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处(1 / 1)

庭中雨势磅礴,檐头积雨哗哗滴落,两人目光相触时,男人俯视她的那双眼深邃清冷,带着种久居人上的矜贵,面上没什么表情。

大约还在芥蒂从前的事。

澜音心底稍作迟疑,正想开口,院门又被人推开了。

韩嗣宗旋风般疾步进来,脸上满是不快,才进院门便嚷嚷道:“是谁这么大胆子,仪鸾卫办案的地方也敢硬闯,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他两三步跨到跟前,待看清来人的面容,骄横的脸僵了僵,连忙又堆起了笑。

“陆大人,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男人闻声回头,眉目沾了雨气,声音便也显得清冷,“韩大人,久违了。”

“陆大人您客气。”韩嗣宗满脸横肉堆出讨好的笑意,瞥了眼蹲在廊下的澜音,又道:“这儿乱糟糟的,下着雨潮湿得很,不如……”话音未落,便被男人打断了——

“给她找些吃的。”

韩嗣宗一愣,不过很快就照办了,让随从去弄些热腾腾的饭食。

再看向澜音时,他的语气也比最初缓和了些,“这位是英国公府的世子陆修,陆大人。今儿能碰上他算你运气,可得记牢这份恩情。陆大人,”他抬手指路,颇客气地道:“咱们到暖厅坐坐?”

“有劳。”陆修颔首。

两人并肩往院外走,韩嗣宗身后的兵士接了眼色,很快就寻了把伞递给澜音,努努嘴道:“走吧。别在这儿傻蹲着。”

澜音撑开伞,默然跟在后面。

陆修这个名字她听说过。

英国公府原就是守着功勋的人家,先老公爷跟永熙帝自幼一道长大,本就是恩宠无双的人,后来有人行刺永熙帝,听说是先老公爷以血肉之躯挡在前面,拿性命救了圣驾。

永熙帝原就视他为挚友,亲眼看着他舍命救驾,倒在血泊里,焉能不动容?

眼瞧着先老公爷无力回天,便在厚葬之后将恩宠全都挪到子孙身上,让其嫡长子袭了爵位,又册封陆修为世子。

据说陆修也争气,生得姿容出众,气度清贵,加之天资聪颖,年纪轻轻便能在刑部崭露头角,是个难得的才俊,极受皇帝爱重。

澜音偶尔听祖父和父亲闲聊京城中的人事,也曾听过这名声。

却没想到竟会是他。

澜音望着那道颀长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没回过味来。

前面的陆修仿佛能察觉背后的的目光,忽而回头觑过来。澜音毫无防备,视线相触的那一瞬,下意识低头躲开。

-

暖厅是谢家待客用的地方,离府门不远。

澜音过去时,远远就见一群人乌压压地挤在照壁后的空地上,也不让避雨,就那么湿透了身体瑟缩成一团,双手被麻绳捆着。

隔着雨幕,澜音很快找到了熟悉的身影。

孙嬷嬷、大管事、母亲的心腹丫鬟、照顾她起居的贴身丫鬟……

前晌还有说有笑筹备夜宴的人,这会儿全都被羁押起来,被仪鸾卫那群人凶神恶煞地看着,仿佛犯了滔天的罪行。

再走几步,便是修得轩昂巍峨的暖厅。

明晃晃的火把照亮周遭,陆修和韩嗣宗径直抬步入内,澜音的目光却被檐下那道带血昏迷的身影勾住,脑袋里随之轰的一声。

“伯母!”她快步走了过去。

“二妹妹。”堂姐谢渺浑身湿透,吃力地抱着周氏伤痕累累的身体,嗓音都哭哑了。

澜音见惯了周氏平常慈和的模样,此刻看着她身上被皮鞭抽出的斑驳伤痕,只觉触目惊心,忙问:“这是怎么了?”

“是仪鸾卫。”谢渺像是也挨了打,发髻微散,唇角泛红,低声道:“这群人闯进府里横冲直撞,母亲让我藏在后院避祸,谁知他们、他们对母亲用刑逼问,又把我翻出来,还锁了脚镣!”

她这一说,澜音才发现母女俩脚上都被锁了铁镣,只是被积雨泡着,黑沉沉的不甚起眼。

谢渺的眼里几乎要喷火,“二妹妹,你可知道到底是什么罪名,竟要这样折辱我们!”

