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转(1 / 1)

七叔一走,唐爹赶紧端碗三两口把粥灌进去,又跟饲养员道谢。

饲养员笑道:“你住这里,晚上帮我喂牲口看牲口,也是帮我,咱俩都不用谢来谢去的。”

饲养员是唐家村大队的富农,叫唐翰墨,不过村里人不习惯叫名字,基本都是叫辈分或者排行,不那么受尊重的就叫外号。

比如饲养员的外号就是大富农。

大富农家原本也是地主,但是他们正好赶上兄弟分家,于是就被定为富农。

因为当初没做什么坏事,把土地和房屋交公拉倒。

当然每到运动以及需要学习政治斗争的时候就得他们上去挨训。

不过只要没有阶级血泪仇的,且有公正明事理的队干部管着,没有那些投机混子装革命派,自然也不会有社员整天打鸡血一样咬牙切齿整人。

乡里乡亲的,很多还是同族,大家都和和气气的。

有需要几个人就上去坐着,配合开会,开完会就该干啥干啥。

唐爹向来与人为善,又比对方小,一直管对方叫哥。

唐妈也问饲养员吃过没,虽然自家没什么粮食,但是匀半碗出来也可以。

大富农自然不肯,这年头除非脸皮特别厚的人,没人会随便去人家吃饭,就算人家留饭也只是客气话。

再说唐家刚分家,二房指不定分几斤口粮呢,自己吃都不够。

很快大队长吹响上工的哨子,满村社员都动起来。

现在主要是耕地还没到播种阶段,全村整劳力和牲口出动,弱劳力还是干其他轻快活儿。

唐爹让唐妈在家陪闺女,他去上工。

唐圆知道娘舍不得工分,因为工分就是他们的口粮、布票、钱,所以等爹走后她悄悄示意娘也去。

唐妈又担心闺女自己在家婆婆过来找事儿怎么办。

唐圆小声道:“娘,你只管放心,我都有准备呢。”

唐妈:“那你最近先别出门,在家待两天。”

刚分家正是别人好奇的时候,要是看到闺女难免说三道四。再说婆婆那边肯定也盯着,要是闺女出去晃悠被看见,婆婆指不定要来闹呢。

唐圆满口答应。

等娘走后她就在家里收拾屋子归置东西。

虽然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但是饲养员毕竟是男人,指派的工作会做,不指派的就对付,屋子里黑乎乎的不说,到处都是灰尘,甚至还有蜘蛛网、牛粪马粪什么的。

唐圆拿破布包着头给彻底清扫一遍。

地方不大,她一会儿就收拾完了。

大富农进屋舀水,看她那么麻利不禁愣了一下,这丫头是装疯吧?

总归是地主见多识广,真疯的、装疯的他都见过,下意识就会多想。

当然,他不会多嘴的。

作为一个被专政的富农,多嘴意味着短命。

但凡他多事儿,也活不到现在。

“闺女,有空不?”

唐圆扭头看他,“大伯,啥事儿啊?”

大富农:“我一个人铡草不方便,你帮我一下?”

唐圆也没拒绝,“好的呀。”

她把破得不成样子的抹布洗好晾起来,出去帮大富农铡草,顺便也问问对方工作内容。

住在这里她当然要帮忙干活儿,就顶房租了嘛。

大富农除了喂牲口,还要清理牲口棚。

要把槽子里的草料渣清理出来,把牲口棚的粪便清理出去,再挑干爽的土进来铺上,既能让牲口舒服还能沤肥。

另外还得翻晒草料、上碾子把地瓜藤、花生蔓、瓜干儿等碾碎当饲料。

再就是用铡刀铡草料,玉米秸把叶子到下面根部上面部分铡碎,也是牲口爱吃的草料。

如果没有玉米秸掺着,大队根本别想养这么多牲口。

唐圆长得高挑,常年干活儿力气也不小,所以她负责铡草,让大富农往里续。

她做事情仔细认真,不会三心二意,每次要等大富农放好玉米秸之前再全力压下铡刀。

大富农心里挺满意,觉得这丫头是干活儿的样子。

有些年轻人毛毛糙糙的,干活儿不认真,手眼心不配合,铡草都能给人铡掉手指头。

在乡下这种惨案可不是特例,时不时就会上演一下。

铡草之后再收拾食槽,一上午基本就过去了。

唐圆又跑去做饭。

大富农跟老婆孩子住一起,自然要回家吃。

唐圆正做饭呢,大富农给端了一小碗春酱和两个芥菜疙瘩过来,另外还有一小捆冬天囤的大葱。

大葱外皮都干巴得不成样子,里面还是好的,上面有新发的黄绿色嫩叶,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唐圆脆生生地道谢。

她也不怕大富农怀疑啥,没有疯子会说自己是疯子的,疯子都觉得自己是正常人。

很多精神疾病患者只要不受刺激,日常表现和常人无异,所以她表现得正常也没啥。

再说她并不怕别人怀疑她,只需要亲爹和大伯娘等人相信就好。

大富农先回家吃饭,一会儿要早点过来喂牲口。

回家的路上他看到唐老婆子在那里探头探脑的,主动招呼一声,“婶子,吃啦。”

唐老婆子看见大富农,原本转身想走,她自觉出身清白不想和地主富农打交道,但是想到二儿子家又忍住。

她挤出一个笑来,“我老二一家住那边还行吧?”

大富农笑道:“那肯定行呀。”

唐老婆子随便扯几句,问出最终意图,“那丫头没再不舒服吧?她娘还守着她不上工呢?”

