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中心医院，是市里最好最大的三甲综合医院，肿瘤科更是闻名全国，此处汇及了不少外地来求医的病人。
“谷雨，外婆只想在去之前看见你结婚。”
老人光头，被病体折磨得肌肤蜡黄，整个人很瘦，脸上都是皮包骨，看着有些骇人，但她眼神中满是慈和的笑容。
简谷雨今年二十三，大一和男友高逸辰相识，高逸辰费尽心思追了她两年，二人谈了三年，听到催婚，她还是不大好意思。
“外婆，你不会有事，我还指望你以后帮我带孩子呢……结婚的事，我会和逸辰商量，你就放心吧，困了就睡会儿。”简谷雨不怕外婆这瘦骨嶙峋的模样，耐心地将老人扶了躺下，看着老人闭上眼睛，没多久传来轻微的鼾声，她才转身走出病房。
病房往宽敞的走廊上众人来来去去，简谷雨一路走到楼梯间。
安全门一关，楼梯间只有她一人，简谷雨掏出手机打电话。
耳朵里传来嘟嘟声，对面无人接听，这已经是她打出的第八个没人接听的电话。
简谷雨心里有些不安。
外婆得病已经近四年，祖孙俩这些年相依为命，简谷雨有个舅舅，但舅舅在隔壁齐市，听说母亲病重后回来过一次，之后再未出现，舅妈更是隐形了，电话都没打过几个。
老人近来愈发不好，瘦得厉害，这不是第一次提及想要亲眼看见外孙女结婚，以前没这么直白而已。简谷雨早已听出来了外婆的意思，医生也说让她有心理准备。因此，上个月就试探着和高逸辰提了结婚。
两人谈了三年，虽说学业繁重各自挺忙碌，有空也忙着做兼职，但还是保证了每周见一次面，两人感情不错。
高逸辰很欢喜，还表示求婚的事应该他来，当然了，此事已经挑破，二人又不是出身大富大贵的人家，求婚一事，再没了仪式。
这些都不要紧，简谷雨是要和高逸辰过一辈子的人，她不觉得有必要办一个花钱又费力的求婚仪式。只希望两人顺顺利利，平安到老。
高逸辰这次回去就是跟家里人商量结婚的事，原本可以电话里讲，但两人都觉得，高逸辰亲自回去一趟比较慎重，他家住在A市底下的吴县，昨天坐了高铁回去，按理说天黑之前就到家了，但他这一去，就跟消失了似的，电话打不通，消息不回。
正发呆呢，手机铃声响起，在空旷的楼梯间回声很大，简谷雨不想在医院这样的地方喧哗，下意识接听，余光看见是高逸辰打来的，唇角微微翘起，面色都放松了。
“喂，谷雨。”
简谷雨嗯了一声：“还顺利吗？没出事吧？怎么打不通你电话？”
入目各种高楼，她看着医院底下的人来人往，更远一些的地方，路上的车排成长龙，各种LED灯牌广告，专心听电话。
手机里传来的高逸辰的声音有些失真，听得出来他有刻意在压低声音。
“顺利，到家后明明拿我手机打游戏，小孩子不懂，故意挂了，你别生气。”
简谷雨抿了抿唇：“外婆越来越不好，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你什么时候来见一见她？”
对面一阵沉默，简谷雨不确定他那边是不是信号不好没听见，她心里愈发不安，不愿意深想，自顾自说：“方才又说想看见我结婚，我怕……”来不及，你记得跟家人商量结婚的事。
“逸辰，赶紧出来，明明要上厕所。”
对面的手机里传来一个女声，只听声音，感觉那人颇为爽朗。
这应该是高逸辰的妈了。
简谷雨呼吸都放轻了，有些紧张。这时候高逸辰爸妈应该已经知道两人要结婚，他们是什么反应？
“谷雨，我这边挺忙的，下午我会回去，到时候咱们见面再说。”
那头的声音说完，也不等简谷雨有反应，通话已经挂断。
简谷雨往回走，远远看到外婆病房前一群白大褂进进出出，她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呼吸急促间，下意识拔腿跑了过去。
病房里，外婆丁香云已经被吵醒，最近她身上很痛，凭自己坐不起来身，只扭头看着隔壁的病床。
隔壁那间病床围满了医生，气氛紧张。
简谷雨挤了进去，站到了外婆病床的另一边，心里生出了把老人家接回家的想法。
医生已经说了，病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了治的必要，祖孙俩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放弃了治疗，之所以回医院住着，是因为……太痛了。
老人痛得整宿睡不着，痛到浑身发抖，周身衣衫湿透，这时候止痛药已经没有作用。但为了不让孙女担心，愣是一字不吭。
简谷雨强势地把老人送到了医院，至少医院用止痛药比较大胆，能让老人家少受点罪。可看着隔壁病床上医生一通忙活，最后宣告病人死亡，家属们一阵痛哭，更是有人伤痛到坐到地上软成一团。她不确定自己这做法到底对不对。