话音才落,头顶便传来凶狠呼喝——

“嚷嚷什么!老实待着别说话!”

谢渺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敢再招对方动手,只紧紧抱住昏迷的周氏。

澜音抬袖,将无声滚落的眼泪和雨珠一道擦去,低声道:“事情来得太突然,我也不知是什么罪名。姐姐,咱们先护好伯母。”说着话,她半跪在周氏旁,前倾的身体挡住砸向周氏脑袋的大雨。

但这点保护实在无济于事。

迟疑了下,澜音抬头,看向她身后的兵士——方才就是他一路看着她走到暖厅的。

“我伯母受了伤,再这么淋下去,恐怕会伤及性命。”她强压着愤怒,竭力平静地商量,“让大家到里面躲雨,拿点伤药,行不行?”

“哪里就这么娇贵!”方才那呼喝的士兵立即出声斥责。

澜音没理会,只仰头看身后的兵士。

这位才见识过韩嗣宗对陆修的客气姿态,虽不知陆修跟谢家的关系,到底不敢得罪圣眷优渥的公府世子,便点点头道:“到那边屋里去,别再嚷嚷,免得搅扰两位大人说话。”

说着话,从怀里摸出个瓷瓶来,大约是随身带的伤药,权当救急。

澜音赶紧接了,与谢渺合力将周氏拖到隔壁屋里,扯下帘帐擦干净雨水,拿身体挡住旁人的视线,在要紧的伤处细细上药。

少顷,果然有人送来热腾腾的汤面。

姐妹俩虽没胃口,到底饿了许久,便各自分了半碗先垫垫肚子。等热汤下肚,身上也总算暖和了些。

-

一墙之隔的暖厅里,这会儿灯烛通明。

先前错落摆放的桌椅都被堆到角落,地上横七竖八地摆着许多个箱子,都是从谢家书房里搬出来的。

陆修迅速扫了眼,里头全是文书。

韩嗣宗脸上挂着客气的笑,身体却迅速堵过来,挡住陆修的视线,又笑道:“陆大人来这里,可是皇上有事吩咐?”

“只是路过。听说蔡将军亲自南下,查抄了淮南节度使陈恪?”

“姓陈的暗中勾结逆王,早已证据确凿,皇上得知后震怒,下旨要将阖府男丁全部问斩。也算是他自寻死路,非要往刀口上撞。”韩嗣宗显然对仪鸾卫办的差事颇为自得。

陆修未多置喙,又问:“那这谢家?”

“谢家么……”

韩嗣宗心里犯了难,干笑了笑。

他原以为陆修今日闯进来是奉旨插手此案,听说只是路过,态度就有些微妙。

“陆大人也知道咱们仪鸾卫的规矩,办案时半点都不许往外透露。今日查封谢家,原本不该让旁人进来,自然,陆大人得皇上信重,不比旁人。但这案情……怕是不便多说,免得蔡将军怪罪。”他继续干笑。

“蔡将军驭下甚严。”陆修当然知道蔡衡杀伐决断的权柄与威势,声音不咸不淡。

韩嗣宗有些尴尬,忙道:“喝茶,陆大人喝茶。”

陆修却没碰茶杯。

他今日确实不是来插手这案子的。因靖王谋逆案牵涉重大,皇上交给了最信重的仪鸾卫,查抄府邸这种事跟刑部更是无关。他虽受皇帝赏识,到底官职有限,对这案子的始末和内情也知之甚少。

事实上,若不是事涉谢家,没人会闲的没事去闯仪鸾卫办案的地方,白惹一身骚。

只不过……

陆修抬眸望外,正好看到澜音半身湿透,娇丽的衣裙沾了泥,正吃力地拖着昏迷的周氏往隔壁走,纤秀身影在风雨里格外柔弱。

罢了,毕竟救过他性命。

那般活泼明丽养尊处优的闺中少女,骤然沦落到今日这般境地,情势不明且前途未卜,到底让他没法视若无睹。

陆修抬手,又问:“她呢,打算如何发落?”

韩嗣宗面露迟疑,却没好意思连番推辞,只低声道:“这事原不该透露,但陆大人既问,这面子当然是要给的。”

“蔡将军的意思是府里的仆妇丫鬟全都发卖,女眷犯了事的流放发配,旁的都充入奴籍。这位是谢家的女儿,大约会送到宫里做苦力去。若不然,谁家敢买这种人当奴婢?”