她总归是担心二儿子的,住那边方不方便,疯丫头谁照顾,谁做饭等等,可操心呢。

大富农简单说了两句情况,又道:“头会儿中和过来看了看,还叮嘱我别刺激孩子呢。”

上午他和唐圆干活儿的时候唐中和背着药箱过来一趟儿。

唐中和跟唐圆聊了一会儿,又悄悄跟大富农说了几句,大体就是唐圆不受刺激就很正常,隐晦告诉他刺激源大伯娘、唐奶等人。

唐老婆子听说唐圆在那边能干活儿,心里有些酸,听说不能刺激又有点担心,生怕唐圆在那边发疯。

她陪着笑对大富农道:“那你可多担待点呀,回头她病好了,请你吃席。”

她寻思二儿子家搬走得匆忙,做饭肯定是少盐少酱的,又回家装了几个咸菜疙瘩、半颗白菜用提篮装着悄悄去找大富农。

她捂着提篮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走了几步,又拍了自己一巴掌,我特娘的给自己儿子送点咸菜,还怕谁知道?

本身分家给老二的东西就少,这是应该给的。

她理直气壮地走了,恰好被捡柴回来的唐香看见,少不得要和大伯娘说一下。

自此在大伯娘眼里就是:分家以后婆婆见天倒腾东西补贴老二家。

唐老婆子给送咸菜,把唐爹好一个感动。

不过主动权在唐圆这里呢,她时不时要“犯病”一下,只要她一犯病,唐爹别的都忘了,只求闺女健健康康的比啥都强。

而唐圆把尺寸拿捏得死死的,大部分时候她很正常,早起帮忙做饭,还帮大富农收拾牲口棚、喂牲口,晚上还提醒她爹娘用热水泡脚。

总之她会让她爹知道她没好利索,时不时发作,但是又让大队长等人有一种这丫头犯病也不会把牲口棚搞废的认识。

她给他们一种认知:她在老唐家搞破坏,那是受到大刺激和惊吓出现幻觉(看见脏东西),在这里虽然牲口棚味儿不好,环境有点脏乱,但是在她看来干干净净,所以她犯病就是自己不舒服却不会搞破坏。

大富农还挺喜欢他们住这里的。

以前他自己住这里,白天忙活晚上还得起来喂一次牲口,农忙时节得起夜两次。

马无夜草不肥嘛。

不肥咋有力气干活儿?

现在唐圆一家住这里,晚上会帮他喂牲口,早起来还会帮他添草。

他现在可以在家睡整觉,别提多舒坦。

而唐炳德也发现唐圆一家住过来以后,这牲口都见精神呢,难不成是大富农之前不尽心?

他心里总归是犯嘀咕,这地主胚子就是不肯下老实改造,不如贫下中农肯吃苦,喂牲口都不行,指定是以前半夜不肯起来添草!

当然他面上不会露出来,毕竟一直肃着脸,别人也看不出他情绪。

不过他从家里管老婆子要了三个鸡蛋给唐妈,说给唐圆补补,也算是变相奖励。

唐中和也时不时过来给唐圆检查,每来一次就跟唐爹唐妈说看着见好,但是千万别刺激她。

转眼进入三月,春暖花开的季节,空气里都飘荡着梧桐花盛开的清甜气息。

当地人清明寒食一起过,吃擀饼卷鸡蛋,门上插柳枝桃枝,头上戴柏叶。

可惜现在家家户户都穷,没的细面擀饼,更舍不得鸡蛋卷饼。

唐圆家照旧粗粮粥,顶多插柳戴柏。

唐老太偷偷在牲口院儿那边烧纸念咒来着,让祖宗老头子的保佑孙女赶紧好起来,别拖累老二两口子。

唐圆也非常配合地“好转”起来。

她憋坏了,自打惊蛰那天穿过来,她已经一个多月没出门了。

上次她就和唐中和商量好,再来检查就宣布她大有好转,可以出门干活儿了。

这日唐中和一早就来给唐圆检查,路上看到孩子们在折梧桐花枝就给唐圆也要了一大块。

乡下孩子没钱买零嘴,都是从大自然里寻摸,春天的梧桐花、榆钱、槐花、白茅芽儿等,夏天的知了猴、蚂蚱、野瓜,秋天的酸枣、软枣、野草莓、山葡萄、山桃花、山梨、豆虫等等,那都是极好的美味。

梧桐花拔下来,可以吸食花管里的蜜,甘甜芬芳。

唐中和看她吃得眉眼都弯起来,不禁笑了笑,到底是孩子。

唐爹一脸期待地问:“中和,圆圆咋样?”

唐中和按照唐圆心愿宣布:“好着呢。只要别受大刺激,平时出个门干点活儿啥的没问题。”

至于什么大刺激,大家心知肚明。

唐爹感激得很,搓着手,“中和,多亏了你呀。”

朴实憨厚又腼腆内敛的农民说不出感谢那种文绉绉的话,觉得肉麻,开不了口。

但是感激之情却是真诚的,只可惜自己没钱没好东西,没法表达感激之意。

唐中和让他不必客气,“二叔,咱是自家人,你和别人客气行,和我都不用。”

唐中和婉拒唐妈的留饭,背着药箱走了。

唐爹高兴地一直哈哈傻笑,闺女的病好差不多了,他天天吊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能放肚子里。

不过闺女没好利索,他也舍不得闺女下地,就让她在家呆着或者出门溜达溜达。

唐圆便趁机说要出去挖野菜吃。

穿来一个月,她家总共吃过五个鸡蛋,第一次是落水喝了碗鸡蛋水,后面吃了个煮鸡蛋,两个炖鸡蛋,还有唐中和的一个咸鸡蛋。

顿顿杂粮粥、杂粮饭,她真的做梦都没有乐趣。

她馋肉了!

她要出门找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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