让濒死的老人亲眼看见别人离世，这太残忍。
而且，简谷雨不确定下一次医生们忙碌的是不是对象会不会是自己的外婆，她不敢深想。
隔壁病人被送走，家属跟着离开，很快，护士进来换了被子床单，一通消毒，半小时后，又住进来了一个病人。
新来的病人性子豁达，进门就笑：“可算有病床了，之前那个六人间，哎呦别提多挤了。”
众人都爱笑开朗的人说话，外婆面上都带上了几分笑：“还有六人间？”
“是啊是啊，那一层楼全是床，家属挤不进去。”
病人看起来大概四十多岁。目光落到简谷雨脸上时，眼睛一亮，“小姑娘长得真好看，有男朋友了吗？”
简谷雨肌肤白皙，属于晒都晒不黑的那种，她五官精致，眼睛又大又亮，脖颈修长，平时经常素颜也被评为系花，追求者不少，不过系花大二下学期就有了男朋友，挡了不少狂风浪蝶。
丁香云看着外孙女，眼神里都是欣慰：“有了，两人都是淮安大学的学生。”
有人接话：“哎呦，淮安大学可不好考，老人家可真有福气。”
丁香云乐得哈哈大笑 。
*
天渐晚了，从吴县来的高铁只有三班，其中一班六点到A市。简谷雨看了下时间，走出病房打电话，跟高逸辰约了在医院外面的一个连锁餐厅见面。
到了时间，外婆睡着，简谷雨跟旁边的家属打了招呼，让她们帮忙看着，这才出门。本来她也是要去买饭的，外婆再吃不下，也得吃一点汤粥之类。
她看好了时间下楼，到地方时高逸辰已经在了，他坐在窗户边，已经在喝茶，看见简谷雨进门，立即起身挥手。
连锁餐厅里装修得格外明亮，高大健朗的男人身量修长，肌肤不是特别白皙，五官分明，笑着露出满口白牙，活脱脱一个阳光帅哥。
简谷雨坐了过去。
高逸辰递过菜单：“我帮你点了炸鱼，你还要什么？”
丁香云有积蓄和退休金，治病花了不少，但没花完，简谷雨她爸当年走的时候，给她留下了二十万，读书的学费和生活费是外婆给的，那钱一直存着，简谷雨毕业前就用丁香云买下的店铺开了个网红奶茶店，所以，哪怕她毕业后没有上班，也从来不缺钱花。
她从来不爱乱花钱，手里有钱，也不会故意浪费。
这会儿她没什么胃口，点头道：“够了。”她心里惦记着别的事，“逸辰，要不一会儿你跟我去见见外婆？”
高逸辰正在认真看菜单：“我这一身是从高铁站来的，这么多灰，不适合去看外婆。改天，改天我准备一下……”
简谷雨放在桌上的手心满是汗水，姑娘家该矜持，结婚这种事情上不好太主动。她可以等高逸辰主动提结婚的事，但外婆等不得。
“逸辰，你家人什么反应？”
高逸辰动作一顿：“我妈说，我这时候应该专心事业，结婚的事，过个几年，三十岁再结也不迟。”他察觉到对面的姑娘脸色变了，立即保证：“你放心，我会想法子尽快结婚，她拗不过我，早晚会答应的……”
简谷雨发现，自己脾气变得暴躁起来了，她声音拔高：“原先你不是这么说的，咱俩都三年了，原先你说有将毕业就结婚的事透露给她，还说她没有不满意，我这急着结婚，你却说她却要你三十岁再结，这是没有不满意？”
高逸辰已经起身走了。
看样子，他是去送菜单。
他就是这样性子，很会为别人考虑，出来吃饭也不会对服务员大呼小叫。
但这时候跑去送菜单，更像是逃避。
简谷雨眼睛都气红了，她也不急着结婚，只是想满足外婆在世的最后一个愿望。高逸辰和她相恋三年，认识都五年了，还说要对她好一辈子……将心比心，如果今日是高逸辰遇上难处，她一定不会推脱。
她真的很怕外婆和隔壁床一样。
很快，高逸辰回来了，看到她擦眼泪，说：“你别哭啊，原先你和我妈通过电话也打过视频，她没有不喜欢你，就是不接受我这么快结婚，也是我这一次回去后没找到机会跟她说你外婆生病的事。”
简谷雨心里很烦，还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和：“那你为何不说？”
高逸辰张了张口：“我到家的时候，家里一群人，当天晚上我还喝了酒，酒醒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客人还没走，一直到我离开，都没找着机会。这样，一会儿我打电话跟她说。”
他抬手，帮简谷雨擦泪，“别哭了，外婆病得这样重，咱们现在办婚礼，外婆可能也等不到……”
简谷雨瞬间怒火冲天：“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高逸辰看她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了，起身安抚地挽住她的肩，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一触即分，笑道：“别气了，咱们可以先领证啊，你说呢？”