说罢,又啧啧叹道:“像她这样好的容貌,满京城都寻不到几个。偏巧是卷入谋逆案的罪臣家眷,等进了宫当苦力,怕是要被生吞活剥,熬不了太久。”

这般处置,倒与陆修的推测相符。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他此行南下原是为办别的差事,对谢家的案子丝毫不知情,大局上一时间有心无力。

但若放任她入宫,却无异于眼睁睁看她走上绝路。

“也不是没别的去处。”陆修沉吟着,倾身靠近些,低声报出个地方。

韩嗣宗闻言诧然,“这地方如今可是香饽饽,一时半刻难去得很。韩某自问手段有限,陆大人这是要帮她一把?”

“还需韩大人费点心。”陆修道。

-

这场瓢泼的大雨,直到翌日天色微明时才算停了。

整个谢家却已一片狼藉。

仪鸾卫将府邸翻了个底朝天,把能用到的东西都搜刮尽了,才贴上封条撤了人手。

满府仆婢仍旧羁押在照壁前等着择日发卖,澜音和谢渺母女俩则被捆上青布围住的马车,挪到了狱中。

澜音原以为她还会再见到陆修,或许那时,她可以假装忘记让世子爷做马奴的经历,厚着脸皮向他打探关乎这案子的消息。

哪怕问到一点点也好。

但陆修在与韩嗣宗简短交谈过后就走了,除了后来让仪鸾卫送来两碗驱寒暖身的汤药,让她不必再受病苦之外,再也没露过面。

唯一可喜的是澜音见到了母亲。

不过一个日夜而已,母亲梅氏却已憔悴了太多。昨日清晨出门时簇新的绫罗衣衫沾了许多脏污,发髻间的步摇也早已不知去向,那双眼睛熬得疲惫泛红,脸色在牢狱里格外苍白,整个人都似被绝望的重石压着,濒临崩溃。

坚固的铁栅栏封住牢门,两侧火光熊熊刺目。

梅氏原本颓坐在角落,瞧见澜音经过的那一瞬间,却仿佛遭了雷击般猛地站起身来,一个箭步扑到铁门前。

“澜澜,他们连你也不放过!”

原本清悦的声音熬得近乎嘶哑,她将双臂伸出铁栅栏,牢牢攥住澜音的手,眼底骤然涌起恐惧惊慌。

澜音好容易见着母亲,下意识就想扑过去,那狱卒却一把将她拽回去,斥道:“进了牢里老实些,别乱搭话!”

澜音极力挣扎,想握住母亲的手。

那狱卒却极凶煞,双手烙铁般将她肩膀抓得生疼,没两下便将她拖到远处,耳边就只剩母亲微哑绝望的声音——

“姚家没来救你吗!他们答应得好好的,居然没去救你!”

姚家,是谢家的世交。

他们府上的嫡幼子年将弱冠,满腹才华,与澜音自幼相识。姚家伯父也在楚州府衙任职,与谢家交情甚笃。两家先前议着亲事,打算将澜音娶过去,就差过定了。

如今这事自然也泡了汤。

母亲所说的求救之事,姚家究竟是有心无力还是随口敷衍,澜音已经无暇去想了。

她只是担心家人。

母亲虽非高门显贵出身,却也自幼优渥,承袭了外祖父的在音乐诗画上的卓然才华,这些年活得十分雅致。如今家中骤然遭难,她被困在牢狱里,身边又没人陪着,熬得那样憔悴,也不知后面会怎样。

而祖父和父亲音信全无,落到仪鸾卫手里后更不知处境如何。

但澜音无能为力。

楚州府衙的牢狱虽曾受谢家管辖,如今却由仪鸾卫接手管着。每日严格巡查不说,看管谢家人的狱卒也都调换成了新手,将众人远远分隔开,像是极力防着谢家向外递送消息。

狱卒严辞厉色,从不让多说话。

澜音除了最初那一面外,就再也没见到过母亲,至于父亲和祖父更是连影子都没摸着。

如是困了三天,终于有人开了牢门。

一袭簇新的锦绣衣裙被丢在地上,狱卒丢下个包袱,又搁下食盒,一如既往的严厉:“换好衣裳,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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