后才将人叫住。
“这位姑娘可是要去学堂？”
姜姒福了福身，回了一个“是”字。
“我是慕容晟的母亲。”
说完，她笑眯眯地看着姜姒。
姜姒心头一凛，暗自琢磨开来。
这位福王妃明显是来找自己的，想来应该已经知道她和慕容晟之间的事。要么是来兴师问罪的，要么是来以势压人的，一见面自报家门而不说事，分明是要等她给反应。
她一脸狐疑，半信半疑地看着对方，“您是世子爷的母亲？我怎么瞧着您最多二十来岁的样子，您不是诓我的吧？”
赵氏一愣，尔后笑出声来。
“我看着不像吗？”
姜姒摇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不信，忽地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一亮。“你定然是世子爷的姐姐！”
话一说话，又像是觉得不对般，喃喃道：“可也没听说世子爷有姐姐啊。”
“我不骗你，我真是慕容晟的母亲。”赵氏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形。
“真的吗？”姜姒还是不信般，无比认真地看着她。
她笑得越发开怀，心想着这姜家五姑娘确实是非常貌美，难怪自家儿子会上了心。只是这姑娘瞧着一团孩子气，性子也是单纯天真得紧，分明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这时姜姽闻声过来，越过了姜姒。
“臣女给王妃请安。”
“你是？”
“臣女闺名姜姽，是姜家的四姑娘，这位是我的五妹妹。”姜姽仪态规矩学的好，行礼间很是优雅，她既然知道对方是福王妃，便下意识想尽力展现自己最为得体的一面。“我五妹妹不知事，若是冲撞了王妃，还请王妃原谅。”
赵氏面上还挂着笑，眼神却淡了几分，目光落在她身上。
不得不说，姜家这对姐妹花都是难得的好颜色，但是这位姜四姑娘……
“无妨，我只是路过，你们快进去吧。”
姐妹俩一齐行礼，然后往里走。
姜姒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福王妃并不是那等仗势欺人的贵夫人。自己刚才表现得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对方应该不会以为自己是想攀附王府的富贵。
“五妹妹，你方才那样对王妃说话，实在是不太妥当。若是旁人听了，必会非议我们姜家的教养。”姜姽语重心长，听起来确实是一个妥帖的姐姐。
姜姒没与她争辩，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下次注意。”
她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难受。
“五妹妹，你可是还生我的气？”
姜姒看着她，目光平静，“四姐姐，无论是你，还是世子爷，你们的事与我无关，我只想好好读书。”
但是这话，她显然不信。
因为她不仅不信姜姒，还不信慕容晟。
哪怕慕容晟明明是在和她说话，眼神却不由自主往姜姒那边看。这种情形和之前一样，只不过她和姜姒的身份完全颠倒过来。
姜姒无视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
上课认真听讲，有不懂的地方就问表哥顾端。当她再一次在下学之后叫住顾端时，慕容晟也留了下来。
顾端明显惧怕慕容晟，小声问她，“玉哥儿，要不明日再说？”
姜姒也觉察出慕容晟的不善，点了点头。
顾家势弱，她外祖父是真正意义上的寒门仕子，熬了大半辈子才升到从六品的奉林郎。她母亲虽是顾家嫡长女，当年能嫁给姜家的庶子却是高攀。若非联姻的关系，顾端根本没有门路和资格进到姜家族学。
顾端收拾好书袋，并没有急着走，而是想等她一起。
她装作不在意地道：“端表哥，你先走吧，我再看会儿书。”
顾端犹豫了一下，又小声让她跟自己一同走，听到她再三坚持要留下来看书，这才满眼担忧地离开。
很快，学堂里只剩下她和慕容晟。
“姜五，你这一招我瞧着很是眼熟。”
这位男主可真够自大的，居然认为自己和端表哥走得近是为了气他。
“看着像，未必是一样。世子爷，不管我以前如何，如今我只想好好读书。”
“你一个姑娘家，难道不应该想着觅一门良缘吗？”
“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
“你说的对，确实应该由父母做主。”
慕容晟挺直了背，他现在是底气十足。
因为昨晚母妃忽然提起了姜五，说自己见过姜五，还说姜五不错。他又不傻，怎会听不懂母妃话里的意思，分明是暗指他若是真心喜欢姜五，大可以光明正大娶回家中。
他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和姜姽无缘。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他曾经轻薄过姜五，若是娶了姜五也算是合情合理。
姜姒听出了他话里的不对劲，“世子爷，那日芳业王问我可愿嫁你，我明明白白说过，我不想。”
这男主是不是有病！
如今女主都主动示好了，他怎么不和女主相亲相爱，和她一个炮灰较什么劲？
她刚背好书袋起身，手就被慕容晟给按住。
“姜五，我改变心意了。”
“……”
这个混蛋！
她想挣脱，无奈力道悬殊太大。
慕容晟发现自己可能真是疯了，方才那句改变心意的话一出口，他居然觉得很兴奋。这几日困扰他的憋屈感一下子得到释放。
他承认自己一开始只是为了气姜姽，可如今哪怕是姜姽在人前也不避讳与他亲近，他却是怎么也提不起劲来。
此时他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那就是他可能更喜欢眼前的人。
什么命相有异，他不怕！
“姜五，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我都做了什么？”他压低声音，“小皇叔说你命相有异，可我不在乎！”
芳业王看出她命相有异了？
姜姒震惊不已。
“世子爷，你明知我命相有异，为何不离我远些？”
“我是天家子孙，我不怕，我能压得住。”
“你压不住！”
门外传来一道空远的声音。
逆光之中，慕容梵走了进来。
披散的墨发，宽大飘逸的白袍，行动间如惊鸿踏雪泥，仿佛是天外神子坠入人间，世间万物都成了他的陪衬。
慕容晟急切地表达着，“小皇叔，不就是命格轻，我不怕……”
“你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